作為這場絕無僅有的戰鬥的唯一見證者,呂子勝仍然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金獅王朝和大燕向來是敵對的關係,納蘭作為金獅王朝的國師,應當無所不用其極地殺死自己,怎麽到頭來卻要保護自己呢?
那名書童又是什麽身份,怎麽會憑借小小的一本書就能夠破掉寧西河布局多年的劍陣呢?
但不管呂子勝想不想得明白,此刻的寧西河與納蘭兩人,都已經到了必分生死的時刻。
夕陽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藏到了山後,似乎是在害怕這兩位絕世劍客會誤傷到自己。
就在此時,寧西河與納蘭兩人同時收劍,然後各自向著後方掠去。
他們收起了劍,但劍卻還沒有入鞘。
這難道是,不打了嗎?
呂子勝有些擔憂地看著這一幕,心想納蘭先生雖然朕現在不想讓你死,但你們若不打,遭殃的豈不是朕了嗎?
……
呂子勝不知道西域劍陣對寧西河意味著什麽。
如果他知道,他就不會有這種想法。
誠然,世上沒有永遠的友誼或者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但如果此刻想要讓寧西河和納蘭握手言和,那便隻有一個方法。
那就是納蘭親自擒住呂子勝送到寧西河的麵前,然後撤去在出口處的謀劃,如此才能夠平息寧西河的怒火,補償其損失。
但事已至此,焉有此理?
納蘭來到此間便是為了不讓寧西河得逞,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無法抹除的仇恨。
對有些人來說,尤其是對納蘭這種人來說,世俗中的一切都唾手可得,那麽他們就不能再以世俗中的常理去審度。
傷心者仍在落淚。
重傷者仍在昏迷。
迷惑者仍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
寧西河和納蘭也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對方。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對戰時,對方一個輕微的動作,甚至是眼神和表情都應該觀察入微,因為這些都可能成為這一戰中決定勝負的因素。
呂子勝現在明白了。
他們兩人此刻都在蓄勢。
而當他們中某一個認為時機成熟的那一刻。
那一劍。
將是天崩地裂,一擊決生死的一劍。
而這一刻,這一劍,都不會遙遠。
……
呂子勝索性坐了下來。
他已經站了一天了。
從月明星稀,到夕陽西下,他隻喝了兩口水和好幾口湖水。
可他剛剛坐下,寧西河和納蘭兩人便同時站了起來。
呂子勝無奈地歎了口氣,準備再次起身。
大宗師不是馬戲團裏的猴子,呂子勝可以是旁觀者,作為大燕皇帝,他也有這個資格,但卻不能夠以坐著看戲的姿態。
清風飄飄。
納蘭忽然來到了呂子勝的身側。
奇怪的是,寧西河並沒有阻止。
呂子勝起身道:“朕還沒謝過納蘭先生。”
納蘭擺了擺手道:“我做這事兒一來是為了我自己,二來是為了日後的天下,三來才是為了陛下你。”
呂子勝不理解,但他更不理解的是,為何寧西河此刻會心平氣和地做一個旁觀者。
似乎是看出了呂子勝的疑惑,納蘭道:“到底是大宗師,縱然格局再小,在這種時候,也是會有一些應有的氣魄的。”
呂子勝點了點頭,沒由來地想起了前世曾看過的那個故事。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葉孤城縱然行了有失身份之事,但西門最後還是成全了對方。
真正的最後,還是葉孤城成全了西門。
惺惺相惜?
劍道極致者那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
也許都有一些吧。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呂子勝疑惑道:“先生離開後,金獅王朝怎麽辦?”
納蘭笑道:“就衝陛下這句話,我就可以安然離開。”
呂子勝道:“這就是朕看不懂的地方了。”
納蘭道:“大宗師難道就隻是一家、一國的大宗師嗎?”
呂子勝道:“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
納蘭笑道:“確實,但見過陛下之後,我忽然覺得,我們這些人的格局,或者說思想,有些不夠。”
呂子勝道:“為何?”
納蘭道:“因為隻有陛下,才是真正心懷天下之人。”
“我所說的天下,並非是陛下的天下,而是真正的普天之下。”
普天之下,窮極四海,包括了大燕,當然也包括了金獅王朝。
呂子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自認為沒有納蘭說得這麽偉大。
關心天下人的生死以及溫飽,是他獨特的人生經曆造成的習慣。
這種習慣,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納蘭感慨道:“說來好笑,寧西河是老爺,我在金獅王朝被稱為大人,陛下自不用說,但陛下可以猜猜最後那位是誰?”
呂子勝心想總不能是什麽舉人?
納蘭笑道:“我還以為陛下知道。”
呂子勝無奈地笑了笑,心想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納蘭正色道:“我來西域之前,在大燕做了一些布局,立場問題,陛下海涵。”
“如果陛下能夠安然回到京城,大燕一統天下之勢便再難以阻擋,但現在卻不行。”
“個中緣由無法對陛下細說,但以我的安排,足夠暫緩陛下的腳步,如此足矣。”
呂子勝道:“先生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納蘭道:“因為沒信心。”
呂子勝道:“還是要謝謝先生。”
納蘭擺了擺手道:“可否問過陛下心目中的天下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呂子勝道:“少有所養,老有所依,秩序分明,祥和安康。”
納蘭笑道:“脫口而出,這畫麵定然在陛下心中想過很多次了,天下有陛下真乃幸事。”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等呂子勝回答,便消失不見。
下一刻。
一道亮光毫無征兆地在天地之間綻放開來。
明月已經在空,但卻已然失色。
寧西河與納蘭兩人的手中都沒有劍,但呂子勝卻能夠看到他們之間劍尖仿佛已經接觸到了一起。
誰會勝呢?
就在呂子勝目不轉睛看著這場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場劍爭時,天空的最高處忽然噴薄出了無數道劍意。
一抹刺眼的鮮紅色自空中飄落。
那是寧西河的斷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