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懸天,繁星皆隱。

從看到呂子勝那一刻起,陸凝霜心中便隻有一個念頭。

去到他身邊。

感受著心上人指尖的溫度,陸凝霜罕見地露出幾分乖巧的神色,用臉頰蹭了蹭呂子勝的手掌,笑道:“沒事吧?”

呂子勝搖了搖頭道:“沒事。”

陸凝霜道:“那就輪到我有事了。”

說完這句話,她眼前一黑便昏倒在了呂子勝的懷中。

“凝霜!”

“凝霜!”

呂子勝大驚失色地喊著懷中佳人的名字,臉上的表情驚慌至極。

“別搖了,她就算沒事兒你這麽搖也得搖出點兒事兒來!”

寧紅鯉翻了個白眼,道:“來找你之前,她和寧蚺打了一場,把寧蚺廢掉了。”

陸凝霜、寧紅鯉以及寧蚺三人的武功相差本就不多,如果隻是切磋,當然是陸凝霜最強然後勝出,但她和寧蚺的那一戰幾乎是相當於生死之戰。

生死之戰,變數也就更多,因為其考察的不再僅僅是武功的高低,還有心狠甚至心性。

陸凝霜如果按部就班一點一點地磨光寧蚺的劍意,最後自然也能夠勝出,但那卻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

按照她的推算,四天後寧西河便會出現,因此陸凝霜沒有時間跟寧蚺耗下去。

既然如此,她便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最快的決勝負的方式。

之後便是寧蚺武功被廢,她也身受重傷。

但身受重傷的陸凝霜並沒有第一時間去養傷,而是強行壓下傷勢,之後又在寧紅鯉的小院裏中了童天的毒。

雖然那毒並不致命,但毒畢竟是毒,何況陸凝霜身上的內傷還那麽嚴重。

此刻見到呂子勝,得知他無事,陸凝霜心弦一鬆,所有的傷勢盡數湧上來,哪有不暈過去的道理?

因此,寧紅鯉說這句話時,語氣中的酸味隻是出現了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呂子勝看著懷中的陸凝霜道:“沒事兒,你好好睡一覺,剩下的交給朕。”

“啪!”

“啪!”

“啪!”

就在此時,一陣清亮的掌聲忽然從四麵八方同時傳來,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便響在了眾人的心湖之間。

“真是感人至深啊!”

聽到這個聲音,呂子勝微微眯眼,陡然抬起頭向上看去。

不知何時,他們所處的那棵樹的樹梢上,竟然站著一個人?

一直過了這麽久,若是說呂子勝不會武功無法發現有人在附近還情有可原,可蕭雲和寧紅鯉包括童天等人都是個中好手,竟然也是毫無察覺?

那麽這個人的身份自然便呼之欲出。

他就是呂子勝接下來要去找的那個人。

他便是此刻應該在閉關中的西域大宗師,寧西河。

……

“這一切都是寧先生的布局?”

皇帝陛下輕柔地摟著懷中的陸凝霜,聲音不大,但他知道寧西河能夠清楚地聽到。

“布局?”

寧西河一躍而下,輕聲笑道:“我隻不過是在暗中看著什麽都沒有做,但還是有人忍不住自己跳了出來。”

呂子勝道:“按照約定,此刻朕本來就可以見到凝霜。”

“因此,我們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寧西河搖了搖頭道:“不然,我的義子被陛下懷裏的女人打成殘廢,如果此刻老頭子我在閉關,下場恐怕不會比他好。”

呂子勝苦笑道:“不是說還有七天?”

寧西河道:“哪有什麽七天。”

呂子勝皺眉道:“那是幾天?”

寧西河道:“一天都沒有。”

呂子勝道:“原來你隻是想讓他們自己替你做出選擇。”

寧西河道:“不錯,就算是一條狗,養了十幾年也會有些感情,何況是人?”

呂子勝道:“接下來寧先生準備如何做?”

寧西河道:“不勞陛下費心,但我能答應陛下一件事。”

呂子勝道:“何事?”

寧西河道:“如果陛下現在想要出去,可以帶一個人出去,過往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追究。”

呂子勝愣了愣,道:“不追究?”

寧西河點了點頭。

呂子勝道:“朕來到西域,死了數萬兵馬,然後被囚,結果寧先生還要對朕不再追究?”

“朕想要問一問,這便是你西域的待客之道?這便是你寧西河的為人之道?”

寧西河沉默了會兒然後說道:“我原本以為陛下和我是同一種人。”

呂子勝道:“朕可不敢和寧先生相提並論。”

寧西河道:“多說無益。”

呂子勝道:“那便動手。”

寧西河點了點頭,然後將右手舉起。

這便是動手。

至於說先出招?

沒必要,你們太弱小了!

……

在第一次遇到那隻巨鳥時,寧西河輕輕一躍,再輕輕一踩,便將那恐怖至極的怪物斬殺。

在那一刻,蕭雲便明白了。

寧西河偏居一隅數十乃至百年,已然將整個西域打造成一個陣法。

劍陣。

心意起,則劍意動。

你蕭雲再強又如何?難道還能夠與天地作對?

啪地一聲。

小璿子和李錚同時躺在了地上,口角溢出鮮血。

納蘭向前一步,然後站在了原地無法再前進絲毫。

寧紅鯉忽然動了。

劍鳴聲響起,那是出鞘的聲音。

但隻是瞬間,她的劍便飛到了湖水中,再也不見蹤影。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還想和我動手?”寧西河嗤笑一聲,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

寧紅鯉擦去嘴角的鮮血,麵無表情地看著寧西河。

寧西河也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就是大宗師。

站在原地未動,便將呂子勝身邊幾乎所有的高手全部打殘。

寧西河道:“你可知道皇帝為何要你加入進來?”

寧紅鯉道:“故事裏殺父弑君這種事兒往往都是主角才做的,找我自然是因為圖個吉利。”

寧西河笑道:“那是因為他早已看出你喜歡他了。”

寧紅鯉道:“我不能喜歡他?”

寧西河道:“能,但他把你當成棋子,你也心甘情願?”

寧紅鯉冷笑道:“我娘當年不就是這麽死的?”

寧西河沉默片刻道:“當時你還小,能夠看得明白什麽?”

寧紅鯉道:“就是因為年齡小,所以看事情的時候才沒有那麽多權衡,我娘對你比我對皇帝要真情千百倍,她可能早就知道了一切,但還是選擇成全你,結果你就那麽坦然地殺死她?”

寧西河擺了擺手。

寧紅鯉的身體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後飛去。

“我很愛她,但她不應該要求我放棄現在的一切。”

說完這句話,寧西河忽然轉過身。

原來蕭雲的劍已經來到了他的近前。

原來剛剛寧紅鯉的那些話不僅僅是為了吐露心聲,也是為了讓寧西河的心能夠一絲破綻。

現在,這一絲破綻有了,蕭雲,能夠成功嗎?

寧西河第一次用手去接敵人的攻擊。

但他終究還是隻用了兩根手指。

那兩根手指如同兩座大山一樣,將蕭雲的長劍夾在中間難以寸進。

蕭雲深吸了一口氣。

東方有海。

劍意應波瀾壯闊?

不,他的身形很快,但他的劍卻很慢,和他的師父一樣。

長劍在手,他隻有一個目標,那便是寧西河的頭顱。

他不是在刺劍,而是在推劍。

“那天我便要出劍,但你把我的劍推回了鞘中。”

蕭雲的聲音有些慢,如同他此刻的呼吸、心跳。

“但劍生來便是要出鞘的!”

“給我死!”

寧西河驀然向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蕭雲的七竅開始溢出鮮血。

寧西河再退一步,然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那神情,看上去就像是看到了一個美麗珍貴的瓷器破碎了一般。

“這一劍不錯。”

“但這一劍過後,你這輩子都無法再來到我和你師父這種高度,你不後悔嗎?”

蕭雲咧開嘴,鮮血早已將他的牙浸得殷紅。

“也許我以後會後悔吧。”

“但這一劍不出,我此生便沒有可能再去到那個境界!”

寧西河的意思是,蕭雲拚著反噬揮出的這一劍,會讓他的資質受損,就算日後活下來,也再也沒有可能達到大宗師的境界。

而蕭雲的意思,則是當出劍卻懦弱,便不配稱為大宗師。

“有理。”

寧西河搖了搖頭道:“但我終究活的時間久一些。”

“活了這麽久,那些畜生有寧蚺他們幫著對付,我總不可能一直就真的隻在湖邊釣魚。”

“我之前誇過皇帝的心智太好,可老頭子我終究想的時間要更久。”

說完這句話,寧西河的長發忽然向後飛起。

與此同時,蕭雲手中的劍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越來越大,很快便蔓延成了蛛網的形狀。

啪!

長劍斷成了無數個碎片,紛飛到村舍各處。

蕭雲的身體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後倒去,狠狠地撞在了一棵巨樹上。

那棵巨樹隻是堅持了不到一個呼吸便轟然倒塌,將蕭雲的身體壓下了下麵,生死不知。

寧西河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看著呂子勝道:“還未請陛下賜教?”

……

呂子勝自然不會真的和寧西河動手。

寧紅鯉在寧西河的手下沒有撐過一招,蕭雲現在生死未卜。

李錚和小璿子躺在地上,呼吸漸弱。

場間除了呂子勝和寧西河,就隻剩下一個童天還在站著。

呂子勝不認識童天,也沒有請對方出手的意思。

沒必要。

再多幾個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朕確實和你有些相似。”

呂子勝笑了笑,似乎絲毫不擔心寧西河會殺了自己,道:“朕原以為蕭雲和紅鯉聯手能有點勝算,或者他們誰忽然突破了直接把你拿下,豈不省事兒?”

“但朕終究還是看著他們一個個身受重傷。”

寧西河挑了挑眉道:“陛下說這種沒意思的話,是什麽意思?”

呂子勝笑道:“朕說這話,是在向他們表示歉意。”

表示歉意,自然是因為做錯了事情。

但此間眾人,呂子勝沒有武功,他們保護呂子勝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如此說來,呂子勝何錯之有?

寧西河也是有些疑惑,道:“陛下何錯之有?”

呂子勝道:“凝霜昏迷前給朕提過一些事。”

寧西河微微眯眼道:“何事?”

呂子勝道:“若是朕死了,他們就不會再有事了。”

“陸凝霜不可能給你說這些!”

“不錯,這是朕自己猜出來的。”

呂子勝笑道:“看你的反應,朕好像猜對了。”

陸凝霜提供給呂子勝的信息,足夠他猜出寧西河最終的目的乃是把皇室氣運轉移到他自己的身上。

如果真的就此被囚,七日之後,說不定出來的寧西河,還要兼職一下大燕皇帝的位置。

屆時木已成舟,將不可能再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普天之下億萬子民,王權富貴豈是能夠說放棄便放棄的?”

寧西河笑道:“你就算猜對了又怎樣,我就不信你舍得放下這些!”

呂子勝搖了搖頭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本就一無所有。”

他本就是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個世界,認識了這麽一群可愛的人兒們。

一個男人一生之中能夠享受的所有都已經被呂子勝毫無保留地享受過了。

唯一遺憾的是,還沒有個自己的孩子吧?

但不管怎樣,也算不虛此行!

說完這句話,呂子勝從陸凝霜的腰間抽出佩劍。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呂子勝道:“你說的不錯,放棄這些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王權,用之不盡的財富,最重要的還有我懷裏的美人兒。”

“世俗間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唾手可得,如果我隻是一個皇帝,那麽我完全可以不來這趟西域,至於陸凝霜?她隻不過是一個好看些的女子而已,放眼四海皆是我的天下,我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再找個千八百個,可我答應過她。”

“皇位是被太陽曬熱的池水,我是青蛙。皇位是美麗的衣裳,我是愛美的女子。皇位是棍子,我是不敢離開的火焰。不管是想要跳出池水、脫了衣服還是燒了棍子,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呂子勝看著目光陰沉的寧西河道:“你的手段不錯,最終把我逼到了這一步,逼我要做出這種選擇讓我生出放棄的勇氣,我要對你表示感謝。”

“因為我不僅是大燕皇帝。”

“我還是呂子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