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著,馬車碾過地上的汙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輪印,楊寧嵐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回頭對小五求救似的說道:“怎麽辦!張琴師老婆生孩子也走了,茶樓裏現在隻剩下兩個琴師,怎麽辦啊怎麽辦!”楊寧嵐一邊哀嚎著,一邊縮著頭從光溜溜的木棉樹下走過。
小五*不以為然道:“再找幾個唄!樓裏又不是付不起工錢!”
楊寧嵐一隻腳邁過門檻猛地一轉身看著小五,恨鐵不成鋼道:“我當然知道再找啊!問題也得找得到才行,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就是年尾了,那些勞碌兩人一年的琴師們都會等著領年底的賞錢呢!又怎麽會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來我們茶樓!我們起碼要付整整三倍的工錢才能請得到人啊!”
“在樓上就聽見你的聲音了,你們在幹嘛?”殷念泫跟杜若雪也走了出來,後麵跟著提著大包小包的小六。
楊寧嵐看他們這個樣子,驚訝道:“你們這是要幹嘛?”
殷念泫微笑道:“母親說要見若雪,讓我們回洛陽過年,原本是打算後天啟程的,但估計這幾天雪會下的更大,所以便趁著今日走。”
楊寧嵐臉一垮,神情愁苦地看著殷念泫,哀求道:“你們晚點走嘛!先替我找到琴師再走啊!這樓裏不能沒有琴師啊!這生意還讓不讓人做了!”
殷念泫不顧楊寧嵐的哀求執意要走,若雪含著歉意跟她道別,但無奈自己已經懷孕八個月,身子越來越笨重,實在不能耽擱下去,隻能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楊寧嵐手裏。
楊寧嵐冷哼了一聲,對著殷念泫的背影怒喊道:“殷念泫,年底的分紅你休想要了!”嘩啦啦,樹上的積雪被她的喊聲震得簌簌而落。
殷念泫毫不在乎,站在門口衝著自己擺擺手,依然笑若春風,“能者多勞,理應全給老板娘,看好樓外樓!”
楊寧嵐扶著門框看著離開的殷念泫,心裏就好像被千萬隻螞蟻慢慢啃噬一樣,就這樣把她扔下來了!
她走進茶樓,就開始讓熟識的客人幫忙找琴師,她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樓上共有四十間雅間,起碼要有十個琴師,這幾天陸陸續續已經走了八個,都是家中有了急事,或者回鄉過年,她大概估計了一下,可以在達官貴人的朋友府中先借來五六個琴師,這樣的話還差兩三個,於是便寫了一張熱情洋溢的招聘告示,讓小五貼在了門口顯眼的地方。
原本以為江南這個地方,不能說臥虎藏龍,但也算人才濟濟,但凡是能吟詩作對的人都會彈幾首曲子,可那些二流功夫連她自己都聽不下去,怎麽可以入得了那些達官貴人刁鑽挑剔的耳朵?
這日,楊寧嵐在門口坐了一會,還是沒有看到有琴師上門,倒是看到了杜明恒朝自己走過來,她本來想趁他還沒看見自己,一溜煙溜到後院去,可是當她準備轉身逃跑的時候,看到對方已經對自己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她終於明白自己是無處可逃了,於是站在門口將他迎了進去。
杜明恒看到楊寧嵐心情便顯得很好,經常跟她討教一些茶葉上的問題,楊寧嵐倒也對答如流,可是看對方好像要跟自己這樣沒玩沒了地說下去,她真是苦惱到死,正在楊寧嵐苦惱的時候,便看見小六從門口跑了進來,一張圓臉漲的紅紅的,就跟早晨初升的朝陽一樣,說起話來卻好像喝了酒一樣朦朧不清,表情卻是無比陶醉,“老板娘,外麵.....外麵來了一個琴師,說要見你。”
楊寧嵐一聽琴師,就立馬跑了出去,也顧不上杜明恒,剛跑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白色的頎長身影,烏亮的頭發垂到腰間,從邊上取了兩縷隨意地用一根白色布帶係在身後,雖然無法看到他的臉,但這驚鴻一瞥下,單單這個背影都讓人無限沉醉。
楊寧嵐的腳步停在了門檻邊,他站在光禿禿的木棉樹下的木牌邊,木牌上正貼著她寫得那張告示,他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楊寧嵐,刹那間好像有綠綠的嫩芽長出了木棉樹幹枯的枝椏,接著盛開出大多大多紅色花朵,好像蓮花一樣,楊寧嵐看著白衣勝雪的他,雅逸好像天山上純潔的白雪,清雅好像倒映在水中的明月,她的腦海裏隻浮現出一行詩句,卻是被身後的杜明恒吟了出來:“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她慢悠悠地轉頭看著一臉陶醉的杜明恒,瞬間清醒了幾分,腦子裏忽然湧現出的想法就好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她趕緊跑過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這樣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很像很像,但是氣質卻是完全不同,而且他的眼睛是烏黑的,不是琥珀色的,這樣一看,又覺得不像了。
他純澈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像秋水一樣,讓人的心也頓時平靜下來,這更加堅定了楊寧嵐心中的想法,這個肯定不是李暮羽,什麽都可以裝,這個眼神是絕對裝不過來的,他的眼神是澄澈明亮的,而且在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熟悉的感覺,李暮羽的眼神是深邃清冷的,她確定好了以後,才放心下來,問道:“閣下是想來應聘琴師?”
那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卻看得人心都發慌了。
楊寧嵐朝著院內的方向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請進,不過我還得聽閣下彈奏一曲再打算要不要聘請你。”
他笑得清雅淡然,點了點頭,就翩翩然跟在楊寧嵐身後進去,這座酒樓雖然看著清雅簡單,但是如果你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個院子裏種植的都是珍惜樹木,每一棵都價格不菲,而樓裏的擺設都是十分典雅奢華的,楊寧嵐偷偷看著這個白衣琴師的反應,他居然沒有什麽反應,神情是一如既然的清淡。
這個地方,就是初來的一些達官貴人都會嘖嘖稱奇,他卻是淡然處之,也不知道是看慣了繁華,還是不食人間煙火,自己這樣一邊想著,倒也覺得蠻好玩蠻好奇地,便故意挑了一件上好的雅舍將他請了進去。
他獨身一個人,背著一把琴,楊寧嵐半卷起雅舍的竹簾,將四扇大窗盡數打開,便可以看見臨河的脈脈碧水,搖船的少女穿著粗布棉襖,唱著一首悠然的情歌。
外麵是漫天飛雪,白衣男子走到了裏麵的琴台邊,取下了身上的琴放在了琴台上,伸手挑了幾下琴弦試了試音,便彈了起來,手勢輕攏慢撚間,一曲清寒悠揚,如他的人一樣。
楊寧嵐站在窗邊,身後是飄飄揚揚的雪花,琴聲清冷優雅間,讓人仿佛置身在雪中,看到雪花悠揚落下的晶瑩,整個人都隨著這琴聲陷入一種寧靜哀傷之中,慢慢地琴聲越低,那哀傷之情也就越來越深,有雪花輕輕落在她的臉上,脖頸上,被體溫漸漸融化。
不僅僅是楊寧嵐被這琴音震懾住了,就連門口路過的行人也忍不住駐足傾聽,這一縷天籟之音在鬥拱屋簷間飄蕩,在雪花中忽隱忽現,刹那間,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這片雪,這縷琴音。琴聲幽幽而止,楊寧嵐的魂魄也好像悠悠然地回到了身體上,這麽動聽的曲子,隻應天上有人間無。
楊寧嵐讚賞地看著裏麵的白衣男子,隔著一道珠簾,隻能看見他清雅的眉目,還有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楊寧嵐微微一笑擊掌讚歎道:“先生真是太讓人驚訝了,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柳寒衣。”他輕柔的聲音好像雪花一樣,清冷好聽。
“不知道柳先生要開多少價位?”楊寧嵐當然懂得欣賞藝術了,她也懂得藝術是無價的,但是沒辦法,人家是來跟自己談生意做買賣的,也得出個價錢,看自己能否請的起。
柳寒衣淡淡道:“其他的琴師多少,我便多少。”
這下卻是換成楊寧嵐驚訝了,憑借著他這一身的琴藝,就算是去全城最好的歌舞坊,乃至宮廷都是綽綽有餘,但他卻居然跑到自己這個茶樓裏,待遇還是跟普通琴師沒什麽區別,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餡餅!
楊寧嵐在心裏歡呼著,可是她這個人就是太單純了,白撿了一個便宜卻還不懂得趕緊去拿契約,卻傻傻地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糟蹋自己?”想想又覺得不對,可是對方卻是露出一個恬淡的笑,美不勝收,“我喜歡這裏,這便足以。”
楊寧嵐拿著柳寒衣的契約書那一刻,她那種踩在雲團上軟綿綿的感覺才慢慢消失,伸手掐了一下自己,好痛啊!不是做夢,這絕對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她不禁有些感謝蒼天,不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蒼天關了你一扇門,就會給你開個窗,這窗開得太好了!
她在心裏盤算著,自己這個完全沒有音樂細胞的人聽了他的琴聲都雲裏霧裏的,更何況那些懂行的人,她一邊看著契約,一邊走下木樓梯。
小六激動地跑了過來,問道:“老板娘,老板娘,聽聞我們這留下了那個美麗無比的琴師,是真的嗎?”
楊寧嵐點了點頭,吩咐下去,“將後院最好的房間打掃出來給柳先生用。”
小六笑得十分開心,說道:“老板娘,你心地真好,居然要把你的房間讓給柳先生用。”
楊寧嵐這才回過神來,將契約收進袖子裏,看著小六鬼迷心竅的樣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你敢!哼!小六子,你這樣子好花癡!就好像牛糞看見鮮花,你別忘記了,你們家就你一個獨苗子,你要是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你爹媽要傷心難過的。”說著很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小六呆愣在原地,整個人好像一片片碎裂開來,臉就跟吃了幾千隻蒼蠅一樣難看,他痛苦地搖搖頭喃喃著:“我才沒有呢!”
因為柳寒衣是第一天來樓外樓,所以楊寧嵐便讓他先安頓休息,晚飯柳寒衣沒有來吃,楊寧嵐便讓人送了一些點心送去,一直忙到樓外樓打烊,楊寧嵐才捶著酸痛的胳膊回到住處,卻看見離自己不遠的一間房間透著光,中間隔了一個房間的距離,但看著就好像在對麵,楊寧嵐走過去,站在門口輕聲喊道:“柳公子?”
柳寒衣開了門,他並沒有睡著,還是白天飄然若仙的樣子,柳寒衣請楊寧嵐進屋,楊寧嵐沒有猶豫就走進去,四處看了看,那些人將房間收拾地一塵不染,但因為是臨時收拾出來的,所以顯得有些空曠。
楊寧嵐微笑道:“倉促之下,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準備齊全,我看明天要去買些東西添置清楚才好。”
柳寒衣淡淡一笑道:“謝謝老板娘,我覺得已經很好了,不用麻煩。”
“真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啊!人長得好看,琴也彈得好聽,將來誰做你娘子,一定很幸福。”楊寧嵐不禁讚歎道。
柳寒衣微微有些驚訝,但隻是淡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