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清澈明媚,站在白雪紅梅中對自己溫柔地微笑著,風輕輕吹起她桃紅色的裙擺。
紛紛揚揚的白雪,紛紛揚揚的梅花,她微笑著朝自己招著手呼喚道:“阿羽!阿羽!”
心底湧起巨大的甜蜜,一伸手,就觸碰到她的臉,卻是冰涼刺骨,他一驚,自己已經抱著她蒼白的身體,心忽然好痛,連夢裏都覺得好痛。
李暮羽猛地一睜開眼,看見明黃色的帳簾,密密麻麻的萬福不到頭暗紋,身邊空空蕩蕩的,他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有些陳舊的荷包,晨光熹微從窗格漏下,他的指尖略微有些無力起來,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是每一次都還會覺得很痛,他對著荷包喃喃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忘記你,還是想記住你。”
張德聽見輕微的響聲,便輕手輕腳地進了內殿,看見皇帝正拿著荷包發呆,臉色一暗,就又退了出去,等到四更天的時候,他才進來服侍李暮羽洗漱更衣,他抬頭看一眼李暮羽,臉若美玉,目光淡定沉著,他麵上無悲無喜,好像也不需要這些情緒,他依舊是淡定從容的皇上。
刑部侍郎執著白玉芴板從班列中走了出來,麵色冷肅道:“啟奏皇上,工部侍郎上官虹昨日醉酒在洛陽城中策馬狂奔導致三死八傷,其中有兩名死者為不滿十歲的稚童,現已被押入大牢候審,還請皇上定奪!”
刑部侍郎是個鐵麵無私的人,一向看不慣上官虹驕傲跋扈的處事風格,倚仗著上官家在朝中的勢力便為所欲為,在此之前雖然聽聞過上官虹的種種惡行,隻是一直苦於沒有證據,這次一收到消息,他就立馬派人抓住了上官虹,現下便打入了大牢,不讓任何人探視,直到昨夜,便已經遞上了奏折。
李暮羽目光淡淡地在上官鋒臉上掃過,他麵色陰沉,因為這件事已經鬧得滿城皆知,三條人命擺在那裏,他就算想補救,也是回天乏術,他在心裏做著鬥爭,要不要想向皇上求情,但看著九龍寶座上那個麵色淡然的人,他始終沒有說出來。
李暮羽看上官鋒不發一言,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抉擇,便隻是淡淡道:“吩咐下去徹查此事,依法辦理。”
刑部侍郎一聽這句話,寒冰般嚴肅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激昂,一絲喜悅,目光冷冷地在上官鋒身上掃過,上官鋒巍峨的身形輕微地晃了晃,眼神中閃過一絲悲痛。
這天,李暮羽獨自一個在宣政殿批閱奏折,張德捧了茶過來,李暮羽隨手端過,打開一看,純白的瓷杯裏漂浮著朵朵白菊,好像一朵朵蓮花靜靜開放,一向喝慣了綠茶如今看到菊花茶,便有些奇異道:“怎麽忽然想起泡菊花茶?”
張德俯身答道:“秋天天氣燥熱,奴才看皇上最近一到晚上喉嚨便不爽利,便想著喝些菊花茶可以去去濕熱,如今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花瓣嬌嫩芬芳,泡茶最好不過。”
“哦?現在是秋天了?”他看著杯裏浮沉的花瓣若有所思,“春去秋來,原來一年又要過去了?”她離開自己的時間又多了一年了。
張德看他目光黯然,知道自己自作聰明卻讓他想起不開心的事便嚇得跪在地上磕著頭,“請皇上降罪,奴才擅作主張,惹萬歲爺不開心了,奴才該死!請皇上降罪!”
李暮羽飲了一口茶,淡淡道:“起來吧!這茶泡的還不錯。”
張德臉上一喜,謝了恩才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殿外的小太監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跪在地上稟告道:“皇上,刑部侍郎在外求見。”
李暮羽心念電轉已經猜到他到來所為何事,便讓人宣了進來,果然刑部侍郎一進來就遞上了收集到的證據,慷慨激昂地列舉著上官虹樁樁罪狀,“此人貪贓玩法,無法無天......雖然他是國舅......還請皇上秉公辦理!”
李暮羽一邊耳朵聽著他嘮叨,低頭看著奏折,整整列著十來條罪狀,草菅人命,收受賄賂,私自圈地這些是比較嚴重的罪名,底下還有若幹罪名。
短短三天,刑部侍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集了上官虹所有的罪狀,此人辦事能力極強,心思又縝密,因為他知道,如果不能趕在上官鋒前麵收集到這些證據,晚一步恐怕什麽都查不到了,李暮羽原本就料到了上官虹這個紈絝子弟恐怕這幾年也幹了不少壞事,但他也沒料到此人拙劣到了這等地步,居然還會強搶有夫之婦,打斷對方的兩條腿,大怒之後的李暮羽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心中已經轉過了許多個念頭,前幾年因為明啟朝根基未穩,所以他對上官家族膨脹的勢力是睜一眼閉一隻眼,如今也該殺雞儆猴了。
李暮羽抬眼看著刑部侍郎,淡淡問道:“按照律法該當如何處置?”
刑部侍郎麵容一肅冷漠道:“該判斬立決!”
李暮羽拿起朱筆在奏折上寫了一個鮮紅的‘斬’字,就將奏折合上扔到刑部侍郎麵前,薄唇輕啟:“明日午時,推出午門斬首示眾。”撿起地上的奏折風風火火的離開,李暮羽看了一眼他走過的地方,一道稀薄的陽光投在了金磚地上,半晌吩咐道:“傳令下去,朕政務繁忙,誰都不見。”
張德領了命令下去,他便低頭批改著奏折,也不知道張德在自己身邊換了幾次茶,再抬起頭時,殿中已經點上了通明的燭火,淡淡的沉水香在巨大的雙耳香爐裏嫋嫋升起,深幽廣闊的大殿顯得很寂靜,靜的好像能聽見香料燃燒的聲音。
張德走了過來,站在李暮羽身邊,表情莫名地變幻了幾次,才緩緩說道:“皇上,罪臣上官虹求見。”
“不見。”李暮羽頭也不抬地說,他方才下令不見任何人就是心意已決不想再看到為上官虹求情的人,此時上官虹求見自己的意圖很明顯,所以他根本不會見他。
可是過了很久,張德也沒有從自己身邊離開,反而一直杵在那裏,猶豫不決著,李暮羽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也威嚴起來,“怎麽?連朕的話你都敢違抗?”
張德“撲”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慢慢地將一縷布條遞給李暮羽,遲疑道:“皇上,他還拿來這個,說皇上看了就一定會召見他。”
李暮羽看著眼前這縷布條,問道:“這是什麽?“
張德把頭抵在地上,看著金磚倒映著自己的臉,已經冷汗涔涔,“奴才不知道,說是隻能讓皇上親自過目。”
李暮羽心裏雖然不屑,但還是接過來,這是從囚衣上撕下的一塊布料,已經分辨不出任何的顏色,粗糙的質地,他打開一看,烏青的布料上一行殷紅的字體,隻寫著五個字,可是這五個字卻好像五個響雷一樣同時在他身上轟炸開來。
楊寧嵐未死,他看著這幾個字,眼睛好像要在布上麵戳幾個洞,他緊緊抓住布條,努力平穩著聲音道:“將上官虹帶過來。”
很快,上官虹便被兩個禁衛軍押了進來,李暮羽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整座大殿隻剩他們兩個人。
上官虹行了禮之後就不敢說話,龍座上的他,黑衣金冠,好像天神一樣神聖不可侵犯。
李暮羽的眼神欺風壓霜一般在他身上掃過,看來略受了一些邢,身上帶著零零星星的血跡,蓬頭散發地再沒有舊時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很愁苦,李暮羽看著他,不知道是該冷冷地笑出來,還是要一把劍刺穿他的胸膛,但到了最後化作一個沒有感情的詰問,“你說得可都是真的?”
話一問出來,連李暮羽自己都想笑了,自己怎麽會這麽問,這麽害怕他隻是騙自己?十分希望他說是真的?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上官虹的臉上,手在袖子裏牢牢地握成一個拳。
上官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強壯起膽子討價還價道:“如果我告訴皇上實情,能不能請皇上赦免罪臣?”
李暮羽看著他的臉,上官虹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卻好像被放置在烈火上炙烤一般,他害怕地幾乎都要妥協了,可心底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自己,他會答應的,他一定會答應的。
“好。”
隨著他的回複,上官虹舒了一大氣,好像窒息已久的人重新獲取了一口空氣,但他還是不敢抬頭看他,而是慢慢地將組織了很久的語言說出來,“從前我在歌舞坊尋到了一個相貌類似於楊寧嵐的舞姬,本來打算送給晉王,但後來沒有送成,便一直留在府上,那日殺手將楊寧嵐逼到了護城河邊,隻看見她自己跳了下去,後來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屍首,我便把這個舞女溺死,悄悄地扔到了官兵搜尋的地方。”
短短的一段話,卻好像等了千萬年,一字一句對他來說都是珍貴非常,緊緊握住的手慢慢地鬆開,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但是起碼還有一絲希望,隻要她還活著,什麽都不重要了,他現在隻想看見她。
李暮羽看著上官虹道:“那些殺手是誰派的?”
上官虹身上肌肉一緊,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堅持道:“我不知道。”
李暮羽嘴角勾起一個冷冷的笑:“你不知道?”他的目光一凜,喚道:“迷失,將他帶下去,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讓他把他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
上官虹一驚,全身都顫抖起來,終於抬起頭驚喊道:“皇上,您答應過我放過我的!我已經把什麽都告訴您了!您不能言而無信啊!”
李暮羽頓了頓道:“留下他的命。”
李暮羽走到殿外,看著廊下一盆盆開得正好的菊花,月光輕柔灑落在亭台樓閣的琉璃瓦上,晶瑩透亮,好像附上一層薄薄初雪,塵世好像都在這一刻的安謐中沉沉睡去,隻有殿上飛簷懸掛著的鐵馬隨著清風發出“哐當哐當”清脆的聲音。
此時他的心,肆無忌憚地被喜悅團團包圍,四年了,快四年了,四年他沒有見過這麽美的月光,四年他沒有這麽真實地快樂過了。這一刻自己才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他緊緊攥住手裏那縷粗糙的布條,琥珀色的眼眸閃現出冷冷的笑意,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