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大早楊寧嵐就起床了,她想著柳寒衣低價留在自己的茶樓裏已經夠委屈他了,昨晚看見他屋子裏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就想著出去給他置辦一些,但轉眼想想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便來到柳寒衣的房門口,猶豫了一下,扣了扣門。

柳寒衣倒是很快就來開門,穿戴整齊,從容淡雅,依舊是一身素白的衣衫,雖然不是名貴的錦服,但楊寧嵐想,就算是一件粗布衣衫掛在他身上,也是好看的吧!他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柔,讓人的心一下子變得很寧靜。

楊寧嵐仰起頭粲然一笑道:“柳先生,我想去街上買點東西,你能跟我去做個參考嗎?”

柳寒衣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楊寧嵐回房去小抽屜了拿了幾張銀票還有一袋碎銀子上街去了,跟柳寒衣並排走在一起,沿著那一條條青石磚鋪就的道路,迎麵是從碧綠河麵撲來的清潤空氣,賣糖葫蘆的老人身邊圍著一群的小孩子,老人走一步他們就跟一步,柳寒衣走了過去,從袖子裏麵掏出幾枚銅盤,老頭便笑眯眯地拿了好幾串糖葫蘆給柳寒衣,那些小孩便豔羨地盯著柳寒衣手裏的糖葫蘆,咬著手指頭。

柳寒衣淡淡一笑,將手裏的糖葫蘆一根根分給他們,那些小孩子看見糖葫蘆就興高采烈,圍著楊寧嵐跟柳寒衣轉著圈唱起了歌謠,一時間熱鬧無比,引來路人紛紛側目。

楊寧嵐微抬起頭,看著他眼裏如月光般溫柔的笑意,一時間心醉不已,這張臉,看著跟他真的很像,不知道他怎麽樣?她趕緊低下頭看著那些小孩子嘻嘻笑著跑開,心裏湧起濃濃的傷感。

一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遞到了自己麵前,那鮮紅的顏色十分誘人,柳寒衣微笑道:“還剩一支,給你這個大孩子吃吧!”

楊寧嵐木訥地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真的好甜啊!甜得好像能化開所有的憂傷,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看江南的風景,跟柳寒衣走在一起,起碼吸引了半個城的人的目光,柳寒衣倒是對那些目光沒有任何反應,那些少女走過柳寒衣的身邊,都忍不住臉紅了起來,看著跟他並肩走在一起的楊寧嵐,眼裏不禁流露出豔羨的目光。楊寧嵐便撇過臉放慢了腳步,走在柳寒衣的身後,可這樣真的很像他的婢女,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目光,婢女就婢女吧!她咬咬牙繼續低著頭走著。

柳寒衣轉過身,特地放慢了腳步等她,她就跟蝸牛似的挪了好久,終究還是挪到了他身邊,又往他邊上遠一點走著,柳寒衣看著對麵的她,問道:“楊老板,小心。”

剛一說完,楊寧嵐就要撞到一個木牌子,但好在她身形閃得夠快,歪歪斜斜地避開了,可是腳下一滑,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麵,她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預料中的痛苦來臨,可是身子輕飄飄地,腰間被人勾著,穩穩地站好了,她閉著眼睛,聞到了一股熟悉無比清冽香氣。

一個人經過很久的時間,或許可以忘記一個人的聲音,一個的麵容,但是他身上的味道確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還記得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也是那個一身白衣美得好像妖精的男子,眼角眉梢的憂傷,那麽近的距離,聞到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深深刻在她的心裏,他從來都不會用香料,所以那個味道是那麽純粹特別。

沉寂很久的心髒忽然間劇烈地跳動起來,一瞬間複活了一樣,她猛然睜開眼,微笑地抬頭看著麵前的人,一雙清幽澄澈的黑眸印入自己的眼簾,讓她驟然跳動的心一下子停止。

柳寒衣看著她原本欣喜的目光卻在一瞬間被深深的失望所代替,速度之快讓他都來不及體味其中的涵義,她離開自己的懷抱,勉強一笑,道了一聲謝,便跟自己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走著,他看著她清麗動人的臉龐,胸膛上,似乎還餘留著她淡淡的溫暖。

楊寧嵐跟柳寒衣去了一家家具坊,楊寧嵐出手闊綽,專挑好的買,紫檀木的琴台,紫檀木的床,紫檀木的桌椅,什麽都是紫檀木的,付賬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柳寒衣攔住她,搖了搖頭阻止道:“楊老板何必如此破費,寒衣不需要這麽名貴的家具。”

那個老板的笑容一僵,轉頭怒看向這個擋住他財路的人,一看到他翩然出塵的氣質,便一下子愣住了,反而點頭附和道:“這個公子氣質灑脫出塵,的確是不能被這些金錢所玷汙了。”

楊寧嵐回頭瞪了一眼老板,“啪”地一聲,把銀票丟到了櫃台上,豪邁道:“廢話少說,全給我搬到樓外樓去!”說著就拉著柳寒衣往外走,柳寒衣還想在勸,但她執意擺擺手說道:“我就跟你明說了吧!我也不是對誰都出手這麽闊綽。”她歎了一口氣,看著他純澈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神道:“我不忍心讓你這麽委屈,憑你的琴藝,足以一曲千金,讓你在樓外樓已經是屈就你了,所以我就想辦法彌補你,你要是想讓我心裏好受點的話,你就什麽都不要說了。”

柳寒衣的目光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淡然地點點頭,好像一切在他眼裏都是過眼雲煙。

楊寧嵐其實一直是很羨慕這些性格看起來很寡淡很涼薄的人,來去沒有任何的牽掛,好像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冷冷冰冰地,卻別有一番味道,可是她偏偏無法做到這一點,要是讓她每天就說幾句話,她非憋死不可。

她看著柳寒衣嘴角邊的笑,問道:“柳先生,你是不是什麽時候臉上都帶著笑?”

柳寒衣看著楊寧嵐道:“楊老板可以叫我寒衣。”

楊寧嵐點了點頭,拍了拍柳寒衣的肩膀說:“沒想到寒衣看著知書達理,骨子裏居然這麽豪爽!我就是喜歡跟你這種人打交道!“她彎起眉眼笑著:“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反倒喜歡人家跟我隨意一點,要是他拘束,我也覺得好拘束!那你以後也不要叫我老板了,就叫我寧嵐吧!”

柳寒衣露出一個杏花軟雨般的笑,點了點頭。

兩個人不知不覺已經逛完了半個城,該買的東西也全都買了,臨近中午,楊寧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便就近找了一家酒樓填飽肚子,店小二殷勤地跑了過來,打招呼道:“楊老板,今天想吃些什麽?”

楊寧嵐轉頭問柳寒衣,“你想吃什麽?”

柳寒衣道:“隨意。”

他說隨意,楊寧嵐便張口就來,:“翡翠蝦仁,麻婆豆腐,糖醋排骨......再來一盤西紅柿炒蛋。”

小二歡快地應著跑下去,飯菜很快就擺了一桌,楊寧嵐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偷偷地看著柳寒衣的筷子,他的手避開了麻婆豆腐,夾了一塊蝦仁,翡翠蝦仁邊上就是那盤西紅柿炒蛋,他筷子輕移過翡翠蝦仁,楊寧嵐的心就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握著杯子的手指節都泛著白,隻見他的手停在了西紅柿炒蛋上麵,夾了一塊雞蛋放進嘴裏,輕輕地咀嚼起來。

楊寧嵐的心瞬時又沉入了穀底,他不是李暮羽,李暮羽是不會吃雞蛋的,不知道這種心情是放鬆了,還是失落,心中百般滋味夾雜,那一刻她是不是在心底的最深處還是有希望這個人是他?但是最終不是他,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運籌帷幄,日理萬機,嬌妻美妾無數,他怎麽還可能記得自己,自己在他心裏麵已經在那年冬天就已經死了。

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起來,心也一陣一陣搗攪著痛苦,心酸,失落,她低下頭,看著白色的米飯,一粒粒,就這樣晃花了她的眼睛。

果然如楊寧嵐所料,柳寒衣一曲震驚了整個江南,這幾日,點名讓他操琴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從原來的十兩“蹭蹭蹭”地漲到了一千兩,而且還不一定能聽到,每天都有早早來排隊等候的客人,到了最後,居然要以競價的方式來決定。

楊寧嵐看到這種情況就想到了青樓的頭牌花魁,可是如今看眾人對柳寒衣這種趨之若鶩的情況,比那些頭牌花魁還要厲害,楊寧嵐對此表現有些擔心,便不止一次跟柳寒衣明裏暗裏的說過,比如委婉地說:“你一個文弱琴師,手無縛雞之力,有些客人還是你自己來挑,這樣也比較好。”

柳寒衣卻是無動於衷指著滿屋子在燭光下發著暗沉光芒的紫檀木家具說道:“這些家具可花了不少錢,當然要趕緊賺回來。”

楊寧嵐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眼神,握緊了拳頭,再握緊了拳頭,吸了一口氣,想說,卻又不好意思說,想了想,這樓裏的下人們個個都是年輕的少年,隻有自己年紀最大,自己不說還有誰說?於是便看了看外麵的夜色,思量了良久,委婉地點破道:“寒衣啊,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麽來路,但是我看你這麽單純的樣子,有些話還是要跟你說一下的。”

她看著柳寒衣,試圖用眼神來讓她體味過來自己要說的意思,可是對方卻隻是淡淡地看著自己,好像還是沒明白過來,她把頭趴在桌子上,猶豫著再猶豫著,最後才慢慢地抬起頭,“你看看你自己,長得貌若天仙,明眸皓齒,又細皮嫩肉,你說那些男的萬一對你見色起意怎麽辦?我雖然在江南好幾年了,樓外樓也頗有些名氣,但我實在是勢單力薄,真出了什麽事,我怕,我無法保全你,你懂嗎?錢可以慢慢掙,我不著急。”

柳寒衣認真地看著楊寧嵐,那一潭清澈,直欲讓人墮入其中,“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其實我還是會一些防身的武藝。”

她把他的手抓過來一看,修長明淨光滑,沒有一點點老繭,心裏覺得很奇怪,習武之人都會有老繭的,李暮羽的手上也有,一抬頭,看見他眼中柔軟的溫柔還未來得及收回去,她一慌趕緊放開他的手說道:“你有什麽防身武藝?”

柳寒衣修長的手指放在了紫檀木桌上,輕聲說道:“我可以喊‘救命’啊!”

楊寧嵐“噗嗤”一笑,看著他微揚的唇角那絲調皮笑意,心裏驀地柔軟下來,“你放心吧!我會讓人保護你的。”

殷念泫的回信在三天後才到她的手中,皇上尚在朝中,一切安好。

短短的幾個字,一切都已經明白,柳寒衣的琴聲如水般在這個冬夜裏飄蕩著,她站在窗邊,聽著琴聲幽幽,收起手中信。

隻要他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無論自己在不在他身邊,他還記不記得自己,隻要他能安好,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仰頭對著圓月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