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成林,一眼望去,蒼翠欲滴,細密的竹葉隨著風颯颯而響,好像情人耳邊低低的呢喃,好像綿綿小雨落在窗台。

楊寧嵐在竹林外下了馬車,讓馬夫在外麵等著,自己沿著一條幽深小徑往竹林深處走去,迤邐裙角搖曳過青石板小徑,腳上踩過枯黃的竹葉,放眼都是翠綠的竹節,好像佳人晳白的手腕上一汪澄澈碧玉,走得深了,便看見一個小院,從門扉的縫隙間,可以看見一桌石案,上麵擺著一套紫砂茶具,幾碟茶點,幾片青黃交接的竹葉落在了石案上,徒添了一份寂清。

楊寧嵐扣了扣門扉,沒一會便聽見一個婉轉如鶯啼的聲音喊道:“來了!”

一襲鵝黃裙子好像春天剛剛萌芽的柳葉,柔軟地撞進了眼簾,杜若雪打開門扉,看到一張芙蓉般的俏臉正盈盈含笑都看著自己,一襲水綠長裙清麗飛揚,襯托著她身後的那邊竹林也嫋娜起來

杜若雪驚喜地抓住楊寧嵐的手說道:“嵐姐姐!你怎麽會找到我們?”杜若雪笑容明媚,但轉瞬便有些黯淡下去,但僅僅是一瞬間,又恢複了以往純淨,她拉著楊寧嵐的手走進院子裏,低聲說道:“你去看看泫哥哥吧!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那天晚上忽然間回了竹館,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失魂落魄的樣子,差點就栽倒在門檻前。”

楊寧嵐低著頭,心裏無比酸澀,捏著杜若雪的手緊了幾分,微笑道:“我來這裏是為了看青絕的,他好點了嗎?”

杜若雪一邊牽著她往西側走,一邊答道:“已經痊愈了,隻是.....”她眼中閃過難過跟痛惜,眼圈一紅,“隻是從此走路便不太利索了。”

她雖說得婉轉,但楊寧嵐還是聽得心驚肉跳,她還記得幽暗地牢裏那一聲好像紮進人心裏的骨頭碎裂之聲,此時似乎還能感覺到那一刻的傷痛跟絕望,微微別過頭,壓抑著眼中的淚意

走到一個房間前,杜若雪叩了兩下門,便聽見裏麵傳來一個溫柔清爽的聲音:“進來吧!”

楊寧嵐走進房間,便看見一個月白的背影背對著自己坐在窗前,身形雖然顯得比較單薄,但還是把一件很普通的月白衣裳撐得很好看,青絕以為是杜若雪來了,便頭也不抬地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小姐,你看,我真是!練了都快半月了,這兩個字還是寫得不好。”

杜若雪手伸向門外比了一個手勢,拍拍楊寧嵐的胳膊輕聲說:“我去泡茶,你們先聊。”

楊寧嵐點了點,杜若雪輕盈一旋身去了,楊寧嵐腳步輕柔地靠近那個窗台邊的人,他把筆擱在了筆架上,看著麵前的宣紙,認真地思索著,楊寧嵐走過去一看,看見宣紙上寫著兩個字‘心靜”,筆畫稍顯稚嫩,但還算端正,她抿著嘴輕柔地笑了。

青絕轉過頭,臉上還帶著溫柔的笑意,猛然看見楊寧嵐,詫異了一下,笑意變得有些靦腆,頷首輕聲道:“嵐小姐,失禮了。”說著拿過桌旁的一根拐杖就要撐起身子行禮。

楊寧嵐扶了他一把,看著他撐著拐杖,偏頭一笑,“青絕,我真是沒想到,有人拄著拐杖走路也能走得這麽好看。”

青絕詫異地回過頭,看著她臉上真誠的笑容,有些覺得郝然起來,便笑著搖頭說道:“嵐小姐就不要取笑我了,我現在要多醜有多醜。”

門外響起清淩淩的一個聲音,杜若雪假意羞惱嗔怪道:“誰說你醜了,那那個人絕對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杜若雪將茶放在麵前的小案上,有些自豪又有些得意地對楊寧嵐笑道:“怎麽樣,你也覺得青絕好看是吧!”

楊寧嵐笑著點頭,拚命點頭,“好看,真的好看!”完了又像模像樣地學了老和尚麵色深沉地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逗得兩個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杜若雪笑得臉紅彤彤的,整個人好像一朵剛剛盛開的紅蓮,純潔美麗,青絕目光溫和地遞給她一杯茶,她卻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楊寧嵐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麽大,便有些懊惱起來,扯了杜若雪的胳膊佯裝怒道:“早知道不逗你笑了!等下笑破了肚皮我可賠不起!”

杜若雪止住了笑,喝了一口茶,目光帶著調皮的笑意看向青絕,青絕淡淡一笑,將一塊帕子遞給她擦嘴。

楊寧嵐看著青絕的目光,覺得好像似曾相識,這種眼神曾經在殷念泫看著自己的眼神裏也出現過,帶著沉默的愛意跟關懷,仿似不經意卻如影隨形,那個人很了解你的一舉一動,總是明白你心中的所想,總是溫柔地包容你所有缺點,她的心微微顫抖著,指尖也顫抖著,她看著杜若雪跟青絕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著,臉上全是純澈的笑容,懵懂純真,或許這裏隻有她不知道。

坐了一會,楊寧嵐便要告辭離開,杜若雪依依不舍地將她送到門外,原本空蕩蕩的石桌邊坐了一個人,背影巍峨如山嶽,透著一股剛正不阿的正氣,他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袍,少了幾分朝堂上的威嚴,多了一份閑逸的蕭索。

楊寧嵐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杜青雲目光冷漠,楊寧嵐自知無趣便打算離開,腳還沒跨過門檻,便聽見杜青雲沉穩的聲音中透著幾分怒意,好像一柄利劍穿過了她的胸膛,“郡主如今可安好?郡主是忘了自己是楊家的後人了吧!”

楊寧嵐回過頭,看見杜若雪急的臉紅彤彤的,羞惱地喚道:“爹......”

杜青雲沒有理睬她,隻是目光森冷地看著楊寧嵐,眼裏帶著審判的冷酷意味。

楊寧嵐轉身對杜若雪笑道:“若雪,我忽然覺得很渴,你能給我再倒杯茶嗎?"

楊寧嵐看著杜若雪走遠的身影,才站在石桌邊淡淡道:“有一個問題我正好想問一下杜伯父。”她看著杜青雲的臉色沒變,心裏歎了一口氣說道:“杜伯父寒窗十載考取功名是為了什麽?”

杜青雲倒茶的手輕輕一頓,目光好像緊緊凝結起來,沉默不語。

楊寧嵐接著道:“我想杜伯父肯定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揚眉吐氣那麽簡單,定是少年壯誌,想成為國之棟梁,匡扶社稷,讓百姓安居樂業。”

杜青雲的眼中的緊凝散開,臉色卻是如九天玄冰,冷冷反問道:“你想說什麽?”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的確是忠心愛國,可是不知道那些口裏掛著愛國的人是不是單單隻記得忠於自己的國家,卻忘了忠於自己的國家的意義。”楊寧嵐的麵色也隨之肅穆起來,說道:“杜伯父做了這麽多,的確是成全了自己的忠心,可是您有沒有想過,這個國家千千萬萬的百姓,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幸福安樂?我的皇爺爺是個好皇帝,勤政愛民,樸素簡單,開創了淮朝盛世,可是楊衡呢?驕奢淫*逸,好大喜功,勞民傷財,當伯父去安撫那些叛民的時候,你難道不心痛,不自責麽?李策入主正光殿的時候,百官為什麽沒有任何反抗?楊衡不得民心,自取滅亡,怪不得李策的狼子野心。就算今時沒有李策,也會有別人想取而代之,如今天下在李策的管理下已經恢複安定和平,百姓從楊衡的統治陰影下走出,開始新的生活,無論是誰做這個皇帝,所希望不都是一樣?”

杜青雲的臉色大愕,楊寧嵐轉過身翩翩離開小院,風吹過竹林,好像下了一場綿綿小雨,那個綠色的身影漸漸隱入一片竹林之中。

楊寧嵐回到小院,推開房間的門,看見那個墨玉色的人正安靜地坐在窗台上,微風吹動他的黑發,如墨玉流光,一角墨玉衣袍垂在朱紅色的窗欞上,他仰著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好像活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楊寧嵐走過去,手摸過他背上的刀傷,心裏好像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快呼吸不過來了,聲音裏帶了一絲茫然,輕聲道:“想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回來給你換藥,你倒是很悠閑,坐在這裏仰望藍天,你不知道我剛才害怕來不及,那馬車開的飛快,整個人好像在空中飄著。”

他轉過頭,浮起恬靜的笑,眼裏滿是柔情跟寵溺,擦了擦她臉上的汗珠,她微微地低下了頭,目光中有著傷感,李暮羽捕捉到她眼裏的躲閃跟惶然,但他什麽都沒問,隻是說道:“傻瓜,換藥耽誤了一會沒事,以後不要這麽火急火燎的。”

她點點頭,心裏麵澀澀的,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了他的腿上,透過微微冰涼的絲綢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她看著院中紛紛揚揚飄落的寬大葉片,在風中好像成千上萬隻蝴蝶翩翩起舞,她今日沒有勇氣去麵對殷念泫,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該說什麽話?安慰的話?打了別人一巴掌,卻還要給人摸一摸?她的心好像隨著那些紛飛的落葉在空中舞著。

李暮羽輕輕地撫摸著她柔軟的發絲,將她眼裏的迷惘跟傷感盡收眼底,他的手忽然停住,聽見她眼裏緩緩滲出了淚,臉色慘白,在秋風中顯出了心中的脆弱。

她輕輕閉上眼,淚水滴落他的衣袍上,好像慢慢滲進了他的心。

他沉默地輕歎了一口氣,眉毛輕輕擰了起來。

門被輕輕扣了兩聲,老奴喚了一聲王爺便說道:“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