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琬牽著楊寧嵐的手來到書房,那青袍的老夫子一個人坐在岸邊執著一本書看,扭頭一看見李璟琬目光閃現驚喜,站起身迎上來,“小少爺,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了。”說著便伸手要去牽李璟琬。
李璟琬嚇得渾身一縮,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一下子躲在楊寧嵐身後,隻露出半邊小腦袋,小手緊緊抓著楊寧嵐的衣裳,“嵐姐姐,他便是我夫子。”說完就連剩下的半個腦袋也縮回去了。
楊寧嵐嬉皮笑臉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小女子見過夫子。”
老夫子不知道為何,看見女子就顯露出厭惡跟不屑,不由蹙眉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說完拂袖歎息。
楊寧嵐卻是不急不惱,柔柔一笑,好像春雨綿綿,“聽夫子所言,似乎對女子頗有成見。原以夫子博學多才也定是個胸懷寬廣之人,不想今日一見,卻是讓人大失所望,原本還想帶著小弟來向夫子認錯,但是如今看夫子如此刻板迂腐,倒是要讓小弟盡快離開你,另覓良師。”說著一撐書桌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臉愕然的夫子道:“如此迂腐的人也配為人師表嗎?還不如回家種田,省的在這誤人子弟。”
李璟琬看楊寧嵐上來就來了個回馬槍將自己的夫子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不由大是崇拜,隻捂著嘴竊笑地對楊寧嵐翹起了大拇指,站在一邊看著夫子已然變化莫測的麵色。
青袍老者不屑冷哼,橫眉豎眼道:“你個女娃娃不好好在屋子裏繡花跑出來做什麽,足見聖人所言非虛,女子大都無用,善妒無知。”
楊寧嵐冷冷一嗤,“既然夫子如此說,那就說明男子定比女子厲害,那麽我們就來場比試如何,小女子這裏有一道題,夫子若能解答出來,小女子就輸的心服口服,如若不然,還請夫子告老還鄉,你看如何?”
老夫子胸有成竹,撫了撫胡須道:“請出題吧。”
“小女子才疏學淺,平日好吃懶做也無心向學,說起大道理自然是沒有你厲害,那麽我就出一個十分簡陋的問題,沒什麽高深的哲學。”楊寧嵐嘴角浮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現在有木頭,上下粗細都一樣,請問該如何分辨出哪端是頭,哪端是尾?”
不僅僅是老夫子聽了蹙眉苦思,連李璟琬聽了也忍不住撓著頭沉思著,不知其中奧秘,這樣過了半響,青袍老夫子踱著步在房中走了不知道多少圈還是沒有想出來,額頭上有細密的汗水滲了出來,布滿皺紋的臉好像因這苦思而更顯蒼老灰敗。
楊寧嵐等了一會,便起身告辭道:“夫子慢慢想吧!等你想到了就告訴我吧!”說完就衝李璟琬眨眨眼,牽著他的手走出書房。
李璟琬不解地問道:“嵐姐姐,夫子真的會知難而退嗎?”
楊寧嵐淡笑不語,一副悠閑姿態,一切已盡在她掌握之中。這個老夫子,一看便是個滿腹經綸的才子,但凡有點才氣的人都有一個通病,眼高於頂,自命不凡,自然不屑與女子為伍。從李璟琬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可以知道他是個十分嚴謹認真的人,這種人一般認死理,又是十分固執。爭對他的弱點,如此心高氣傲的人要是輸在一個女娃娃手下,是讓他無法忍受的,他也就更加不願意失信於人,肯定會遵守承諾乖乖走入的。
他其實是個難得的好夫子,錯就錯在他使用了錯誤的方式讓李璟琬對他產生反感,一個巴掌拍不響,李璟琬想都不想看見他,就算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也是無濟於事。其實若是認真觀察,老夫子對他其實是慈愛有加,也許有些東西,真的隻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讓這個小孩子也嚐嚐失去的滋味吧。
果然,還沒走出多遠,老夫子便追了上來,無奈歎息道:“小女娃,老夫願賭服輸,從今日起便不會再出來教書了。”
李璟琬一聽,霎時心花怒放,激動地握緊了楊寧嵐的手,眼神滿是崇敬:“嵐姐姐,你好厲害啊!真的把夫子趕走了!這下我就脫離苦海了!”說完抱著楊寧嵐的臉“吧唧”吸了一口。
估計是心裏有陰影,楊寧嵐趕緊推開了對方膩乎的身體。
老夫子聽見李璟琬這麽說,蒼老的容顏浮現傷感的苦笑,但還是對李璟琬招了招手,“小少爺,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李璟琬雖然不大情願,但想他好歹也馬上要走了,便乖乖上前。
老夫子蹲下身子,從袖子裏掏出一隻草編的大蛐蛐遞給李璟琬,笑容苦澀又慈祥,李璟琬捧著草蛐蛐心裏頓時一陣狂喜,抬起頭看著老夫子,心口一暖,淚就要掉了出來,“夫子,這是哪裏買到,真好看。”
“我編好了好久可是你一直沒來所以就沒有給你,現在把它送給你了,夫子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了,就當是夫子送給你的一個紀念禮物。”老夫子摸了摸李璟琬的頭,起身離開。
李璟琬眼巴巴的看著那個蒼老的背影漸行漸遠,嘴巴扁得個鴨子似的,忽然嚎啕一聲追了上去抱住老夫子的腿,感動地眼淚嘩嘩的,帶著哭腔挽留道:“夫子,你不要走,早知道你會做蛐蛐我就不把你趕跑了。”
老夫子回頭驚訝地看著感動地稀裏嘩啦的李璟琬,目光慈愛,可是看見身後的楊寧嵐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一下子退後了兩步。
“把木樁放入水中,頭重腳輕,浮起來的那端是頭。"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好像雪花飄舞緩緩落地。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楊寧嵐嘴角緊抿並不回頭,卻是李璟琬驚呼一聲,又怕老夫子跑掉不敢放手,遠遠喊道:“三哥哥,你能讓夫子別走嗎?”
李暮羽一身墨玉衣裳仿佛是從夜幕裏走出來一般,身上還帶著雪花,臉上風塵之意被嘴角淡笑輕鬆也掩飾過去,他看了一眼一動不動的楊寧嵐,卻是對老夫子說道:“夫子博學多才應該懂得一個道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即使是聖人也有不懂的事情,夫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再說了,今日是有人合著夥來刁難你,也不算是你的過錯,琬兒如今一心向學,你就更該留下好好教他。”
楊寧嵐白了李暮羽一眼,嘲諷道:“李公子不愧是人中龍鳳,不僅一張嘴能說會道,能言善辯,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八麵玲瓏,做事更是不顯山不露水,讓人看不清猜不透啊!”
她的笑是再明顯不過的冷毒犀利,李暮羽卻毫不在乎,眼波流轉,嘴角笑意不覺更深了幾分,他本就長得十分好看,再加上一副聰明相更顯得動人無比,楊寧嵐卻是很討厭他帶給自己的感覺,覺得太過聰明,便更顯得城府深沉,好像黑暗中一張未開啟的門,讓人捉摸不透那背後掩藏著什麽。
“夫子先帶琬兒下去吧!”李暮羽語氣是再平常不過的冷淡,卻隱藏著波濤暗湧的情緒變化。
老夫子倒是個明白人,這邊已經劍拔弩張地要打起來,自己還是趕緊帶著李璟琬閃人,於是低頭對李璟琬說道:“小少爺,你曠課了這麽久好多都要重新補上,來,我們上課去。”
李璟琬現在感覺很後悔,覺得自己好像就是被狼哄騙了的小羊,可是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夫子一把將他帶走了,楊寧嵐有些憐憫地看著李璟琬,歎息地搖搖頭。
身子猛然一晃,就被李暮羽攔腰抱了起來往內院走去。
楊寧嵐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皎潔光滑的下巴,努力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懷抱,李暮羽低頭看著她,目光一下子冰冷,“在我對你做出別的舉動前你最好乖乖別動。”
“你......唔.....奉開窩.....唔唔.....”
這就是不聽警告的下場,李暮羽看著她,楊寧嵐臉上滾燙無比,嘴唇火辣辣的,咬了咬舌頭,這裏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剛才他.....晃了晃腦袋,自己絕對是暈了,產生幻覺了,那一切都不是真的,避開對方帶著威脅意味的目光,為了不重蹈覆轍,還是安分一點,任他把自己一路抱到臥室。
李暮羽將楊寧嵐一把扔在榻上按住她,好像一隻危險的毒蛇吐著信子散發出進攻的信號,楊寧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麵色彤紅地看著她,平時靈活的舌頭也一下子打結似的說不出話來。
他湊近她,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臉上,撩得她渾身難受無比,“你知道了?”
身體一鬆,微微地吐了一口氣,抬頭逼視他,嘴角綻開一抹玩味笑意,“你們李家圖謀不軌是不該讓人知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會殺了我,起碼你還想知道羊皮地圖在哪。”
嘴唇一緊,又是一陣狂吻,這下連呼吸都快被奪取了,僅剩的意識裏聽見他悶悶的喘息,“如果不想馬上死,就裝作不知道,聽見沒!”
她想回答,可是嘴卻被堵得嚴嚴實實的,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終於被放了出來,一下子沒命似的大口吸氣著。
李暮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含蓄的怒意,但看見她那個輕微的動作後,還是緩和了下來,放開手,把她扶著坐好,楊寧嵐沒想到他忽然間這麽溫柔的舉動,一愣,坐起來向裏麵靠了靠,跟他拉開一線距離。
眼睛看見窗台案幾上那盆結滿了花苞的水仙,冬天天早早地暗了下來,房間的格調本來就是十分深沉這下子顯得更加冰涼。
“我要回宮。”
“你殺不了皇帝的,如果你把地圖給我,或許我可以給你機會殺他。”炭盆裏燃燒的炭在漆黑中閃著紅光,照不亮他的臉。
“我不會把地圖給你的,我隻想殺了皇帝,而你們,卻是想對楊氏一族趕盡殺絕,取而代之,淮朝是我皇爺爺辛辛苦苦戎馬半生打下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謀反篡位。”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做對了什麽,做錯了什麽,這世上本就正邪難分,黑白難辨,今日成王,明日敗寇,我隻是堅持做我想做的事情。”李暮羽轉頭看著楊寧嵐嬌小的臉,在黑暗中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輪廓,雙眸卻是炯炯有神,“以你剛才所說的話,我便不能放你回宮了,因為你會告訴皇帝一切。”
楊寧嵐目中一閃而過血紅的恨意,背挺得直直的,想笑卻笑不出來,好像吃了一顆沒有熟透的青梅,苦澀的感覺讓心中的恨意更加洶湧,“我恨他,你該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所以我不會告訴他。”
李暮羽過分美麗的容顏在炭火的紅光下有著妖精一樣的詭媚,身上的雪水也融化掉,黑發微濕,長袍上的雪水被熱氣一烘,有一股清冽氣味,琥珀色的目光仿佛能穿越人心,楊寧嵐的掩飾在這目光中無可遁形。
“但是你為了楊氏江山,是會放棄你的仇恨的,孰輕孰重你向來懂得權衡利弊。”
一針見血,好像有無數的鋼針一瞬間全插入她的心髒,讓她的心髒一陣陣痛苦地扭曲著,掙紮著,背脊麻麻的,好像有成千上萬隻蟲子爬過,楊寧嵐的表情在一瞬間千變萬化,最終化為一個苦澀無奈的笑,她會嗎?
“你就呆在這養傷,暫時是不可能讓你走的。”李暮羽起身離開。
婢女進來站在燭架子前將蠟燭一根根點燃,桌上的飯菜也全數撤換一遍。
楊寧嵐站在窗邊,看外麵的雪一層層覆落地麵,越來越厚。心底,好像有什麽隨之破裂,一陣風刮來,也覆上了一層雪,涼浸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