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白影在腦海裏嗖嗖飛過,身體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玩弄於股掌之中,上下左右地拋擲,身上忽冷忽熱的,怎麽也逃不開這肌理裏的折磨。
遠遠地聽見有陰森笑意傳來,好像在空曠的山穀間飄蕩開,四麵八方都有了這種笑聲,耳膜嗡嗡鼓蕩著,腦子明明在清醒地提醒自己睜開眼,卻怎麽也睜不開眼。
努力地掙紮著,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撕裂了,漸漸剝離,那股力量終於將自己狠狠向下一擲,身體虛浮地下墜著,笑聲越來越響,像一張密不透風的蛛網將自己裹住,身子猛地一震,楊寧嵐驚醒過來,鬆開緊緊抓著錦衾的手抹了抹額頭上細密的汗水。
腦子裏好像被萬馬奔騰的馬蹄踏過,痛苦地嘶鳴著。聽見外麵有些吵,忽然覺得好渴,掀開被子想起身,身上壓著什麽重重的東西,怔鬆地看了過去,一張嬉皮笑臉的小臉映入眼簾,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著,好像某種小動物一樣水靈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那嬌嫩的肉,咕嚕一下小腦袋一躲,身體就圓滾滾地一下子滾到裏邊。
楊寧嵐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胳膊,一個不小心就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的隻哼哼。
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奇異地看著齜牙咧嘴的楊寧嵐,說道:“姐姐,你的表情好扭曲啊!好嚇人啊!"
楊寧嵐狠狠地瞪了過去,“還不是你害的!”
李璟琬靈敏地一下子爬到她身上,近距離地看著楊寧嵐,故作驚恐道:“姐姐,你好凶!我好怕!”
看他還敢湊得這麽近,哪裏有害怕,楊寧嵐撐著身子坐好,輕輕嗅了嗅,鼻尖嗅到一陣辛辣的胡椒粉味道,翻開他的手掌一看,還沾著淡黃的粉末,因為以前燒烤的時候經常有用胡椒粉,所以對這個味道再熟悉不過了。
“你身上怎麽全是胡椒粉?”
李璟琬眉開眼笑地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隻要把人眼睛眨花了一樣,兩隻手往錦衾邊上蹭著,“我為了溜進來看姐姐你啊,就跑到廚房抓了一把胡椒粉往那些婢女臉上一灑,她們就不會攔住我了。”說完咯咯一笑,笑聲是稚子專有的清脆歡快,他偏過頭看著楊寧嵐的反應。
楊寧嵐很識相地抿嘴一笑,看他那古靈精怪詭計得逞的樣子,伸手擦掉了他鼻子上的胡椒粉末,十分讚賞道:“你這個小豆丁詭計還蠻多的嘛!”側身取過邊上的一塊帕子攤開他的手仔細地擦著,“你為什麽要來看我?”
“我不喜歡我的夫子,可是又拿他沒有辦法!”他臉上露出苦惱無比的神情,“他每天在我耳邊叨叨,我的頭都快炸了,我想找三哥哥帶我去宮裏躲躲,我看見三哥哥走了,可是又讓婢女守著門,我一時好奇就想進來看看三哥哥這裏麵藏著什麽寶貝。”他一邊認真地說,一邊看著楊寧嵐替他擦好了手。
可惜自己並不是什麽寶貝,楊寧嵐抬頭認真地看著他,聽他親昵地三哥哥三哥哥的叫,蹙起眉問道:“你的三哥哥是李暮羽?”
李璟琬誠實地點點頭,神情自豪無比,眼睛越發澄澈清亮,卻是調皮地問道:“你也喜歡我三哥哥嗎?”
楊寧嵐認真地再端詳一遍眼前的人,頭上用冰藍的方巾包成一個小包包,脖頸後因為疾奔垂落下來的細軟發絲剛好及肩,身上穿著一件冰藍色的裘袍,上麵用銀線繡著朵朵雪花樣的花紋,五官精致,小臉粉嘟嘟的好像水蜜,桃,掐一把就能流出水來。
他本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可偏偏端出一個大人的樣子更顯得滑稽可愛,他倒是頗懂事理,隨口就問了一個與他年齡十分不吻合的深奧問題,也許是因為童年無忌吧,想什麽就說什麽。
楊寧嵐看他認真又期待地看著自己,差一點就要哈哈冷笑出來,但是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很煞風景,不忍心破壞他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緊張氛圍,抽了抽嘴角掩飾住那幾欲脫口而出的大笑,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下,讓氣氛更加的詭異緊張,眼角瞄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耍賴般地無動於衷道:“我不喜歡他,他有什麽好喜歡的?”
李璟琬小臉瞬時垮了,滿是失望跟委屈,就好像是自己被拒絕了一樣,黯然道:“我第一次聽人說不喜歡我三哥哥!”
他一傷感,十分纖長的睫毛便往下垂蓋住黑亮的眼眸,在眼下投下月牙形的陰影,這個細小的神色,卻猛然讓楊寧嵐想起那日在宮中看見李暮羽抱著的一個小孩,現在一看,可不就是眼前這個小豆丁!
一想到宮中就想起自己已經離開皇宮兩天了,原本的計劃也全數失敗,琉嫣找不到自己會不會擔心得直哭,手按住胸口,依舊是一陣陣撕拉的疼痛,身上充斥著藥粉的味道,頭發也是鬆鬆地披散著。
她還記地得那個將她抓來的男人,一皮鞭一皮鞭無情地抽打在自己身上,好像一個要撲向獵物的猛獸,目光凶狠貪婪,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羊皮地圖得到漢王寶藏。
李策,他已經是位高權重的丞相,可他還是暗中想方設法地想得到寶藏,想趁皇帝昏庸,天下群雄並起的時候伺機謀反,用雄厚的財力作為支持實現自己心中的野心。
李暮羽,作為李策的兒子當然是義不容辭地幫助自己的父親尋找寶藏,他之前神秘的出現,種種奇怪的行為,原來都是為了地圖。從王府開始,他便一直在尋找這地圖,一切的疑問都在心中明朗起來,當下冷冷一笑,心中生出厭惡。
“你三哥哥呢?”
李璟琬將頭靠在楊寧嵐胳膊上,身體軟軟的好像一隻小貓,卻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三哥哥出去了。”
一時半會估計也不會回來吧!楊寧嵐將李璟琬抱下床,掀開被子下了床。
身上隻穿著單薄的寢衣,一離開被窩就感到一陣涼意,撥了撥耳邊的碎發,打開門,風卷著雪花迎麵撲來,吹得及膝的長發都飛起來。
門口的婢女馬上欠身道:“小姐你醒了,能讓奴婢進去嗎?”
楊寧嵐點了點頭,“幫我拿一套衣服來。”
婢女手腳利索地魚貫而入,一個婢女手裏捧著一盆玫瑰水,楊寧嵐就著玫瑰水浣了手,接過熱毛巾擦了一下臉,便有一名婢女捧著一件衣裳過來,楊寧嵐換了衣裳走出來,便看見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幾盞精致的小點心,還有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蓮子羹旁邊還放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碗濃黑藥汁。
從婢女頭上抽下一根銀簪隨意盤起了長發便要推門離開,一個婢女上前攔住她,“小姐,三少爺吩咐了,小姐身體還未恢複,不能出去。”
“我的去留不需要你們來管吧!”
婢女抬起頭看一眼楊寧嵐蘊了怒氣的臉色,俯首繼續勸道:“小姐也該明白,就算你出得了這個門,也出不了府,何況現在外麵還下著大雪,天氣陰寒,小姐身上的傷還未愈合,不適宜到處亂跑。”
楊寧嵐隻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喉頭有鮮血腥甜的味道,李璟琬從後麵跳了出來,氣呼呼地指著攔在門口的婢女奶聲奶氣地罵道:“走一步路你們這些奴才都要攔著,真不知道我爹爹養了這麽多煩人的人在府中做什麽!你們跟我的夫子一樣嘮叨!”
婢女羞憤得滿臉彤紅,也不敢起身,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隻是奉命行事,還請小姐跟四少爺體諒奴婢!”
李璟琬才不吃她這一套,冷哼一聲,轉頭拉了拉楊寧嵐的衣擺像個小男子漢一樣揚起臉豪邁道:“姐姐,別怕,我帶你出去,你想去哪?”
楊寧嵐看著外麵飛舞的雪花,身上猶在隱隱作痛的傷口,心中暗暗權衡,這裏是丞相府,守衛肯定很森嚴,自己是無法走出丞相府了,便對李璟琬說:“小豆丁,帶我去見你的夫子吧!”
李璟琬晶亮的眼眸閃過一絲恐慌,全沒了剛才的英雄氣概,搖了搖頭畏縮不已,“我不想看見他。”
楊寧嵐原本心情煩悶,看見他變戲法似的表情覺得實在逗人,便捏了捏他的臉說:“你不是很討厭夫子嗎?那姐姐就幫你把那討厭的夫子趕走罷!”
“真的嗎?”李璟琬黑色的眼眸倏然騰起一束光亮,但又馬上黯淡下去,局促道:“你是沒辦法趕走他的,他是趕不走,氣不走的,我用了很多辦法都無濟於事。”
“走吧!再磨磨蹭蹭我就去睡覺了!”楊寧嵐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放在李璟琬麵前。
李璟琬猶豫了一下,臉色紅彤彤的,猶豫了一下,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握住她的手,兩個人手牽手便往書屋走去。
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穩穩地停在上官府門前,一個身穿青衣的婢女掀開簾子身姿輕巧地從馬車上躍了下來,迎麵而來的風一下子帶著雪花撲在臉上,婢女打了一個哆嗦,縮著脖子扶住了身後探出身子的人。
隻見一隻保養的雪白的素手伸了出來,纖細好看的手指上帶著一枚白玉戒指,雕成薔薇的樣子,紅色的織錦鬥篷上油光水滑的風毛隨風飄動,一襲紅色的長裙上用金線疏疏勾出金絲芍藥,柔軟的裙擺飄落在白雪上柔美異常,裙擺輕輕一揚,伸腳踏著一把小矮凳下來,紅色的亮珠綴片蠶絲履踩在雪上有難以適應的綿軟。
婢女從馬車上抽出一把水墨山水畫油紙傘打開,將她罩在了傘下,“小姐,我們快進去吧!外頭風大!”
少女剛一抬頭,便看見一襲墨玉色從府中走出,輕快地跨上一匹鬃毛烏黑的馬徑直離開,那一襲墨玉色好像一片冰雪間優雅開出的一朵淡雅墨梅,風骨清秀,清麗脫俗,黑發隨著黑衣飄揚而起,完美的容顏好像皓月當空,清冷灑落迷人的光彩,那驚心動魄的美一下子震懾住魂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了,隻一眼就讓自己無法自拔地追尋著那個身影,有一種衝動很想上前將他攔下,留在自己的身邊。
少女怔怔無言,眼中惟剩一片蒼茫雪色,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馬蹄踏破積雪的聲音,好像心頭百花徐徐綻開的聲音,溫軟抖顫著自己的心房,忽然按住身邊婢女的手腕,聲音忽然嘶啞地好像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含翠,你剛才看見那個人了嗎?”
身邊許久也沒有聲音,轉頭看見含翠已經目光癡呆地好像一個傻子一樣。
嘴角浮起一抹豔麗嬌柔的笑,麗色頓生,一張俏臉在油紙傘下好像驕傲盛開的芍藥,豔麗不可方物。
忽然旋身提著裙子跑進府,背後含翠剛回過神來,跟著追了上來,”小姐,你怎麽了?幹嘛跑那麽快,小心地滑!”
紅色的鬥篷在風中飛揚,混著雪花,仿若風中落紅。
腳步匆匆,夾著心跳砰砰直跳,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她一定要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