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帶著七夜血回到尚宮局,先回自己住處取了殷念泫事先配好的藥材,按照殷念泫所說的辦法熬好藥便來到閆嬤嬤居住的小院。

琉嫣看楊寧嵐麵色凝重地端著一碗藥進來,看她行為舉止不似往日,也隻是詫異不語。

讓琉嫣扶著閆嬤嬤,楊寧嵐慢慢將藥一勺一勺地喂進閆嬤嬤嘴裏,閆嬤嬤已經神智不清,隻是木然地張嘴喝下藥,繼續昏睡。

楊寧嵐起身推開東邊的一扇小窗,月光清冷灑落在斑駁陳舊的窗欞上,窗外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深濃黑夜。

夜晚的寒風兜頭兜臉地撲來,白色的裙子被風吹得飄歇不止,冬天寒冷的夜裏,身上的宮女服飾顯然不能禦寒。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背脊一陣陣毛毛然地發涼,身體好像一把緊繃的弓弦,隨時都可能崩開。一呼一吸間,盡是冰冷的氣息,楊寧嵐就這樣站著,凝望無邊際的黑暗。

也不知這樣站了有多久,耳邊好像響起琉嫣喜極而泣的歡呼聲,一陣微弱的呻吟後,閆嬤嬤慢慢睜開眼簾,琉嫣欣喜地喊道:“閆嬤嬤,你醒了!”

閆嬤嬤微微點了點頭,看見站在窗邊默默無語的楊寧嵐,問道:“是你救了我?”想起剛才迷迷糊糊中,有張模糊不清的臉在眼前不斷搖晃,自己則木然地張著嘴。

雖然那時已經神誌不清,但是現在卻是一陣了然,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她本來已經燈枯油盡是個將死之人,卻有人將她硬生生從鬼門關扯了回來。

楊寧嵐默不作聲點了點頭,眼神複雜地隻是看著她。

閆嬤嬤撐起身子,琉嫣又在她背後墊了軟墊,她撥了撥散亂的銀發對琉嫣道:“你先退下吧!有些話我想單獨跟她聊聊。”

琉嫣看看沉默不語,表情肅穆的楊寧嵐,又經曆了這番變故,心裏也是知道此時氣氛非比尋常,就點點頭默然退下了。

偌大的房間隻剩兩個人,寒風呼呼地刮進來,閆嬤嬤咳嗽了幾下,楊寧嵐便轉身去關窗。

閆嬤嬤看著楊寧嵐道:“這麽辛苦救了我,應該不是可憐老身吧。有什麽話,你可以直說,老身既然欠你一條命,定會知無不言。”

楊寧嵐的眼中掠過一絲失神傷感,轉過臉的時候卻已經是帶著一縷若有似無的笑。

既然她單刀直入,自己也不需要拖泥帶水了,便解開包裹,拿出錦盒,打開放在閆嬤嬤麵前,說道:“我想知道這錦盒的奧秘。”

閆嬤嬤看到錦盒裏的東西,表情一震,又抬眸認真地端詳楊寧嵐,那種古怪的眼神好像鬼魅一樣,半晌閆嬤嬤卻是點點頭慢慢地拿起半邊玉麒麟兵符說道:“你長得倒是比較像你娘親,隻是性子卻像極了你父王,你是四皇子的女兒?”

聽到她這麽一說,楊寧嵐驟然一驚,麵上表情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她果然是知情的,忙迭聲道:“是,我是,你叫我父王四皇子?”

閆嬤嬤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衣,“我是太後的陪嫁婢女,從小看著他們長大,那時候,先皇還是前朝的大將軍,小姐也隻是個將軍夫人。”

楊寧嵐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能告訴我這裏麵的東西到底藏著什麽奧秘嗎?”

閆嬤嬤一手拿著玉麒麟兵符,看了一下羊皮地圖重又放下,卻是拿起璽書認真地看了一遍,嘴角笑意徒然森然譏誚,語氣卻是再淡漠不了,“這份敕書是假的!”

楊寧嵐幾乎是大驚失色追問道:“你怎麽會看出這敕書是假的?”

閆嬤嬤將璽書合上,拿在手裏,看著麵前跳躍的燭火,仿佛陷入悠長的回憶裏,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小姐生四皇子的時候,由於胎位不正,生產時幾乎滯產喪命,整整痛了兩天兩夜才把四皇子生下來,所以,先皇跟太後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他們本是十分嚴厲的父母,對其他三個皇子都是嚴加管教,極盡苛責,卻唯獨對四皇子格外寬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幾個皇子都是早早地放入軍中試煉,行軍打仗跟平常百姓無異,兩人卻是遲遲不肯四皇子出去,一直放在身邊養到22歲,才放他去並州當總管,不僅給予了極大的兵權,又允許他自鑄錢財,在法律上也擁有很多特權。先皇跟四皇子私下有過密約,一人持半邊玉麒麟兵符,但凡親召,便會讓兩隻兵符重合,不僅如此,他還會故意在敕書的‘敕’字上多加一點,而這份敕書卻沒有,所以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楊寧嵐質疑地,全然不信道:“你如何知道這麽多的?我娘親都不曾知道這些。”

閆嬤嬤沉靜一笑,連笑起來的樣子都很淡漠,“姝兒是知道的,隻是不想告訴你吧!”

楊寧嵐難以置信道:“你跟我父親娘親相熟?”

閆嬤嬤重重地咳了幾下,才道:“四皇子是我從小帶到大的,太後歸天後,他對我更是尊敬親厚,或許是因為思念母親吧。年少時有了什麽心思秘密都會告訴我,我自然也是知情的。那日聽聞四皇子叛亂的事我便不相信,認為必有內情,眼下看到這些,更是確定了我心中所想,四皇子是被逼的。”

楊寧嵐聞言一震,睫毛一瞬,目光布滿驚疑,“姑姑那日告訴我,皇爺爺死後,二皇叔秘不發喪,也不許人覲見,這件事是不是跟二皇叔有關?”

或許是說了許久的話,便有些勞累,閆嬤嬤微微將身子側在一邊,麵容冰冷的沒有一絲情緒,嘴邊凝滯著一抹冷笑,“按照你這麽說,一切便都是他一手策劃的。隻是我沒想到他是心腸如此歹毒的人,騙過了先皇太後,騙過了我,騙過了所有人。我想,如果不是先皇的寵愛庇佑,他早就想對四皇子下手了,當初大皇子跟三皇子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向來皇室中,為了權位之爭,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例子比比皆是,畢竟,四皇子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怎麽不讓他有後顧之憂,哪個皇帝都不願意在自己頭上懸把刀,日日夜夜擔驚受怕。”

炭盆裏的炭火依舊在燃燒,心從劇烈的痛到顫抖,楊寧嵐醒悟一切不過是個帝王的陰謀。

居然,是他,良久的寂靜後,唇角緩緩展開,這樣悲傷而憤怒的心情讓她氣血翻湧,難以控製,笑容亦是怨恨,是她的二皇叔親手策劃了一切,隻為了可笑的權利,隻為了他自己高枕無憂,她的家人便要成為這一切的犧牲品,就因為他的顧及,他的嫉妒,他策劃了一切!

是他,那個魔鬼!是他害了她!害了她的家人!

幾個月前,她還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她還是個刁蠻任性的郡主,她的父王還為她準備生辰大禮,她的母親還寵溺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妄為,她的弟弟還跟在她屁股後麵跑,這一切,都一夜間不在了!自從他下了一份假詔書開始,一切都已經注定變化。

楊寧嵐起身,茫然四顧,殿中角落陰暗,月光被無情地關在窗外,空氣也好像凝結了一般,閆嬤嬤看她神色異常,身子顫巍巍地,惆悵地暗自歎息。

也不知道是怎樣走出去的,琉嫣看她神情恍惚,目光渙散,慌忙過來推她,她還是失魂落魄地搖著頭,嘴裏喃喃著:“都是他,都是他害得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掙開琉嫣向外麵走去。

就好像那夜逃亡在那片樹林裏,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瞎走,夜風刮痛了雙眼,視線竟有些模糊,心下一陣惶然,腳步浮沉地邁著。

走廊上那一盞盞娟紅宮燈在風中搖晃著,深夜無邊際的黑暗,宮燈也好像螢火一樣照不亮這黑暗,一晃神,眼前忽然出現一個墨玉色的身影,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是你。”她冷冷地一瞥,推開他,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

李暮羽看著她的背影,“想哭就哭出來吧!”

楊寧嵐隻是怔怔地扶著牆走著,好像一個喝醉的人,這樣走了幾步,腳步不支跌倒在地,冰冷的地麵傳來刺骨的寒冷,麵頰上不斷有濕熱的**滑落,苦澀難言,叫她怎麽相信這一切?

李暮羽遠遠看著坐在地上的那個人,好像虛脫了一樣跌坐在地上,淚水落在光滑的地麵上滴答滴答清晰地敲擊在他心上,故意壓抑的沉悶嗚咽。

嘴角浮起一絲哀涼又冷寂的笑容,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夜自己會站在這個地方,直到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出現,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他居然在等她!

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帶有目的的,她要神農草那就幫她得到神農草,隻有這樣,裝著羊皮地圖的錦盒才會從大將軍府取出來,而錦盒一旦在她身上,自己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羊皮地圖,隻是現在自己卻好像不能動彈了一樣,隻能這樣站著看她。

楊寧嵐勉強鎮定下心神,停止了哭泣,強壓住心頭狂熱的恨意,冷冷看著這無邊夜色中巍峨的皇城,隻說不出的厭煩跟憎惡。

握緊手指,眼中泛起雪亮的恨意,我要把我失去的,我一定,一定要全部討回來!

李暮羽看著楊寧嵐重新站起來,抹幹臉上的淚,腳步篤定,一步步離開,心中怔然,驚訝地無法複加。

時光好像倒流,記憶裏那個小小的人,也是這樣,帶著淚痕,帶著傷痕,一步步堅定地離開,再也沒有回頭,那麽像,怎麽會那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