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衡這個皇帝來說,每天最痛苦的或許就是上朝,就是看見杜青雲這個老匹夫了,果然才坐上王座屁股都還沒坐熱,那個手持白玉芴板的老人便麵色莊嚴肅穆地走出列,朗聲道:“啟奏皇上,北方有叛軍突起。”

楊衡淡淡道:“那就派兵鎮壓。”

“恕微臣直言,”杜青雲眼神一凜,不依不饒說道:“那些叛民都是各地百姓,而且皇上在短短一年內征兵一百萬營建了新都,已經勞民傷財,應該讓百姓休養生息,”頓了頓,又道:“可眼下卻又馬上征集兵役五十萬攻打斥麗國,以至於各地官府為了湊集人數便強擄強掠,導致民怨四起,民不聊生,各地叛軍突起。”

皇帝原本隻是安安靜靜地聽著,但是聽到最後,臉色也變了,平時在議政殿也就罷了,現在這老匹夫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敢公然在朝堂上對他的所作所為指指點點,他本就是個好大喜功,自負的人,聽到這些隻覺得心煩不以。此時一幹諫議大夫也紛紛出列隨聲附和,更讓他厭惡至極,一拍純金龍頭勃然大怒,“朕乃天子,君權天授,生為朕的子民,若不能效忠朕,反而隻知道起兵謀反,實乃十惡不赦,罪該萬死!”說著,眼中冒起兩簇怒火道:“殷柏,朕命你帶兵五萬,殲滅各地叛賊,但凡叛變者,殺無赦!”

殷柏一聽,卻也不領命,麵色沉重,那百戰沙場磨礪出的威猛,幹練氣質,隻教人不敢靠近,殷柏上前單膝跪地道:“請皇上三思,臣認為應當安撫,現下已經民怨紛紛,若是再施以鎮壓隻會導致民憤更深,事情隻會更難辦。”

杜青雲力挽狂瀾道:“皇上已經一錯再錯,萬萬不可再鑄成大錯,要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之所向,才是眾望所歸啊!”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玉十二鋶遮住天顏,看不到他此時已經陰雲密布的臉色,宰相李策隻做冷眼旁觀。

果然,皇帝飽含怒氣道:“你是說朕不是民心所向了?”

杜青雲隻是肅穆低首站立著,沉吟著,這時,宰相李策及時出現,打破僵局,“皇上,微臣以為,尚書大人,殷將軍所言頗有道理,現下民怨載道,陛下何不施以仁政,拉攏人心再做打算,皇上胸懷大度,必能使民心歸順,四海升平!”

似乎是難以置信,皇帝驀地站起,額頭上青筋凸凸暴起,對著李策喝道:“丞相,你也要跟這群老匹夫一樣逼朕嗎!”

李策忙斂容正色道:“隻要有利於國家社稷,微臣定當力所能及,萬死不辭!”

皇帝見他麵不改色隻是堅持,直憋著一口怒氣在胸腔,看著滿朝文武都伏在地上,齊聲高呼:“還請皇上三思,以民為重!”

真是不堪忍受,冷哼一聲,甩袖而去,直接把滿朝文武百官晾在那裏,太監也嚇得愣了半晌,見皇帝已經離開,隻好尖著嗓子宣布道:“退朝!”

眾人各懷心事地高呼萬歲後起身,朝堂上的官員自動分成兩撥各自散去,杜青雲目光犀利不屑地掃過李策,鼻尖冷冷一哼,便跟殷柏離開,李策隻是默然而立,待眾人離去後,才一個人向議政殿走去。

李策剛走到議政殿門口,就聽見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上好的古董花瓶都被摔得粉碎,皇帝轉眼一看桌案上那兩摞堆得整整齊齊的奏章,更是怒上心頭,上前一揮手便全數打翻在地。

貼身太監哪裏見過這種場麵,早嚇得淚流滿麵,身子激靈靈地直打顫,臉貼在地上聲音顫抖地喊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息怒!你叫朕息怒!”皇帝一揮長袖罵道:“朕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惡氣!一群無用的老匹夫,有他們在的一天,朕這皇帝當得便不會安寧!總有一天,朕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說道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

這句話清晰地落入李策耳裏,心中隻發出一個陰森冷笑,麵上卻佯裝憂心忡忡,一進去便跪倒在地,“請皇上降罪,微臣罪該萬死,讓皇上龍顏大怒!”

皇帝轉身看著李策,眼神越發凜冽憤怒,“好你個李策,今日居然跟那群老匹夫一個鼻孔出氣,陷朕於尷尬境地,你倒還知道自己來領罪!”

李策屏住呼吸,維持著心痛跟憂慮的表情,沉聲道:“杜青雲今日所言不無道理,皇上若是出兵鎮壓恐怕隻會助長民怨,眼下,斥麗國也未征服,皇上還需要殷將軍帶兵征伐斥麗國,所以皇上應該聽取尚書大人的意見,暫停征兵,休養生息,安撫各地百姓,不僅要這樣,皇上還應該嘉獎尚書大人,並讓他全權辦理這件事,讓他以欽差大人的身份前去巡視各地百姓,以示皇上皇恩浩蕩,重視民生,彰顯天威!”

皇帝坐在寬大的龍座上,偏頭揉壓太陽穴,閉著眼,似在權衡,似在思索,短暫的寂靜後,幽然吐出一句話:“朕心懷大誌,想創一番豐功偉績,福澤子孫萬代,為何道路險阻,難道就沒有人明白朕的苦心?”

李策聞言,卻也是意外,目光投在皇帝鬱鬱寡歡的臉上,天下人都道他是荒淫暴虐的昏君,誰會想到他的另一麵卻是一個擁有雄心壯誌的皇帝?他的想法固然是沒錯的,隻是太過操之過急,他的雄心萬丈變成急功近利,讓他的臣民不堪重負,李策聽他忽然的一番肺腑之言,也不免動容,勸解道:“還請皇上暫時韜光養晦,必有一天能大展宏圖,創下太平盛世,流芳百世!”

皇帝麵色稍微緩和下來,點了點頭道:“那就依愛卿所言。”

李策點頭稱是。

這件事他心知肚明,杜青雲跟殷柏今日在朝堂上的立場就已經很明確,他們不惜抵抗聖命,冒死進諫,也要皇帝改變決定,而此般僵持下,皇帝對他們已經心懷不滿,自己則不動聲色地一番旁敲側擊,火上澆油,雖然最後皇帝還是采納了杜青雲等人的意見,但他已經產生被迫跟無奈的感覺,加深他們之間的矛盾,自己則裏外都做了好人。

杜青雲跟殷柏一流固然是赤膽忠心的忠臣良將,可惜他們總是直來直去,常常以死諫改變皇帝的想法,已經讓皇帝生出厭惡反感,他不用親手去對付他們,隻需要冷眼旁觀,適時的火上澆油,使他們的關係一步步惡化,借此慢慢分解掉皇帝對杜青雲一派的信任。眼下,隻需要再得到漢王寶藏,擁有深厚的財力,便能一舉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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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青雲跟殷柏一邊走,一邊說話,這時,麵前忽然閃出一個人,李昱銘微笑作揖道:“尚書大人,在下有事相談,能否借一步說話?”

杜青雲偏頭細看眼前的人,模模糊糊的記憶清晰起來,臉上頓時布滿戒備疏遠,冷漠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看還是沒必要了!”說著就要走。

李昱銘熱臉貼上冷屁股,笑容一僵,但還是極力壓住心頭不快,笑容更加謙卑,“在下還請尚書大人給在下一點時間讓在下把話說完,我相信大人一定會感興趣的。”說完目光殷切地看著他。

聽他這麽說,杜青雲大感意外,正在猶豫不決時,殷柏卻開口道:“青雲兄,我先行一步。”

杜青雲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才轉頭對李昱銘道:“李公子,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李昱銘恭敬道:“朝中人人都知道杜皇後知書達理,端莊大方,母儀天下,”一邊說一邊偷偷抬眼看一下杜青雲,看他麵上表情雖然冷漠嚴肅,但還算以禮相待耐心聽著,於是定了定心神,繼續道:“聽聞尚書大人的二千金如今依舊待字閨中,所以,在下想向大人求親,希望能互結姻親。”

杜青雲一聽,眼中布滿鄙夷,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人,雖是儀表堂堂,但眼神閃爍不定,精光畢露,一看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而他又是李策之子,更是讓他反感,卻是輕笑道:“是丞相叫你來的?”

“在下仰慕杜小姐已久,所以此番擅作主張前來,但是我想父親必定也會讚成此事。”

這下杜青雲卻是一副了然道:“難怪,我心中所想,那老滑頭事事機關算盡,此番怎麽會貿然唐突行此一舉。”

杜青雲看一眼李昱銘發紅的耳根,拂了拂衣袖,譏笑道:“我以前還覺得十分稀奇,為何丞相的三公子能在戶部擔當重任,相反嫡子卻隻是個禮部閑職,如今看來,老滑頭的確是知人善用,不僅對自己的手下如此,對自己的兒子更是。”言下之意便是你就是個草包,起碼你弟弟還是個四品官,你這個可有可無的人憑什麽跟我說話。

這一招連消帶打下來,李昱銘已經被逼的節節敗退,麵上表情好像吞了一群蒼蠅,又是憤怒又是羞恥,杜青雲卻是輕蔑一瞥便轉身離開,李昱銘隻覺得羞憤難當,這時,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擦身而過,淡漠地說道:“不要再做一些無用的蠢事。”

那一瞬間李昱銘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如寒冰碎雪一樣悠然而去,那句話卻像是一塊巨大的釘板一樣釘在他背脊上,讓他一陣痛,一陣寒.

這時,李修彥騎著馬來到身邊問道:“大哥,下朝了,今日我們去哪玩?”

李昱銘轉頭目光狠毒地瞪了一眼李修彥,語意森然透著寒意,“那日,小孽種說地圖在一個宮女身上,你派府中密探去把那個宮女給我找出來!”

李修彥麵色一驚,質疑道:“大哥,父親跟三弟說了不能動她,這件事父親已經交給三弟全權負責,我們不能忤逆父親的命令,再說了,萬一打草驚蛇怎麽跟父親交代?”

李昱銘一掌狠擊在馬腹上,那馬吃痛嘶鳴一聲,揚塵而去,李修彥隻聽見李昱銘的聲音在呼呼風中如野獸般嗚咽咆哮。

“叫你去辦你就去辦,哪來這麽多廢話!”

心中恨意陡生,他不會輸給他的!輸給那個低三下四的孽種!他不會!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