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回到尚宮局,又去看了一下閆嬤嬤,也許是太疲憊了,琉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琉嫣,思緒卻仍圍繞在李暮羽剛才說的話上,不得不說那是目前唯一一個方便快捷的辦法。隻是這一招太過陰損,難怪聰明如殷念泫也想不到,他是心性淡泊善良的人,又怎麽會想到這種詭計。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這聲音驚醒了琉嫣,也把楊寧嵐的思緒招了回來。
轉頭一看,閆嬤嬤已經吃力地撐起身子來半俯在榻邊,一陣一陣地咳嗽。
琉嫣迅速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碧綠瓷瓶,倒出幾粒紅色藥丸,就著茶水喂給閆嬤嬤服下。
閆嬤嬤服下藥,剛緩了一口氣,忽然喉頭一甜,忙推開琉嫣一口黑血吐在了榻板上,分外刺眼,原本沉重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變得輕盈起來,閉上眼歪倒在一邊昏睡過去。
琉嫣卻是晏然自若地替她蓋好被子,拭淨她嘴邊殘留的血跡,完了用一塊軟怕擦拭榻板上的血跡。
楊寧嵐看她麵色平靜似乎見慣不怪,大惑不解地問道:“經常這樣吐血麽?”
琉嫣一邊擦拭著榻板上的血跡一邊點了點頭,聲線憂傷道:“也不是,隻是這幾日才吐,卻是次數越來越多了。今日這已經是第三回了,而且每次吐完,身體隻會愈加虛弱。太醫說,現在是她最痛苦的時候,慢慢她就會神誌不清,飲食難咽,形銷骨立,最後再也無法動彈。”
這樣,過了下半夜,閆嬤嬤又吐了兩次黑血,到了清早挽霜跟秋水過來看的時候,整張臉已經蠟黃如紙,皮膚幹巴巴的沒有一點關澤,嘴唇好像幹涸的河床一樣龜裂。
太醫過來看後,麵對眾人無望地搖了搖頭,藥方也沒有再開,眾人見這情形,都是又驚又俱。
秋水默默然地落淚,挽霜的臉色也是十分沉重,繃著一張臉,愁眉不展。
不能再等了,情況越來越糟了。
楊寧嵐趁著眾人沒有注意便出去,跑到翰林院,殷念泫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窗邊低頭若有所思,楊寧嵐上前沉聲道:“念泫,閆嬤嬤的情況越來越糟了,恐怕......等不到你破譯出萬象鎖密碼。”
殷念泫轉頭看她,詫異道:“郡主,你怎麽知道我在破譯密碼?”
楊寧嵐道:“昨晚我就在太醫院,那個黑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殷念泫俊朗的劍眉緊鎖,麵容在光影裏仿佛蒙了一層淡霧一樣看不真切,指節緊緊攀住窗沿,嘴角漫開一縷生澀的苦笑,“如今我好像盡力也幫不了你。”
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地看著窗外,楊寧嵐屏了呼吸,橫橫心,再橫橫心,說道:“眼下,還有一個辦法,隻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他舉眸,眼中盡是清澈的誠懇之色,“不管什麽辦法,我都會替你去辦,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兩人相視之下,楊寧嵐碰觸到他眼中灼熱真誠的目光,卻是驚慌地別開臉。
朦朦朧朧的深情,那複雜的眼神讓她一瞬間無言。或許是自己看錯了,他隻是在幫助自己。
楊寧嵐默然點了點頭。
鳳寧宮門口,楊寧嵐跟殷念泫相視一眼,彼此默契無言地走了進去。
杜皇後依舊文質彬彬高貴大方地微笑,“聽說你們二人已將這佛書都翻譯出來了,這可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兩位辛苦了!”說著便賞賜了許多貴重物品。
殷念泫正色道:“還請皇後娘娘移駕慈恩寺,親自將這佛書供奉佛前,以求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杜皇後馬上點頭答應,換了正裝便擺開鳳駕一路來到慈恩寺。簡單地舉行了一個儀式後,慈恩寺住持便將佛書供奉在一尊大金佛前,又陪著杜皇後燒香祈福完畢,一行人便在一個雅致清淨的小偏廳飲茶稍作休息。
楊寧嵐則尋了個靠近杜皇後的位置站好,等看到上茶的尼姑過來,便伸出腳,那小尼姑一下子便被絆倒在地,滾燙的茶水翻了一地,將杜皇後明黃的鳳袍裙擺都濺濕了,杜皇後教養良好,隻是微微一笑也不去追究。
楊寧嵐卻是趁機說道:“皇後娘娘,你的裙擺濕了,我們去後麵雅室換一下吧!”
杜皇後思慮之下也覺得自己這樣不成體統,便點點頭,在宮女的攙扶下去近旁的雅室。
楊寧嵐的目光似無意看向一旁的殷念泫,殷念泫朝她微微頷首,楊寧嵐便斂容跟著杜皇後去了偏殿。
除了兩個貼身宮女,其他的宮女便等在外麵,楊寧嵐按照計劃,趁著四周無人,便倒了一杯熱茶,悄悄從袖子裏掏出事先預備好的藥粉,撒了進去,再晃了晃兌勻,這時,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楊寧嵐驚疑地回頭一看,卻是驚愕失聲道:“若雪,你怎麽會在這裏?”
杜若雪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看了看裏頭,輕手輕腳地將楊寧嵐拉到一邊的屏風後麵悄聲說道:“是泫哥哥叫我來的,泫哥哥說要臨時改變一下計劃,所以,你給我姐姐喝下迷藥,而我便假扮成姐姐喝下這毒藥。”
楊寧嵐一看,杜若雪的確穿了一件十分正式的宮裝,臉上的妝容也跟皇後一模一樣,估計早就在剛才做好準備了,楊寧嵐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躊躇道:““若雪,對不起,我......”
杜若雪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道:“嵐姐姐,你的事情,泫哥哥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你,我願意幫助你。”說著又提醒道:“時間不多了,我們得抓緊。”
楊寧嵐悲喜交集地點了點頭。
杜若雪將桌上的茶水端起來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朝楊寧嵐調皮地眨了眨眼便跑到屏風後麵躲了起來。
這時,杜皇後也換好衣服從內室裏麵出來,身上的衣服果然已經跟杜若雪身上那件一模一樣,不認真看,真分辨不出兩人有什麽區別,楊寧嵐鎮定心神嘴角微笑對著杜皇後道:“皇後娘娘,奴婢有些事想和娘娘單獨聊聊可以嗎?”
杜皇後和氣微笑,屏退了身邊兩個貼身的宮女,房裏就隻剩楊寧嵐跟杜皇後,楊寧嵐捧起放過迷藥的茶水遞給皇後,說道:“皇後娘娘,剛換過衣裳身體冰冷,先喝下這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皇後無疑便喝下熱茶,而楊寧嵐則隨便找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跟杜皇後說,眼見皇後喝下茶慢慢的神情便恍惚起來,萎靡無力地搖了搖頭便趴倒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楊寧嵐見狀上前試探地推了推她,待確認她已經昏睡過去毫無知覺便叫來杜若雪,兩人合力先將皇後安置在屏風後麵。
這時,杜若雪卻是喉頭一甜,猛吐了一口鮮血出來,楊寧嵐心痛地扶住她綿軟的身子,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卻也隻能努力忍在眼眶中,杜若雪微微一笑,“姐姐,我先睡一會。”說完,便閉上眼睛。
這個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自己,她吃了毒藥,現在已經毒發,再過幾個時辰如果不服下解藥便會身亡。雖然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可是看著杜若雪麵容蒼白,嘴唇烏黑,心如刀割一般,可是眼下不是自己傷懷的時候,便吸了吸鼻子,假裝驚慌地朝著外麵大喊道:“不好了,來人啊,皇後娘娘出事了!”
守在門口的宮女一聽這聲驚呼,忙嚇得推門魚貫而入,眾目睽睽之下,眾人看見一隻碩大的黑蜘蛛趴在皇後的脖頸上,而皇後已經昏昏迷不醒,嘴唇烏黑,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哭嚎不止。
楊寧嵐看她們一個個堵在門口六神無主的就知道哭,又是一聲喊:“快,快去請太醫,還有把殷大人請來!“
眾宮女一聽便一溜煙地全要跑去請人。
楊寧嵐趁著混亂便作勢扶起杜若雪,順手將那假蜘蛛收了起來,將杜若雪放在榻上安置好的時候,殷念泫跟太醫也來了。年老的太醫須發皆白,急急忙忙地進來後,臨危不亂,也是十分老練,隔著帷幔看了一下若雪,擺開一排銀針,先在幾個穴位上紮好,減緩毒性擴散的速度,才牽了一條紅線開始仔細診斷,這一探便探了好一會,麵上的表情卻是再也難以維持平靜,越來越難看,額頭上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接著便麵色如土對殷念泫道:“大學士,皇後娘娘此毒十分奇特,縱是老身行醫三十年也暫時不知是什麽毒,聽聞大學士也通曉醫術,能否替老身看看?”
殷念泫也爽快地牽過紅線,裝模作樣十分認真地摸了一下,佯作吃驚道:“太醫,如果我沒有推算錯,此毒是綠牙蜘蛛的毒素,綠牙蜘蛛毒性很強,尚無解藥,而且眼下,娘娘已經有擴散的跡象。”
太醫更是驚懼,方寸大亂,心急如焚地問道:“大學士,眼下可怎麽辦?”
殷念泫淡定自如道:“即使太醫你針法精妙,可以暫時延緩毒素擴散的速度,但是一時半會也無法配出解藥,也不是長久之計。眼下我想,也隻有用神農草一試能否解此毒。”
太醫聽了仿若醍醐灌頂,一下子恍然大悟,背起藥箱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殷念泫將一眾啼哭不止的宮女打發到外麵,將一粒解藥放進若雪的嘴巴裏。
楊寧嵐問道:“你給若雪吃了什麽毒藥,怎麽連太醫都診斷不出來。”
殷念泫將若雪鬢間亂發輕柔地撥在耳後,“是西域的一種奇毒,所以太醫也不得知。”
“那若雪她......”
“她會沒事的,服下解藥再過幾個時辰她便會慢慢舒醒。”雖然殷念泫麵不改色,但是眼中仍包含對若雪的感激跟愧疚。。楊寧嵐幽然道:“為了我,你們都犧牲太多了,我知道你們殷家世代效忠皇帝,所以你無法在皇後身上行此毒計,所以你便找來若雪替代。你為了我如此,將使命跟信念都放下,而若雪則用自己的生命來賭。我開始迷茫,我做的一切真的是對的嗎?”
殷念泫看著若雪,眼中有著悵然若失的沉著,“這是我跟若雪願意的,你不需要覺得虧欠什麽,我早與你說過,你向來不虧欠我。你所追求的,並沒有錯,換做誰,都會這麽做。”
楊寧嵐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真相就在眼前,而此時忽然湧現的對未知真相的好奇跟畏懼。
真相會是什麽?而知道真相後,她是否能坦然承受?經曆了重重困難之後,忽然一下子離成功是那麽近,卻讓她無端生出害怕跟迷。,她一直很鄙視後宮中的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今自己卻何嚐不是這樣,同樣要利用他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心裏湧起一絲悲涼的惆悵。
門外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那扇門被推開,太醫進來將一個藍色錦盒遞給殷念泫說道:“大學士,神農草在此。”
殷念泫點點頭,將錦盒遞給楊寧嵐,麵容沉靜地說道:“快去吧!”
楊寧嵐不放心地看著依舊昏睡的杜若雪,殷念泫目光殷切說道:“快去吧!這裏一切都交給我,你放心,皇後娘娘會沒事的,記住我剛才告訴你的方法,一定要熬好藥。”
這弦外之音楊寧嵐如何不懂,便點點頭,帶著錦盒離開,一路向著尚宮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