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也不再出聲,隻是將身體微微靠近他,不再緋斥,此刻的她不願一個人呆著,此刻的她需要他,此刻的她知曉,他……是明白她的。

夜,漸漸變深,罄冉忍不住瑟縮了下,藺綺墨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罄冉抬頭,他溫和一笑,目光似是帶著令人沉墜的幽深,有著溫暖的安定。

她幽然而問:“就這樣陪著我坐在這裏,可好”,

好。”蔭琦墨微笑點頭。

他的目光融進溫暖的安穩,隻一個字卻牽動了罄冉拚命壓抑的情緒,眼眶一熱,她匆匆低頭,將身體後仰埋入他溫暖的懷抱,固執地仰頭,睜大眼睛去看已是模糊不清的星光。

半響,罄冉才幽幽道你開心嗎。”

她的話問得有些突兀,但是藺琦墨卻聽懂了,他低頭望她一眼,輕輕搖頭,目光落入天際,帶著幾分清晰的悵然:“不開心,,

罄冉抬頭,目光輕閃“為何?”

商琦墨沉默半響,才輕聲道:丫頭,忘了仇恨吧”人!恨來的似比愛要容易的多,深刻的多,也持久的多。報仇雪恨的念頭總是刻骨銘心的,甚至可以保持許多代成為世仇。恨,也比愛更讓一個人在逆境中頑強的存活,仇恨是堅硬的,堅硬到有時候必須要到啖其肉而寢其皮方得快慰。可是丫頭,恨也會讓自己痛苦萬端,它會時時刻刻撕扯著你的心,你的魂,恨不是生命的必須,更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沒有報仇的時候,怨恨,憤怒,仇苦,待報了仇亦無法快樂,似乎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意義,變得哀哀自縊。”

藺琦墨聲音微頓,眉峰蹙起,歎息一聲才又道:這次前往戰國,我雖是接出了姐姐,可她並不快樂。她以前總向往和廉大哥一起隱逍山林,她撫琴,廉大哥**,從此做一對神仙眷侶。自雁城血屏後,姐姐就沒再真心笑過,一心想著要報仇,為這她不惜跟著戰英帝十多年。可如今仇也報了,燕帝死在她的刀下,可是結果呢?姐姐似乎比往日更不快樂,整個人死氣沉沉,讓人,“丫頭,忘了那些過往,忘了那些仇恨吧,我不想你和姐姐一樣。

他的聲音一直很清淺,似是長者在教導學步的孩子,耐心而真切,愛憐而關懷。罄冉心一震,淚盈於睫,碎珠般滑下臉龐落在衣間,她執意仰頭,可這次卻無論如何都擋不住洶湧的淚水。

若這些話出自他人之。”她會譏笑,甚至會怒罵,會憤怒,會覺得那是滿。仁義的空談,忘記仇恨?那是血和淚的深仇大恨啊!談何容易?!

然而這話卻偏偏出自他。”他的身上背負的怕是比她要沉重萬分,雁城血屠,藺府上下兩百多條血淋淋的生命。”他是藺家活下來的唯一男子啊!

這些年心中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仇恨如殍纏繞著她,空曠的夜裏似乎隻有她醒著,迷茫,甚至些許的恐懼便會趁著黑夜一點點滋生,纏的她心中緊澀。

堅強嗎?可在束著男子冠冕時,在靜寂中用長布一點點將曼妙的身體纏裹時,在望著鏡中呈現的男子麵容昧,“她為何會那般苦澀。縱使用多少話語去安慰自己,撐起多完美的笑容,卻終抵不過心傷。

那些堅強,似乎不過是無可奈何時自我安慰的詞語,它與痛苦相連,不離不棄。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不需要堅強。

放棄仇恨?果真可以嗎。

爹爹,娘親,女兒到底如何才是對的,”

罄冉抬頭望天,天際兩顆璀璨的星閃爍著光芒,如同親人清亮的眸子。

爹爹,娘親,你們也認同他的話嗎?

可是女兒辦不到啊,至少現在辦不到!

罄冉茫然抬頭,問道你呢?你忘記仇恨了嗎。若是忘了,為何要領兵攻燕?如走忘了,為何又要親手抓獲燕帝?”

藺琦墨抬手輕觸她微涼的淚痕,望著她淚光點點的眸子,將她的脆弱茫然刻入心頭,他微微一笑,望向天幕“我嗎?我不知道是否已經忘掉了,也許心中是有憤的,然而卻無恨。少年時曾經深恨過,可是後來看的多了,經曆的多了,心也大了,恨也漸漸淡了。當年雁城血屠乃是形勢所迫,父親一意孤行,成就了忠義之名,卻致使雁城慘遭血屠,燕王殘暴,然其攻破雁城卻是大勢所趨,雁城自歸入燕國,達十多年卻還算安定。這亂世中道德仁義似乎變得不再清晰,連年戰亂,生命變得太過卑賤,誰對誰錯,孰是孰非”,愛恨情仇,都背負上了戰爭的枷鎖,沉重的讓人窒息。我隻希望,這亂世能早此結束,百姓能少一些苦難,如雁城那樣的事情能少發生幾次,如此便抵過心頭恨了,”

他的話依舊很輕,卻那般震懾了罄冉的心,腦中亂極了。

父母含笑的樣子,靖炎哥哥調皮的臉,那夜蒼嶺的大火,姐姐胸器深寒的劍,雲**山習武的煎熬,戰場上廝殺的血腥,這一切一切在腦中不停回**,心中激起千萬層的浪,思慮了什麽,明白了什麽,洞悟了什麽…,可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明白。

這亂世如狂湧的深海,她投入其中,太渺小了,任由她如何掙紮都找不到安寧,找不到通往光明的路。原以為沿著複仇的路走下去便會迎來春天,然而此刻,未曾報仇,她便茫然起來了。

罄冉搖頭,緊緊盯著藺綺墨,急急道:“既是不恨,既是想讓戰亂早此結束,為何又要桃起戰爭,為何要領兵滅燕?!她的眸中是請晰的焦急,似是要證明什麽,藺琦墨安撫地椽著她的長發,察覺懷中人微微安靜,才道:“燕國幅屬中原,夾在四國中間,本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燕帝未稱帝之前頗有椎才偉略,然其登基後,厭政心起,終日沉迷後宮,燕國早已非二十年前之景。燕國滅,乃是必然,我能十月滅燕,便足以說明這一切。當然,姐姐一心要燕王的命,單是為她,我也誓要擒獲燕帝的。”

他聲音微頓看向罄冉,沉聲道:“可那是為了活著的人,丫頭,你得知道,活的真實,活的從容,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這不是自私,是生命給你的責任。你的爹爹和娘親,那些愛著你,那些逝去的人,定是願意看到你快樂的。他們定然不願看到你終日為仇恨所累,不得安寧。

他的話字字如錘砸在心尖,腮邊滑下兩行清淚,罄冉低頭閉目,喃喃道

讓我好好想想,心裏好亂……亂極了,”

藺琦墨不再多言,隻是將雙臂收得更緊,幫她擋住深寒的秋風。

兩人便這樣坐著,直至天際光亮乍現,晨光刺得雙目劇痛,罄冉才掙紮了下,想要起身。然而,腿上一陣酥麻,她無力地再次倒回藺琦墨懷中。

藺琦墨一手拿過長盒,右手扣上罄冉的腰,輕聲道“抱著我。”

罄冉抬頭望他,緩緩將雙臂抬起挽上他修韌的脖頸。身子一輕,他站起身來,抱著她走向屋中。罄冉埋頭在他胸前,靠著他堅實起伏的胸膛,在這個有些陌生,又似已經熟悉的溫暖中閉上了眼睛。

入了屋,隔琦墨將罄冉放在**,拉好被子。撫過她仍舊沾染著潮氣的睫毛,似是猶豫半響,才開口道。

若是你非要給那些逝去的親人,給自己一個理由放棄,要戰英帝死,那我便交給我,讓我來!”

他見罄冉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抓緊錦被,歎息一聲:“別想了,先好好睡一覺吧,我讓何伯備水。”

他俯身將罄冉緊握的右手拉開,撫平,蓋好被子,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