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賀神情微變,老眸銳利盯向藺琦墨,他笑容收斂,沉聲道:“看來世侄此番前來並非隻是單純看望世伯。”
他說罷竟甩袖轉身,負手走至湖邊,麵湖而立,冷聲道:"老夫在此隱世多年,清淨慣了,世侄此來若是探望伯父,那伯父當欣慰歡迎,咱們隻敘舊,不談其它。若世侄此番是為旌國做說客,那......老夫便失陪了。”
陸元賀的背影看上去疏離而冷峻,罄冉不想他說變臉便變臉,心中微急,上前一步。她正欲開口卻見藺琦墨輕輕抬手,她頓住腳步,不再多言。
藺琦墨給罄冉一個稍安勿躁的神情,這才緩步走向湖邊,與陸元賀並肩而立,目光徐徐掃過湖麵,淺笑道。
“伯父此地山水秀美,鍾靈毓秀,確實能令人心情愉悅,**盡塵囂。隻是這般遁世並不代表便能遠離殺伐,爭戮,如今山外戰亂紛擾,伯父心中明了,在此若果真能心如止水,伯父又何必拒墨於千裏。墨非是旌國之人,也不欲做旌國的說客,此番前來一是探望伯父,再來隻想請伯父念及黎民蒼生,三思而後定。”
陸元賀冷聲道:“忠臣不侍二主,老夫乃是左周驃勇將軍,左周雖已覆滅,但老夫生是左周的人,死乃左周之鬼,此生當不尊它軍。如今四分天下,馭人者在老夫眼中個個都是亂臣賊子,要老夫俯首稱臣,哼,萬無可能。
凶兵利器隻會給這天下帶來戰火,隻會令百姓流離失所。唯今,老夫驅兵歸農,兄弟們再不必過刀頭舔血的日子,和百姓一起安居樂業,這才是福祉蒼生之道。”
他說罷將手中畫卷緩緩卷起,遞給藺琦墨,神情清淡。
藺琦墨神色微黯,接過畫像,再度展開,細細端詳,歎息道:“墨雖是從未見過伯父,可從父親的隨筆及書畫中卻對伯父略有了解,甚為敬仰。墨聽聞,伯父自幼便胸有大誌,苦練武藝,熟讀兵書,要以所學造福天下黎民。伯父投身軍營,為左周立下汗馬功勞,直至官拜驃勇將軍。左周末年天下動**,伯父卻一直不棄瀝王,伯父忠勇天下有目共睹,墨甚為欽佩。隻是墨萬沒想到伯父竟是迂腐,乃至自欺欺人者。”
藺琦墨的話字字清晰,罄冉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徒然扭頭瞪向他,兩人目光相觸,罄冉能感到空氣凍結的寒意。
對視許久,陸元賀猛然仰頭大笑,笑聲高昂處戛然而止,他銳利的雙眸瞪向藺琦墨:“你倒是說說,老夫如何迂腐,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揚聲道:“伯父說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墨守陳規之舉,成規囿人,有違自然本性。若遇得明君,自當忠誠奉君,然瀝王終非明君,其荒**無度,苛政暴斂,致使百姓度日如年,流離失所。瀝王對伯父有知遇之恩,伯父竭心以報無可厚非,然此乃小義。若伯父對瀝王的忠,卻釀成百姓受不盡的苦,那豈非因小義而失大義。伯父立誌造福蒼生,若帝王隻知貪歡享樂,伯父卻不分黑白輔佐庇佑,豈非助紂為虐,本末倒置?”
陸元賀神色稍緩,冷哼一聲:“小兒狂妄,竟敢說教老夫,此話為何不說嘯兄,告其在天之靈!”
藺琦墨微笑,目光分寸不移:“若父親在此,墨乃是此言。當年瀝王昏庸,八方起兵,左周氣數已盡,不可扭轉。然父親卻為個人忠義舍天下黎民,墨實不認同,當年燕王血洗燕城,父親......並非沒有責任。”
罄冉萬沒想到藺琦墨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心中複雜難解,看向藺琦墨的目光也多了幾絲疑惑和沉思。要知道這個世界一向崇尚君臣,父子觀念,如藺琦墨這般世家子弟更是從小受到嚴格的教育,他這番言辭若放在現代並不引人矚目,然而這種話對於一個古人,尤其對於一個身負深仇大恨的人,能讓他心智不被仇恨淹沒,清晰地理智地明辨是非對錯,那需要怎麽樣的意誌和心胸。
當年瀝王困守孤城,兵少將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眾叛親離,大勢不在。藺嘯卻顧念瀝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護瀝王,燕兵以數倍兵力猛攻雁城,卻久攻不下。燕王心胸狹窄,藺嘯豈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滅,百姓將麵臨滅頂之災,然而他卻固執的棄大義保小義。
雁城破,瀝王自縊,卻仍不能消燕王怒氣,致使屠城兩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稱頌藺嘯忠義的同時,也非議這燕王的殘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殺戮,藺嘯也有推脫不過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