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靜靜地躺在藤椅上,睜著眼,望著天空的白雲。
天很藍,卻不是純淨的藍,因為有白雲。
陌離的眼睛,就像天空,純淨的藍。但他不是那藍色中的白雲,那白雲不是他。
回朝後,他消沉了。
消沉不是因為他打了敗仗,周武大帝不再寵幸他,沒有人會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敗仗的帥才。
庭院外,遠遠的站著守衛,就像陌離,觸手可及,卻遠在天涯。
「我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周俊慢慢閉上了眼睛,任由陽光撒滿他蒼白的臉。
我是個孤兒。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個人收養了我。
她是個中年女子,眼睛很銳利,就像鷹,但她看我的時候,眼睛裏是寵溺,像母親對孩子一樣。
但她從不讓我叫她娘,我也不叫。
在她收養我之前,我是個流落在街頭的小乞丐,每天和其他乞丐搶飯碗,但每次都是餓著肚子,因為我人小力氣也小,搶不過他們。
在我又一次餓著肚子看著他們得意得拿著路人給的賞錢時,她來了。
她穿著很華麗的衣服,身邊跟著很多小跟班,起碼在那時我認為是跟班,隻是她的跟班都很美,穿著很美的衣服,所以人就很美。現在想來那時多麽幼稚,再華麗的衣服,如果胸口裏麵是顆毒如蛇蠍的心,也比不上街邊乞討的叫花子。
她注意到了我,走到我身旁,我有些害怕。
因為很多人和我說過,那些穿著很整齊很漂亮的衣服的人,都是壞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奸大惡。
現在我身前的這個人,身上穿著的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華麗衣裳。
我覺得,她一定是吃人的惡魔。
她蹲下身,我蠕了蠕身子,卻沒有力氣躲開她。
她回頭招了招手,她的跟班在街邊買了幾個饅頭,她遞給我,說「吃吧。」
看著香噴噴的饅頭,我心動了,是的,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我不記得上頓吃飽肚子是什麽時候,或許是前幾天,或許是上個月。
但我不敢接,我以為,她一定是想讓我吃飽,然後再把我吃了,因為我很瘦,全身都是骨頭。我看過酒樓裏的客人吃雞,都是肥嫩嫩的雞,沒有多少骨頭,聽他們說,有骨頭就很難吃了,一口咬下去全是肉,多爽啊。
她把饅頭遞得很近,我很慌,我哭道「求求你,別吃我,別吃我,我身上沒肉。」我說著撩起了我身上破舊的衣服,想讓她看我身上凸顯的骨頭。
她身後的一個跟班上前一腳把我踹開了,罵道「休得無理。」
她皺了皺眉,嗬斥著他,隨即轉過頭來笑著問我「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在我看來,那笑一定是在吃我之前的滿足感,因為我看到過無數人在吃雞之前都會笑。
我語不成句的告訴了她,然後求她別吃我。
她愣了愣,然後很開心的笑了,說「我不吃你,我不吃人。」
她的笑似乎很有感染力,我相信了,「你真的不吃我?」
她笑著說,「我不吃人。真的,不騙你。」
然後我看著她手上的饅頭,她遞過來給我,我接過來狼吞虎咽。
她問我「你是不是餓了很久的肚子?」
我含糊不清的點點頭,沒看到她眼裏的疼惜,她說「跟我走吧,以後不會餓肚子,還有新衣服穿。」
我警惕的看著她,「你是人販子?」
有個老乞丐和我說過,說有一種人是專門幹賣人的事,就叫人販子。
她搖搖頭,然後笑,不是。
她的笑很親和,有點像我娘,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看過我娘的笑臉。
後來我跟她走了,因為她說不會餓肚子,還可以穿新衣服。
她的家很大,很多古董,還有好多跟班。
我洗了個澡,換上了新衣服,每天吃著大魚大肉。
她很喜歡和我聊天兒,而我總是不知道她家裏什麽會有那麽多東西。因為我家隻有一地的雜草和破爛的門窗,因為我住在一間小破廟裏。
她問過我的名字,我告訴她我叫周俊,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喜歡叫我俊兒。
她家好像隻有她一個人,當然那些跟班不算。
說起那些跟班,我有幾個和我很好的,他們都喜歡跟我玩,盡管我不知道那是她吩咐的,我隻管玩就行了。
她給我請了老師,教我認字,教我讀書。
但我不喜歡待在學堂,我喜歡帶著那幾個跟班玩打仗的遊戲。
她又請了個教頭教我武功,但那個教頭說我的體質很差,不適合練武功,然後就教了我一些強身健體的動作,她有些遺憾,她知道我喜歡玩打仗的遊戲,可我以後不能打仗,因為打仗是要武功的,她告訴我的。
我忽然對兵書有了興趣,那是我一天無意中在書架上看到的,那本書叫《孫子兵法》,裏麵有很多奇妙的兵法,有三十六卷。
我偷偷的看著兵書,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
因為有個跟班和我說過,做人要學會留著點東西,一旦全部都暴露了,就沒有價值了。
所以我偷偷的看兵書,就是為了留點價值給自己,那樣她就會一如既往的喜歡我。
有一天,我在外麵玩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老頭。
老頭長著白胡子,眼睛很有神,特別是他在看我的時候,很亮。
他問我願意不願意拜他為師,我問他你能教我什麽?
他搖晃著腦袋說,你想學什麽?
我抓了抓頭皮,詢問道「你會兵法麽?」
他眼中精光一閃,說「你喜歡兵法?」
我點點頭,他就帶我去了他的住處。
那是座不太高的山,但很安靜,我喜歡這裏。
他的家是座破茅草屋,但整理得很幹淨,他拉著我走到門前,讓我跪下來。
他指著茅草屋說,以後他就是我師傅了,讓我磕了三個頭。
老頭教了我很多兵法,他是個怪老頭,從來不會正麵告訴我該怎麽運用兵法,而是在地上畫個圈,告訴我規則,讓我破解那個圈。
我想了很久,好像有幾天,然後再也忍不住,一腳把那個圈圈踩掉了。
老頭出現了,笑哈哈的。他說兵法的運用就是跳出常人的思維圈,就像他設下的圈套,常人都會想辦法照著他的規則破掉圈圈。
我問他,可你沒有說要怎麽樣破才算。
老頭點點頭,所以把圈圈擦掉也算破解了。
我忽然明白了,老頭又說,思維太局限,是不適合運用兵法的。
他問我是不是想用兵法打仗?
我說是,因為我不適合練武功,所以會兵法我就可以做軍師了。
老頭笑哈哈的,白胡子也跟著抖。
我喜歡抓著他的白胡子,很濃密,我問他,人老了不是都掉頭發的麽?
他哈哈一笑,說是掉頭發,但沒說也掉胡子啊。
老頭總喜歡對我發問的問題笑,他老說我太單純,我問他單純是什麽。
他睜著眼睛想了很久很久,然後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老頭從來不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也不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喜歡叫他老頭,他總叫我小鬼,盡管我很多次申明我叫周俊。
和老頭在一起的日子很快,轉眼就去了十年。期間她總是來信問我什麽時候能回去,我喜歡和老頭在一起,總是敷衍她幾句就打發了送信的跟班。
我十九歲了。
老頭說我學成了,該下山了。
我呆住了,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老頭居然趕我走。
我跪在他麵前,拉住他,想讓他別趕我走。他說,你已經學成了,該下山打仗了。
我很茫然,他說,你天生就是為了打仗而生的,你該去你的世界。
我很不解他的那句話,我的世界是什麽?
老頭最後送我的一句話是,如果遇到李長安要小心,他比我強。
我不認識李長安,但我聽說過他,他是大唐最後一個飛龍勳章的獲得者,因為她建立了大周,大唐已經不複存在了。
她讓我擔任了一支軍隊的主帥,第一次出征,我很平靜,靜得似乎坐在馬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我腦海中閃現出很多種場麵,都是打仗的,我很平常的用了一種兵法,讓我的軍隊攻進了皇城,清除了裏麵所有的異軍。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為了她打仗,就是那種潛意識中的想為她做些什麽。
我為她打了很多仗,殺了很多人,我似乎喜歡上了打仗。我想我現在明白老頭說的那句了,我天生就是為了打仗而存在。
原來,我的世界就是戰場。
她做皇帝了,我成了她的一名得力助手,我是武穆王。
她是我的王。
我繼續帶領著我的軍隊掃平了大唐國境內與她的大周王朝有異心的地方,我從來沒打過敗仗,我也沒想過我會不會打敗仗。
越勝一次,我的心就越驕傲一次,但心的深處,就越不安。
我苦惱著我心的深處不安著什麽,我一直在找著答案,後來我找到了,我想和李長安打一仗。
我苦苦等待著與李長安一戰的機會。但他早已經不在大周境內了,我找不到他,有人說他在大唐被傾覆的戰爭中死了,有人說他解甲歸田過著農夫的日子,有的人說他在臥薪嚐膽以圖哪日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