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下了很大的雨。
破廟裏到處都在漏水,娘去乞討了,我們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我已經病得很重了,甚至連睜開眼都作不到,那太耗費力氣,我隻能摒住呼吸,盡量節省體力,這樣肚子不會太餓。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很大,而且還伴著雷。
我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半夜,我聽到了哭聲,是娘的聲音,好像很遠,但好像又很近。
我仔細聽了聽,是在破廟外麵。
幾道雷聲過後,聽不到娘的聲音了。我想叫娘,但卻沒有力氣張開嘴巴,連一絲力氣也沒有。
我在想,我是要死了嗎?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爹是殺手。
確切的說,是殺手組織的家主。
暗花會,這是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而我爹就是暗花會的家族殺手組織的領導者。
我有個叫仙爍的叔叔,從一生下來我就叫他叔叔了,娘說他是幫爹做生意的。
現在想來,原來生意就是殺人。
娘在我懷裏留下一本書就離開了我。
那本書叫《殺•絕》,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娘為什麽留這本書給我了。
因為我是葉家的傳人,因為我是暗花會的新領導者。
我必須為爹報仇,為爹報仇的必要條件是成為殺手,出色的殺手,一流的殺手。
若幹年後我才知道報仇是需要實力的,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把精力放在商人上麵,盡管以後會勢力遍布天下,報仇容易。
因為我是殺手的兒子,所以我必須以殺手的身份報仇。
很多年後,我明白了我身上的屈辱,或者說是我爹的屈辱,但那畢竟是繼承到我身上的屈辱。那就是殺手死在了別人的手上。
我要成為一個殺手,洗刷這個屈辱。
我夜以繼日的訓練,從《殺•絕》的入門練到第五重。
我曆經五年,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殺手,盡管我還未成為一流的殺手。
我接任務了。是的,是一個相士那接的。
他是負責接收暗花的人,而我是完成暗花的人。
相士喜歡穿著藍白相間的衣服,我有時會無聊的猜想他是不是隻有那一套衣服。
我以為我就這樣接任務、殺人、提高自己的實力,最後手刃仇人。
我已經開始找線索了,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殺我爹讓我家破人亡的凶手的。
有一天,相士來找我了,他把暗花給了我之後,告訴我,如果我想盡快報仇的話,就去找一個人,那個人叫陌離。
陌離是個女的,很美。
但我沒有心動,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鳳兒讓我心動,但現在鳳兒已經讓我徹底死了心。因為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毅然拋下了我和一個家財萬貫的老頭成親,做了他的小妾。
所以,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讓我心動了。
我加入了禍水,成為了一個小組的領導者,憑借我的實力。
我突然有種感覺,我找到了殺手組織的感覺。
因為在這個小組,我就是領導者。而暗花會,我也是領導者。
我想把這個小組訓練成暗花會,一個禍水組織中的暗花會。
但這些成員遠遠沒有達到見習殺手的程度,我很失望。因為在《殺•絕》中,那些留下心得的前輩,都是頂尖的殺手,他們隻比我高一層境界,我相信我能超越他們。
我開始了我的訓練,訓練一批暗花會標準中合格的殺手。
她們是女子,我更喜歡殺手是女子,因為她們夠細致,夠冷靜。盡管她們會害怕蟑螂和老鼠,但我會訓練她們成為一個合格的殺手的,或許是一流的殺手。
我漸漸發覺我變了。
我以前很冷血,但現在我會開始和陌離談天,說些別人覺得很奇怪的話,一些隻有我們倆能聽得懂的事。
陌離是個很有心機的人,但她對我們這些禍水組織的人沒有城府。
她的計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會幫我,讓我報仇的。
於是我一直跟著她,怕她突然死了,那樣我就不能報仇了。她像朵花,很柔弱的花,哪怕風一吹就會折斷。但她很堅強,連我也驚訝她的精力如此頑強。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我的霓裳軒成員漸漸多了起來,也跟著訓練的項目也多了起來。
看著她們疲憊的雙眼和傷痕累累的身體,我告訴她們,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霓裳軒成員,就要吃盡所有的苦,遭受所有的累。
我以為她們會受不住,盡管我也希望她們能抗下來。但她們確實是抗下來了,我很欣慰,她們的成績很好,我想,她們也算是一流殺手行列了吧,盡管是剛達到一流的水平。
殺手的境界,有些虛無縹緲。
有時候我很迷茫,殺手究竟為了什麽而活?
我想,絕對不是生命,那是對殺手的一種侮辱。後來有一天我站在山頂上,想明白了。
殺手是為了殺人而活,或許是殺別人,或許是殺仇人,但終歸是殺人。
我突破了。很突然的突破了。陌離也看出來了,她問我,是不是經常忘記一些事。
我想了想,確實是這樣,我會忘記一些原本發生過的事,才不久發生的,但我很快就忘了。我以為我就這麽忘了,但突然有一天還是會想起,但卻會忘了別的事。
對於《殺•絕》的第六重,我並沒有覺得太多的高興,我隻是達到我爹死前的境界。
殺手很強,比我強的有很多人,盡管我不認識。
當我成為禍水軍的軍總的時候,我認識了兩個朋友。陌離不算我的朋友,她隻能算是我的上司,或者是知己吧。
一個叫王小二,是個瞎子加啞巴,他的耳朵很厲害。他是個茶鋪的夥計,茶鋪老板經常不在,他經常又做小二又做掌櫃。
但他喜歡做小二多點,因為他的名字中有個小二。
王小二很喜歡他的工作,每天為客人衝茶倒茶,他還喜歡煮茶,他煮茶都是給朋友喝。客人喝的都是泡的茶。
我是他的朋友中的一個,有幸能喝到他煮的茶。他有很多朋友,有朝廷裏當官的,有妓院裏做龜公的,三教九流、皇親貴族、平民百姓都有。
但他的朋友很少來茶鋪找他,有時候隻是匆匆來過,茶也不及喝一口就走了。
但他不在意,他依舊迎接客人、泡茶、倒茶。
有時候我喜歡坐在茶鋪外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滿足於看著他滿足自己喜歡的事。
另外一個朋友叫單雄信,是個老叫花子。
但我從來不認為他是個叫花子,他是前朝的人,和開國皇帝李世民打過仗。
我很喜歡他的為人,豪邁、義氣,因為我身上沒有這樣的氣質,所以我欣賞,但也僅僅是欣賞。
很多人以為他死了,連我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也這樣以為。
我在說書的那聽到過他的故事,所以我以為他一定是死了,但王小二介紹他給我認識的時候,我以為王小二是在騙我,盡管他從來沒有騙過人。
單雄信是個瘋瘋癲癲的人,但我從來不認為他是個瘋子,因為往往瘋子是最清醒的人。在他外表瘋癲的內心裏,是否如他外表那般看似邋遢呢?
有時候我很羨慕他的快樂,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不記得事也算是件快樂的事吧,可以忘記很多很多。他可以不記得當初和秦瓊、程咬金她們的友誼,他可以不記得李密出賣他,他可以不記得他曾經是瓦崗的大將。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忘記了,包括煩惱。
他每天隻需要嘻嘻哈哈的,就有一大堆人湊上來請吃這請吃那,因為他是王小二的朋友。
他有許多秘方,做菜的秘方,但他隻做給真正的朋友吃,也隻有真正的朋友才知道他會做菜,我得以知道和吃過他做過的菜,所以我也算是他的朋友。
和他在一起總是很快樂,他可以喋喋不休的說話,喝茶,我可以靜靜的坐在那聽,不插上一句話。他不會反感我不搭腔,他喜歡有個人聽他說話,譬如我。
唯一不快樂的就是他的病發作。
那是種怪病,他吃了一種可以延年益壽的東西留下的後遺症,發病的時候很痛苦。
我是他的朋友,所以我有責任幫他,而且我也樂意幫他。
每次發病,我會運功幫他壓製病痛,這需要耗費一天的時間。每次完事後,我們都會全身無力,哪怕動動小指頭都很難。
我經常會癱倒在地上的時候想,如果現在來了一個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們殺死。他殺的人可大有來頭,一個是天下第一殺手,一個是前朝猛將單雄信。
算算我跟著陌離的時間已經有很久了,久到我都不記得具體的時間,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九年。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我跟著她是為了報仇。
大周和唐國開戰了,大周敗了。
周俊撤軍了,李長安又一次贏得了勝利。我想,以後天下人都會認為帥才隻有李長安了吧,因為周俊輸了兩次給他。
其實陌離也是個帥才,但她不喜歡露風頭。
如果不是禍水軍的襲擊,李長安絕對不會贏得那場戰爭,就算贏,長安軍也隻能運回十萬具屍體。
十萬具,很驚人,不是麽?
陌離為他節省了許多拉屍體的車,也幫他挽救了幾萬原本要死卻沒有死的士兵。
戰爭結束了,我並不關心誰贏誰輸,我關心的是,報仇。
陌離告訴我,她幫不了我了。
我愣住了,是的,愣住了。
她說她幫不了我。
為什麽幫不了?
既然幫不了為什麽不早說?
為什麽要利用我?
我沒問她,我轉身走了。
我知道,她在我背後哭了,無聲的,絕望的,哀傷的。
我想我應該是離開了。
離開了她,離開了紅娘,離開了慕容悅,離開了霓裳軒,離開了那些所有叫著我葉軒主或者軍總的人。
離開就不會回頭了吧?
也不應該回頭吧?
我不知道,我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