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

雪掩門扉,千樹萬樹梨花開!

一枝寒梅,悄然綻放,王守仁披衣踏雪,行至樹前,輕輕抖落了花瓣上厚重的積雪,癡癡看著這一隅美景——菲紅莉白,相映成趣!

他微微一笑——在這喧鬧的不夜宮後院,竟有這樣清幽雅致的角落!

寒意侵透入骨,王守仁不得不轉身回屋。

雖是柴房,屋內卻一應俱全——茶桌、書櫃、書案、床榻、衣櫃都是從蘇伍娘房裏搬進來的,搞得這裏很像現代的複古裝潢。

與此相比,他倒更喜歡“茅舍一間、薄田半畝、魚塘一池、雞鴨三五”的悠然——前提是國泰民安!

“咚咚……起來了沒?”

“伍娘,進來吧!”

“還不快把手爐接過去,燙死我了……哎呦……”

“快給我……燙哪了?快給我瞧瞧!”

“哎呀……你這一捏更疼了,你看,竟然鼓起個水泡……”

“用針挑破就好了,你忍著……”

說著,王守仁就把一根針放在火上一烤。

“哎呀……”不一會兒,傳來一聲慘叫,這慘叫聲從柴房鑽出來,回蕩在大雪紛飛的上空,“喂,我給你挑個水泡,你幹嘛咬我!”

“這叫疼痛轉移!”

“那你咬自己啊!”

“小氣鬼!”

“……”

王守仁把手爐放到桌子中央,問道:“一大早找我,非奸即盜,說吧幹什麽?!”

“我跟你商量個事,把昨天公主給你的寶貝拿給我看看!我猜公主駙馬隨身攜帶的,一定有前朝皇帝的賞賜,淳安公主可是頗受憲宗喜愛,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不行,那些是要還回去的,‘送人玫瑰,手有餘香’隻是個手段,將來是要跟公主和駙馬解釋清楚的!”

“餘香都送出去了,玫瑰也得拿著啊!再說了,以後你都要進玫瑰園了!”蘇伍娘嗲著嗓子說道。

“此話怎講?”王守仁不解“玫瑰園”何來。

蘇伍娘用手帕在手指間繞來繞去,把燙傷的地方包了起來“駙馬一早就差一頂轎子過來,讓你到他府上,跟世子一起讀書做學問!”

“什麽……我不去……”王守仁驚訝地看著蘇伍娘,站起來又坐下:“到了公主府我還能這麽自由嗎?再說了,這不夜宮的後院,倒是別有一番風景,你看,這寒梅,這柴房——‘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多美的意境!我不離開!”轉念一想,又問道:“要去,也得有個說服我的理由啊!”

“你這才問到點子上了!”

“世子的指導老師,你知道是誰嗎?!”

“誰?!”

“他就是茶陵學派的核心人物,名單上三劍客之一”

“是他?!”

“嗯,正是王琛的絆腳石,李東陽!”蘇伍娘見王守仁一聽是李東陽,兩眼就放光,故意說:“不過呢,我覺得這間柴房,如此有意境,你還是住在這裏吧……”

“你……”

蘇伍娘挑起眉毛,挑釁地說道:“我什麽……”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咯咯笑了起來……

“好吧,不跟你鬧了,我這就跟車夫走!”

“哎,你回來!路上風寒,又下著雪,吃了早飯再走!”

說著自門外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脆生生說道:“姐姐,這是王公子的早膳!”

“嗯,放在那裏吧!小嬋,你弟弟的傷寒好些了沒?”

“多謝姐姐的銀子,弟弟已經沒有大礙了,我爹娘說姐姐是在世菩薩!”

“你啊,就是嘴甜,好吧,你把早飯做完了,挨個姐妹送過去,就趕緊回家照顧弟弟吧!”

“是,姐姐!”

小嬋手腳麻利地把早膳一一擺放在桌子上,又鋪好筷子,就輕盈盈走出去了。王守仁看著一臉關心的蘇伍娘,目光中夾雜了幾分讚許。

看著熱騰騰的粥和幾碟小菜,王守仁趕忙端過來,嚐了一口:“哇,一口下去,真是通體溫暖!伍娘,你也一起吃吧!來!”

蘇伍娘接過碗來,輕輕舀起一口粥,碰到嘴邊,又抬眼看了看王守仁,吃得正香,心想:“此刻,在這五百年前的大明朝,不知道多少夫妻,就是這樣,對桌而食的吧……”

王守仁邊吃邊說:“伍娘,小嬋看上去不像普通的百姓之女,生得膚若凝脂,談吐也溫文爾雅,舉止更是大方得體……”

蘇伍娘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怎麽,連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你也不放過?!”

“哎,我說你是吃得哪門子醋!”

“吃醋?我會吃你的醋?不吃了,哼!”說著,蘇伍娘就撂下了筷子。

王守仁趕忙哄著說:“好了,好了,你聽我說——你難道忘了我的後世(謝天),可是幫助警局破了不少懸案啊!別人不留意的細節,我卻能天生敏感地捕捉到。好吧,你不打算聽,我也不講了!”

蘇伍娘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王守仁拿著筷子朝著蘇伍娘點了點:“哦……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離開我!”

這一句好像點醒了蘇伍娘,連她自己也在問這個問題,不過她馬上否定了自己——“我才不會跟婁素珍死磕!沒古代人這麽死心眼!”。她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邊吃邊說:“切,你真是做夢變蝴蝶——想入非非?!”

王守故作輕鬆:“那就好,我就不擔心了!”猛扒了幾口飯,一碗就見底了:“我吃完了!這就要走了,我還真發愁了,你說我‘病重’的老父親,總不能扔在柴房裏吧,得有個說法吧?!”

蘇伍娘撲哧一下,差點噴出飯來:“‘病重’算是便宜你了,沒有‘賣身葬父’就算我給自己積點口德了,我不這樣說能讓公主哭成那樣嗎?到頭來你還怪我!你自己想辦法圓謊去!”

王守仁皺起眉頭,站起來踱了幾步:“要不直接承認吧!反正早晚也得承認!

蘇伍娘也吃完了,拿手帕擦擦嘴:“你以為你騙得了公主,也能騙得了駙馬?今早上,轎夫是這樣說的:駙馬請龍山先生之子王伯安為門客,請隨轎回府……”

聽完,王守仁直冒冷汗——龍山先生正是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因年輕時曾在餘姚龍泉山中刻苦攻讀,人稱龍山先生。

“看來是我們太小人之見了!在高人麵前玩了個雕蟲小技,不過由此可見駙馬爺真是難得的君子——不拘小節,虛懷若穀!”王守仁自愧不如。

“好啦,壞人手段叫伎倆,好人手段叫辦法,你就不用過於自責了!駙馬爺都是年過半百之人了,什麽人沒有見過。再說了,你的詩外行人看不出什麽,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你的人品秉性,‘朝霧忽連千嶂暝,夕陽偏放一溪晴’你這句詩,哪是一個平常人能寫得出的?”

“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去公主府,還有個好處就是:我爹不用怕我在他眼前礙事,而處心積慮把我扔到哪個地方去!”

“那二月的會試,你會參試嗎?”

“會!不過去看看題目而已,我沒有中第的打算!”

“為什麽?”

“一方麵,我雖然遍讀經史子集,但對朱熹的《四書集注》本能地排斥,對這種禁錮思想的應試文集,我實在無法深入其中;另一方麵,我不想暴露的這麽早,要等王琛先跳——現在入朝為官,並不是最好的時候。”

蘇伍娘安安靜靜聽著,微微點了點頭。

二人一起走出柴門,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