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正中的座位尚且空著。一群文武官員已經到了，正準備分列兩班。一身戎裝的知府伍文定最後一個匆匆走了進來，麵對這批不太熟悉的官員，他一下不知道該往哪裏站。

贛州知府邢珣開玩笑說：“伍大人，你應該站在那邊，你分明是武將嘛！”

南安知府季斆幫腔說：“沒錯，沒錯。文東武西，伍大人頂盔貫甲，應該站在武將那邊。”

江西兵備副使楊璋打著哈哈說：“伍大人，歡迎您加入武將行列。隻是您由文官四品改為武官四品，俸祿也要跟著降了。”

一個聲音傳來：“伍知府文武雙全，站在哪邊都可以勝任！”大家抬頭一看，王守仁從側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中軍官雷濟和幕僚龍光、蕭禹。

王守仁在書案後坐好，微笑著說：“因朝廷謬信在下，給予便指揮之權，所以本督不拘一格，將文武官員的界限和品級打破。凡是能戰者，能治事者，這次都被調到帳前聽用。汀州知府唐淳到了沒有？”

“下官在！”已是滿臉皺紋的唐淳站了出來。

“南康縣丞舒富到了沒有？”

“卑職在！”一個形貌瘦削的官員站了出來。

“贛州衛守備指揮郟文到了沒有？”

“末將在！”

“吉安知府伍文定到了沒有？”

“末將在！”伍文定話一出口，引得眾官員轟堂大笑。

王守仁也笑了：“看來，伍大人真的有尚武情節呀。好吧，本督收下你這員大將。各位，今天前來議事，想必大家已經猜到了咱們下一步要幹什麽了。諸位有何妙策與想法，現在不妨都講出來聽聽。”

贛州知府邢珣出列說：“大人，下麵咱們肯定是要打橫水、左溪和桶岡之賊寇了。大人自任巡撫以來，開始對贛南之賊采取守勢，先剿閩西和粵北之賊，現在局勢已經很清楚，大人兵鋒所指，必是贛南的山賊巨寇了。”

王守仁微微地點點頭。

江西都指揮僉事許清出列說：“稟都督，末將等已經按照您的指令，將各部隊運動到了指定位置。隻是到目前為止，末將還看不出都督這是擺的什麽陣勢。橫水、左溪和桶岡的三處巨匪，互為犄角，而且下麵各自還有十幾個小的山寨作為呼應，加起來總共有四、五十處山寨。末將真不知道麵對這麽多散落的匪巢，應該如何去剿滅？”

王守仁說：“諸位可知道土匪現在還有多少人馬？”

知府邢珣說：“經過我們半年來的勸降招安和攻心戰術，這三處的土匪原來不下萬人，現在跑了許多，估計隻有六、七千左右了，不過，都是頑匪。”

王守仁說：“是的。麵對這麽散落各個村寨的土匪，本督也曾想過如何才能剿滅幹淨。土匪們有三個中心寨子，分別是橫水、左溪和桶岡，互為犄角，再加上許多小的村塞作為羽翼，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乍看起來，像一盤散沙一樣不知該如何收拾。不過，賊寇們這樣布陣，卻忘了攻守異勢的道理……”

性急的守備指揮郟文上前說：“請問都督有何破敵的好辦法？”

王守仁說：“凡事要學會抓重點。四五十處匪巢，真正起指揮作用的不過是橫水、左溪和桶岡三個大寨子而已。隻要攻破了這三處寨子，別的村寨不必費多大力氣，甚至會不戰而降。”

郟文問：“如果別的寨子前來增援怎麽辦？”

王守仁說：“這就是我半年來為什麽一再派人前往匪巢腹地偵察的緣故。現在，我們已經十分熟悉橫水、左溪和桶岡一帶的地形。如果是我們進攻，賊寇防守，那麽地勢險要對他們有利；如果是賊寇增援，我們防守，那麽地勢險要就轉而對我們有利。因此，我們以優勢兵力主攻，再分出部分人馬來阻敵援軍，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受王守仁提拔重用的都指揮餘恩受到啟發，站出來說：“都督，依末將愚見，您的破敵方略似乎是派多股部隊穿插至賊巢腹地，將賊寇的各個巢穴分割開來，然後先攻下主要的幾個大山寨，然後再解決那些小的山寨。不知是否？”

王守仁點點頭說：“餘將軍果然聰明，本督的謀劃正是如此。這次，我們集中了一萬二千人的部隊，都是從各個府、縣、衛、所抽調來的部隊和土兵，共有十一路之多。其長處在於，已經與土匪作戰將近一年，頗有經驗；其短處在於，互不統屬，硬行集合在一起反而不見得能打好仗。因此，本督沒有將他們統統調入贛州城，而是在距離土匪巢穴最佳的攻擊位置上悄悄駐紮了下來，隻等本督將令，直接插入敵寇腹心地帶。本督已經將數十名向導秘密地準備好，等將令一頒布，各路將領就帶著分屬自己的向導前往所在部隊，按照計劃向謝、鍾、藍等部發動進攻。十一路同時進攻，必然使土匪各部自顧不暇，更談不上實施有力的相互支援了。”

江西兵備副使楊璋恍然大悟，說：“都督，這些天您把我們的部隊調過來調過去的，原來就是暗中在排兵布陣哪！”

王守仁說：“善戰之將，能夠揚長避短，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經過將近一年的剿匪，各位已經算是本督的老部下了，指揮起來得心應手，所以本督才可能想出這條十一路同時出擊的破敵方略。”

福建汀州知府唐淳出列說：“王都督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真有古之名將的風範啊！”

王守仁平靜地說：“謀略再好，還要有能夠不折不扣執行他的人，這就是一個月前我把唐知府和您的一千二百名善於爬山的土兵從福建調過來的原因，這下應該明白了吧。”

唐淳嗬嗬笑著說：“我說怎麽王都督好端端地把我們汀州的土兵調到贛州來，這下鍋蓋終於揭開了。郟文將軍、伍知府、還有舒縣丞，我們都是王都督棋盤上的棋子啊。”眾人不禁大笑。

王守仁回過頭說：“龍先生、蕭師爺，請展開地圖；雷中軍，請宣讀將令。”

龍光和蕭禹二人親自將一幅大地圖在大堂之上豎起展開。眾將一看，沒想到橫水、左溪和桶岡一帶的地形如此清楚地顯示在自己的麵前，一時相互交頭接耳，頗為興奮。

雷濟展開手中的告諭，大聲宣讀道：“江西兵備副使楊璋聽令！”

“末將在！”

“命你統領千戶高睿、陳偉、朱憲及北麵三路人馬，插入橫水縱深腹地，以拿下橫水大寨為目標。”“得令！”

“江西都指揮僉事許清聽令！”“末將在！”

“命你統帥千戶宋瑢、陸敬及西麵兩路人馬，插入左溪縱深腹地，以拿下左溪大寨為目標。”“得令！”

“江西守備指揮郟文聽令！”“末將在！”

“命你統帥千戶唐廷華、黃壽、馬德豐及南麵三路人馬，插入桶岡縱深腹地，以拿下桶岡大寨為目標。”“得令！”

“吉安知府伍文定、汀州知府唐淳、南康縣丞舒富聽令！”

“下官（卑職）在！”

“命你三人各領所部土兵，以遊擊方式直插橫水、左溪和桶岡的腹地，接應各路人馬，哪路不到，就接替哪路的職責。聽明白沒有？”

“下官（卑職）明白！”

王守仁說：“為確保這次作戰勝利，本督已將所帥標營六個營拆散，有四個營分別把守在東、南、西、北的道路隘口之上，賊寇的大隊人馬休想逃出去。剩下兩個營，本督將親自率領前往敵軍陣前，一則督戰，二則接應各路人馬。望各位將軍、大人繼以往剿寇之雄風，取得贛南剿寇的關鍵一仗的勝利！”

“末將（卑職）一定盡心竭力，不負大人所望！”

王守仁又說：“各位大人，半年來本督已秘密派人將橫水、左溪和桶岡一帶的地形繪成地圖，並刻印了若幹份，情形應該大致不錯。請各位將領散會後前往龍光和蕭禹先生處領取，上麵有你們應走的路線和所要攻取的各個村寨的詳細標識。各位散會之後，照常在贛州城裏辦理公事。待用過晚飯後，悄悄出城，潛往本部所在駐地，不得聲張，直到發動進攻的前一刻為止。”

贛州知府邢珣說：“王大人，您簡直是走一步棋已看出三、四步棋路的高手。當初你先征閩西，又征粵北，我還以為您把贛南剿匪之事給忘了呢，原來您早就派人將地圖都繪製好了。這點下官身為贛州知府，卻一無所知，實在是又佩服又慚愧啊。”

王守仁謙虛地說：“這並沒有什麽，隻不過《周易》中說過：‘幾事不密，則害成’，所以就不必驚動父母官大人您了。下麵由雷中軍宣布最後一件事項——”

眾文武官員都鴉雀無聲，豎起了耳朵。

雷濟說：“正式進攻的時間定在十月十二日淩晨卯時初刻，各路人馬同時發動進攻，不得有誤。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眾官員齊聲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