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王守仁正在批閱公文。中軍官雷濟在一旁侍候。這時,冀元亨從側門拄著手杖走了進來,輕聲說了句:“老師,您找我?”

王守仁一見,趕忙放下筆,對冀元亨說:“惟乾,你可好些了?”

冀元亨說:“基本上好了。唉!當時我不走運,正對著瘴氣飄過來的方向,吸入的瘴氣最多,所以受感染較深。過去幾個月了還沒好利索,這病恐怕是不能斷根了。”

王守仁有些內疚地說:“我讓你和以善來江西,原本是想多個幫手。可是,以善受了傷,你也感染了瘴氣,我對不起你們二人啊。”

冀元亨說:“看您說的,老師不也一樣感染了瘴氣嗎?我和以善來到南、贛,親身跟著老師經受了許多風浪考驗,這種曆練何其難得!我們一點怨悔都沒有。老師,不知您找我何事?”

王守仁說:“眼看江西也快平定了。朝廷不允我辭官歸田的請求,所以我準備把夫人和正憲兒接到這裏來。過去在南京,正憲是由你的同窗薛尚謙負責教誨的,現在他們一來,而尚謙已是待官候選之人,不可能跟著來。所以待正憲來了以後,我想還是請你做正憲的老師。一是隻教個把孩子比較輕省,你可以多調養一下身體,二是你還可以抽空溫習下一屆科考的功課。你看如何?”

冀元亨說:“老師為學生考慮得細致入微,學生感激之至。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一年半載之內不能恢複元氣,中軍官一職,我已不能勝任。今後該幹什麽,聽憑老師吩咐就是。隻是,有勞智舟兄了。”

雷濟客氣地說:“豈敢說有勞二字?反正惟乾兄仍在都督身邊,以後遇事還要多向您請教。”

王守仁說:“我看,你不如將家眷接過來。這樣一來,既有人照顧你,又可以一家團圓。”

冀元亨說:“老師公務繁忙,不必太為學生操心。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學生就先告辭了。”

王守仁說:“沒事了,你先去歇著吧。”於是,冀元亨又從側門走了。

王守仁又重新伏案審閱公文。不一會兒,幕僚龍光來報:“都督,吉安知府伍文定大人奉命前來,在外求見。”

王守仁一聽,說:“快快有請。”說罷,放下筆站起身來。隻見一個身材魁梧、滿臉又黑又密大胡子的文官氣宇軒昂地走了進來,見到王守仁,參拜施禮說:“吉安知府伍文定(字時泰)參見提督大人。”

王守仁定睛瞧了一下,笑著說:“時泰,別來無恙啊。你我都是弘治十二年的同年進士,這一晃都十八年了。”

伍文定捋著自己的大胡子笑著說:“都督,您還記得下官?”

王守仁說:“怎麽會忘了呢?那時候,你的大胡子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走到哪裏都忘不了啊。來,看座!”

二人坐下後,王守仁說:“時泰,聽說你在浙江湖州任同知時,一人率軍力戰賊寇,打敗了流賊王浩八。到吉安任知府後,又平定了境內大茅山的草寇,功勞不小啊。”

伍文定豪爽地說:“從小我就喜歡舞槍弄棒,可是我爹偏要我讀書考功名。後來咱僥幸考中進士,這下我爹管不著我了,所以我就把習練武藝當成了業餘愛好。沒想到,人到中年,還真有用武之地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說:“我小時候和你也差不多。隻是武藝練了個半途而廢,比起你來慚愧得很哪。聽說你現在還能夠拉開兩石的硬弓?”

伍文定說:“這倒不是吹噓。咱從小天生一付好膂力,就愛拉強弓硬弩。直到今天我還堅持舉石鎖哪。”

王守仁說:“好!能文能武。我大明帝國缺的就是這樣的能臣幹將。你知道我特意把你從吉安府調過來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但有任務,都督盡管吩咐。”

“我們下一步的目標是剿滅橫水的謝誌珊。此人號稱征南王,盤據贛南不下十年,與官軍征戰多次,又凶殘又狡猾。他看到我們把閩、粵二省的土匪剿得差不多了,知道下一個目標就要輪到自己,於是想跑,想突圍到湖廣一帶去。我們已經將各路要隘把守住,暫時他是跑不出去的。現在,進攻橫水的部署已經基本就緒,苦於善戰之兵力不足,於是本督就想到了伍大人。”

伍文定一聽有硬仗打,很是興奮,但仍然保持著平靜,說:“大人知人善任,下官不勝感激。我從吉安來,帶了一千二百人馬,都是在剿匪作戰中曆練出來的老兵。您怎麽安排,咱就怎麽幹!”

王守仁說:“來,我給你看一下許清將軍通過偵察繪成的橫水、左溪一帶的地形圖。到時候我們將分十一路進攻,各司其職。你要對自己的進攻路線做到了然於心,到時候進了山區,要能夠辨得清道路方向。”

伍文定拱手施禮說:“下官遵命!”

一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裏,一群贛南各山寨的大匪首正在聚眾議事。坐在正中的是號稱“征南王”的橫水賊寇大當家謝誌珊。他的兩旁,依次分坐著匪首藍天鳳、鍾名貴、陳曰能、蕭規模等人。

謝誌珊拱手對大家說:“各位首領,今天承蒙靖南王藍天鳳兄弟、廣天王鍾名貴兄弟來到我橫水,咱們一齊商議一下共同抵禦官軍的事情。剛才我和藍二弟、鍾三弟商量了一下。咱們要以橫水、左溪和桶岡三個寨子為中心,互為犄角,官軍一旦來攻,咱們就舉烽火為號,相互接應。從前,官府屢次來攻,咱們各自為戰,官軍也沒賺到什麽便宜,現在,咱們三家聯合起來,就更不用怕官軍了。”

老奸巨滑的靖南王藍天鳳說:“我再提醒一句,兩位大王不要把兵力都集中在一個寨子裏,而要以橫水、左溪兩個大寨為中心,在周圍的十幾個村寨裏都布置好一定的兵力,每個村寨百十人就行了。看起來我們分散了兵力,但是我們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旦官軍進入橫水、左溪和桶岡之後,就會感覺到處處是我綠林的山寨,哪個都要攻破,哪個又都攻不下來,這就叫芝麻戰術。”

相貌凶蠻的廣天王鍾名貴說:“二位大哥的主意都很不錯。回去以後小弟一定照辦就是。我想橫水、左溪和桶岡各自相距五六十裏,一旦有事,相互接應,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王守仁這家夥,能夠在福建、廣東賺了咱綠林人的便宜,別想再在我贛南的眾家好漢麵前得逞!”

形容削瘦的匪首蕭規模若有所思地說:“謝大哥,我想咱們遲早還是得突圍到湖廣一帶去。現在的這個王守仁確實不比過去的那些巡撫、將軍。此人狡詐多端,正月裏他就嚷著要進攻咱們,讓咱們著實緊張了一陣,可是他卻揮師東去,到閩西把詹師富給滅了。這都快一年了,他對咱們隻封鎖、不進攻,讓咱們出不得山去。一年下來,咱們的存糧也所剩不多了。六月份以後,他又大張旗鼓地對綠林好漢進行勸降招安,咱們各個山寨的弟兄都跑了不少。所以我想,咱們不要在這兒坐以待斃,還是盡早突圍到湖廣去為好。”

橫水的二當家陳曰能嚷了起來:“突圍?說得那麽容易?咱們派出去的好幾批探馬都回來報告,說去湖廣的道路被封鎖得嚴嚴實實,咱們這麽多山寨,加起來六、七千弟兄,搞一次大搬家那麽容易嗎?積攢了那麽多年的金銀財寶,帶又帶不動,難道說扔就扔了嗎?我還是讚成謝大哥的看法,就在本鄉本土與官軍決一死戰,最起碼先消耗了官軍的銳氣之後,再考慮突圍也不遲!”

大當家謝誌珊點點頭說:“是的。咱們橫水的糧食還可以堅持三四個月,到那時,官軍的勢頭已經被我們消耗殆盡。那時,咱們要麽突圍到湖廣去,要麽,幹脆搞一個反攻,拿下贛州、南安兩個府城,來一個徹底大翻身!過去,怨我膽氣不足,沒有早點聚合大夥,共同行動,現在咱們既然聯合起來了,就不能再散開。咱們有富同享,有難同當,說不定哪天一同殺上金鸞殿,挨個坐坐皇上的龍椅。”

陳曰能嚷著說:“再睡一回皇上身邊的娘娘!”

匪首們一聽,都陰陽怪氣地大笑起來。

靖南王藍天鳳忽然想起來說:“大哥,俐頭的池仲容你發了請貼沒有?為什麽直到今天他都沒來?”

謝誌珊不滿地說:“池仲容號稱蓋天王,想要獨霸贛、粵、閩三省,哪裏肯把大哥我放在眼裏,他如果來這裏,說不定還要和我爭一下頭把交椅的座次呢?他不來也罷,等到王守仁去進攻他時,他就知道一家獨撐的苦處了。”

匪首蕭規模又說:“謝大哥,如果萬一咱們撐不住,去投南昌的寧王朱宸濠怎麽樣?前幾天他又派人給我帶來了口信,想讓咱們到他的麾下效力。看來此人野心不小啊。”

陳曰能把嘴一撇,說:“別跟我提這些姓豬(朱)姓狗的,老子聽起來都煩。他姓朱的自家人要爭江山,與我們何幹?憑什麽都是他姓朱的坐江山,咱們謝大哥就不能坐一回江山呢?”

謝誌珊聽了這話很受用,說:“朱宸濠和池仲容這些破事就不提了。現在請各位首領各回自家山寨,按原計劃布置防禦,準備打敗王守仁官軍的進攻!”

“是!遵命!”眾匪首雜亂無章地回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