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所有的人都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大家都是這麽活下來的。經曆其中也好,旁觀入戲也好,戲劇落幕,所有人都要恢複神情,穿上灰色的外衣,走入茫茫人海。

梁丞相愛子病逝,三日未上早朝。皇上仁愛,並未追責。江太傅與梁丞相素來不合,但此次連表麵功夫都沒有顧及,甚至梁京墨入棺當日都沒有派人代為吊唁。

張燈結彩的江太傅府邸,一片哀痛的梁丞相府邸,同在長安最繁華街道上的兩座庭院,景象卻相差甚遠。

孟泊川領了找出霖兒死去真相和找回江太傅愛女的大功後,在衙門成了紅人。早先對他並不熟絡的其他捕快,對他也熱情起來。孟泊川巡街時,甚至有店家主動送上熱茶供他休息。孟泊川對這種狀態十分不適應,但是也隻好陪著笑臉接受。在大家的眼中,孟泊川背後的靠山是江太傅,可是左紅昭心裏清楚,真正幫助孟泊川在知府大人麵前說話的,是梁丞相。

孟泊川救了梁京墨的命,就是救了梁丞相的命。這麽大的恩情,梁丞相不會不記在心中。

江白芨嫁給唐蘇木,梁丞相與江太傅繼續在朝堂上各抒己見,所有事情應該平穩發展,但是在大婚當日,江白芨的喜轎走了一條臨安街,臨安街的街道上便滴了一條街的血。

那天,大雨毫無預兆而來,可是仍然不妨礙街道上擠滿看大婚熱鬧場麵的人們。唐蘇木身著大紅喜服,騎在駿馬上來到江太傅府迎接新娘,尾隨著大批迎親隊伍,在雨裏吹著嗩呐打著鼓。吉時已到,在江家二小姐江白芷的攙扶下,江白芨戴著紅蓋頭,在入轎之前,對著江太傅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旁人眼中隻有父女情深與大喜之日,欣羨之餘沒有人注意到紅蓋頭下的江白芨臉上的淚水。

江白芨死了,死在花轎上。

一把剪刀被江白芨的雙手緊握不留餘地地插入她自己的小腹,痛苦可想而知,可她的臉上卻帶著笑容,那種笑容,無力又坦然。

毋庸置疑,江白芨是自殺。

第一個發現血跡的是一個孩童,他和他娘說:“娘,你看,天上下了紅水。”

看著熱鬧的孩子的母親狐疑地從傘內探出頭看雨水,拍了一下孩童的腦袋:“你這傻孩子,這不就是正常的雨水嘛,哪來的紅水。”

孩子感到委屈,用手指著地麵,嘟著嘴:“喏,娘你看地上,是不是紅水?”

孩子的母親定睛一看,隨即尖叫起來。人們順著母親的叫聲,紛紛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從轎子裏滴出的血。人群開始騷亂,唐蘇木聽到身後有聲響,命令停下隊伍,下馬查看。

掀開轎簾的那一刻,唐蘇木的大腦一片空白。

轎子裏死去的女子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麵容姣好,胭脂在臉頰上,即使已經停止了呼吸,臉頰卻還是顯得紅潤,雙目緊閉,黑色的長睫毛耷拉著,仿佛這位女子隻是暫時睡著了,隻是江白芨的衣服已經被血染紅,沒有給唐蘇木一刻喘息的機會。

本來,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好的開始。本來,這本來不該是一個壞的結束。

轎子原路返回,抬回了江太傅府。江太傅府的賓客已經散去,江家二小姐江白芷正陪著父親聊天,說著江白芨以後的生活,說著大小姐已經嫁人,接下來就要籌劃著二小姐的婚事,和諧又歡樂。而轎子原路回了江太傅府,帶著一地的血跡。

唐蘇木跪在江太傅麵前時,江太傅的臉色瞬間變為煞白,江白芷癱坐在一旁,丫鬟們扶著才勉強站住。

顫顫巍巍走到轎子旁,江太傅將手在轎簾上停留許久,大雨不停,模糊了視線,沒有人知道江太傅是否有落淚。隨著一聲長歎:“也罷!”江太傅鬆開了轎簾,轉身扶起了唐蘇木:“今日這事,是我江某人對不起唐家堡,改日一定登門致歉。”

唐蘇木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已然亂了方寸,想安撫江太傅卻不知從何開口,隻能傻站著,在江太傅示意後,才帶著仆人管家在雨裏離開了江府。

江白芨死了,沒有任何征兆。出事的是江太傅府,知府大人叫來孟泊川,讓他帶著兩個捕快一起去做案件記錄。

事發突然,孟泊川等人到達江太傅府時,江太傅已經讓人安頓了江白芨的屍首。因為極度悲痛,江太傅已經病倒。管家傳江太傅的話,讓孟泊川以江白芨惡疾突發為由,作為結案理由。孟泊川等捕快聽懂了江太傅不願意將這件事鬧大的意思,草草做了記錄,便準備離開。

孟泊川準備離開時,聽聞孟泊川來了江府的江白芷跑到了門口,臉上全是淚水:“孟大哥,我姐姐她……這都是假的對不對?今天姐姐出門時,還叮囑我要好好照顧父親。她說她以後就不能常回來看望父親了,我還笑她以後總有回門的時候。原來……原來她根本就沒想活下去。”

江白芨哭得梨花帶雨,孟泊川想不到安慰的話語,隻好呆呆站著,半天才擠出一句:“江小姐,還望節哀。”

其他兩位捕快識趣地先行離開了,離開前還不忘小聲地對孟泊川說:“孟捕快,苟富貴,勿相忘。我們哥倆先回去交差,你事情辦完了再回來,不著急啊。”孟泊川瞪了兩位捕快一眼,尷尬地站著,不知道怎麽樣才可以止住江白芷的淚水。

“江姑娘,你是否知道,為什麽江大小姐會選擇這一條路?”孟泊川這個榆木腦子,此刻想到的仍然不是英雄安慰美人,居然還是查出真相。

江白芷抽泣著:“因為梁公子,梁公子死了,姐姐就沒有了求生的念頭。之前我被父親關起來,就是因為我為了姐姐和梁公子的事情向父親求情。我早該想到的。如果我早點想到,或許姐姐就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如果唐家堡不逼姐姐非要成親,姐姐也不會死。”

“因為梁公子?”孟泊川大吃一驚:“可是梁公子……”

“孟泊川!”左紅昭及時打斷了孟泊川的話。

孟泊川回頭看到左紅昭,難掩喜悅神情:“你來找我?”

左紅昭點點頭:“是,我有事要和你說。”

江白芷看到左紅昭,良好的教養讓她即使悲傷還是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左紅昭素來沒什麽禮數,但是看到江白芷如此難過的模樣,還是恭敬地喊了一句:“江小姐”。說完仍覺不夠,還是安慰了幾句:“斯人已逝,江小姐好好安慰江太傅。感傷之餘還是要向前看,畢竟江大小姐是為了整個江府才這麽做的,不要讓她的心思白費。”

孟泊川不知道左紅昭這句話的意思,江白芷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多謝紅姑。”

江白芷長時間的眼淚發泄被左紅昭一句話止住了,她恢複名門閨秀的姿態,回了府中。

左紅昭也轉身立刻,孟泊川跟在身後。左紅昭越走越快,孟泊川隻好也加快步伐速度,不住地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去救人。”左紅昭沒有半分遲疑。

孟泊川更加疑惑,但是當他發現他們去往的方向是白馬寺後,便沒有再問。

還是晚了。

左紅昭和孟泊川到達時,梁京墨已經將頭發都剃光了。他平靜地掃著地,身著素服,偶爾咳嗽幾聲,稍微停頓又繼續掃著落葉。

“我要去找住持。主持怎麽可以為梁公子剃度呢?之前說好了梁公子隻是在這裏借宿一段時間的啊!”孟泊川控製不住情緒,轉身欲走,被左紅昭一把拉住了:“夠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孟泊川更加激動:“江大小姐自殺了,梁公子落發為僧,你和我說這是好的結果?”

“他還不是僧。梁京墨的頭發是自己剃的。住持不會同意幫他剃度的,佛家不收無法真正四大皆空的人,梁京墨尚在紅塵之中,他跳出去,也沒人允許他跳出去。”左紅昭淡淡地說。

孟泊川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想問左紅昭對策,眼見著左紅昭鬆開了自己的衣袖,徑直走到了梁京墨的麵前。

“你果然沒有和江白芨一起走。”左紅昭的話語有些冷,孟泊川在一旁聽著知道“走”就是自殺的意思,想攔住左紅昭,但是又因為出於信任左紅昭,最後隻好決定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隻是站著。

梁京墨聽到左紅昭的話後,明顯一愣,但是隨即繼續掃著地,沒有答話。

“午夜夢回,不會想到她嗎?”左紅昭沒有要退步的意思,可是孟泊川分明記得左紅昭來白馬寺的目的是“救人”,為什麽見到了安好的梁京墨,反倒咄咄逼人了呢。

梁京墨停住了,抬頭看向左紅昭,眼神空洞,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到靈魂:“你是誰?”

“救你的人。”左紅昭回答。

梁京墨絕望大笑:“救我的人?我這種懦夫有什麽資格被救?”

孟泊川看著揪心,左紅昭卻似在看鬧劇:“把情緒收起來吧,江白芨死了,她看不到了。你不用悲傷給我看。”

梁京墨大吼:“我是真的愛她!”

“你也是真的更愛你自己。”左紅昭依舊平靜:“忘記她,重新生活吧。離開長安也好,留在長安也罷,重新開始生活吧。”

“你都知道?”梁京墨的眼裏開始有恐懼。

左紅昭點頭:“是,我都知道。”

“你不怕死?”一向看起來病秧子溫溫吞吞的梁京墨在江白芨死後不久便麵露凶光,孟泊川一驚,將左紅昭護在身後。

左紅昭正視梁京墨:“我隻是來帶個話。相識十二年,死在你手裏,江白芨無怨無悔,隻求能善待家人。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她沒什麽好抱怨的。”

梁京墨自嘲一笑,用力抓著掃把的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多謝。”

左紅昭話已帶到,便和孟泊川一起離開了。

二人一起走著,左紅昭一言不發,孟泊川也找不到話題,但是眼看著走著並不是回胭脂鋪的路,孟泊川想問左紅昭要去哪裏卻找不到時機,正糾結著,左紅昭說:“去城郊,拜祭霖兒。”

“去城郊?拜祭霖兒?你怎麽突然想到去拜祭霖兒。”孟泊川問。

“受人所托。”左紅昭沒有等孟泊川回話,直接說明了去意:“受江白芨所托。”

孟泊川沒再問,他逐漸習慣了和左紅昭的相處模式。左紅昭如果要告訴孟泊川,一定會詳細地告訴他,如果不願意說,怎麽問都問不出來。這件事,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左紅昭卻主動參與了進來,那麽,她就一定會告訴自己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一路無言,到了城郊。發現霖兒屍體的地點已經看不到任何痕跡。左紅昭隨意坐下,孟泊川也順勢坐在一旁,等待著左紅昭說話。

“整個事件有點複雜,我先和你說江白芨的故事吧,我想這也是霖兒眼中的故事。”左紅昭說,孟泊川點了點頭。

“江白芨七歲那年,家中給她請了先生教她讀書。和先生一同到達江府的還有一個男書童。書童比江白芨年長一歲,久居深閨的江白芨平日裏沒有什麽玩伴,妹妹江白芷同自己一樣,也是養在深閨,對外麵世界特別好奇。書童的到來,讓江白芨的世界變得豐富多彩。書童每次來都會給江白芨帶糖葫蘆或是其他外界的小玩意,他教會了江白芨鬥蛐蛐,也與她一同學習一同背詩詞。如此一來一往,七年過去,書童成為了江白芨最好的朋友。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江白芨十四歲時,先生向江太傅建議,讓江白芨得到更好的教育。江太傅本不允許,但是礙著女兒的堅持和對女兒才氣的認可,因此讓江白芨進入翰林書院,同其他達官子弟一同學習,這在當時還得到了皇上的稱讚,認為江太傅教女有方。

進入翰林書院,江白芨如願與書童再次一起讀書。”

孟泊川打斷左紅昭:“等等,不是隻有達官子弟才可以在翰林書院讀書嗎?這個書童也在翰林書院?”

“是。”左紅昭點頭。

“這個書童,是梁京墨?”孟泊川試探著。

左紅昭回答:“不算太笨。是的,這個書童就是梁京墨。”頓了頓繼續說:“在翰林院的時光,江白芨和梁京墨都十分快樂。直到江太傅和唐家堡堡主定了江白芨和唐蘇木的婚事。江白芨心中喜愛梁京墨,為了抗婚,一向溫柔嫻雅的江白芨與江太傅起了爭執。江白芷在我店裏買的兩盒胭脂,一盒給她自己,一盒送給了她鬱鬱寡歡的姐姐江白芨。在霖兒因為胭脂裏的毒而意外去世後,江白芨認為是江太傅為了遮醜不惜想殺害自己,因此心灰意冷,更加不肯成婚。父女隔閡漸深,江太傅誤認為是江白芨想抗婚所以下毒自殺,不料被丫鬟誤用,所以江白芨以此為借口,想方設法拖延婚期。為了保護江白芨,江太傅第一時間讓下人把江白芷的胭脂藏了起來,又將霖兒的屍體拋到郊外。可是路人發現了霖兒的屍體,官府介入,為了保證江白芨的安全,才謊稱大女兒江白芨失蹤,實則是將江白芨關在了家裏。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孟泊川順著左紅昭往下說:“之後我去梁丞相府傳話,梁丞相為了自己的兒子,決定放低身段,向江太傅求親。但是皇上秘旨一下,不允許兩家結合,因此本就身體不好的梁京墨病得更加嚴重。你讓我去梁丞相府將梁京墨送去白馬寺修養,梁京墨當著我的麵苦苦哀求梁丞相說自己要做一個普通人,梁丞相才心痛不已向外宣稱梁京墨已死。沒想到,江白芨卻以為愛人已死,就這麽追隨愛人而去了。”孟泊川說著,又歎了口氣,懊惱著說:“如果我一早告訴江白芨,梁京墨沒死,那麽她也不會選擇自殺。”

“嗬,你真這麽想嗎?”左紅昭笑。

孟泊川沒有聽出裏麵的諷刺意味,反倒在分析之前左紅昭說的話:“照你的說法,如果霖兒是意外去世,那麽胭脂裏的毒到底是誰下的?江太傅不像是會為了遮醜而殺害自己女兒的人啊。”

“江太傅不會,但是梁丞相會。”左紅昭沒有看孟泊川,望著空曠的原野:“下毒的是梁京墨。隻是梁京墨不知道他加在胭脂裏的是毒罷了。梁丞相和梁京墨說,隻要在胭脂上加一些藥品,江白芨擦過後臉上起小紅疹,江白芨的婚期就自然會推遲。梁京墨信了,所以他和江白芨當晚私會時,就偷偷加了粉末進胭脂中。不料江白芨和梁京墨私會回家時,被關後院門的霖兒撞見,為了讓霖兒保守秘密,江白芨就將胭脂作為禮物送給了霖兒。不想,卻成為了霖兒的死因。”

孟泊川聽得專注:“一盒胭脂,就讓江白芨和江太傅父女之間有了間隙,但是也會讓梁京墨和他自己父子感情受到影響啊?梁丞相怎麽會這麽做?他難道不怕梁京墨做出反常舉動嗎?”

“八歲跟著先生進出太傅府做書童,按時按點和江白芨私會,挑撥江白芨和江太傅的感情,這些事情,可都是梁京墨做的。”左紅昭提醒孟泊川:“包括主動要成為普通人,也是梁京墨自己提起的。”

孟泊川失了神:“你是說,梁京墨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江白芨對自己的感情,讓江太傅成為全天下的笑柄?讓他成為唐家堡的對立麵,從而得不到皇上的重用……”孟泊川不敢再說下去。

“是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計劃好的。”左紅昭肯定了孟泊川的想法。

孟泊川仍然不相信:“可是梁京墨是梁丞相唯一的兒子啊,虎毒不食子,他沒有想過自己親生兒子的感受嗎?”

“江太傅就是和你一樣這樣想,所以他成了輸家。先生帶著書童來,長達七年,江太傅會不知道嗎?送女兒去翰林院,和梁丞相的兒子相處甚歡,江太傅為什麽不阻攔?他是在賭,賭他和梁丞相誰更沉不住氣。聽著梁京墨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在等梁丞相向他低頭。但是他還沒有等到,府裏的丫鬟就出了事。如果死的是江白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梁京墨所為,唐家堡和江太傅府再沒有可能成為親家,也足夠打擊到疼愛女兒的江太傅。隻是陰差陽錯,死了丫鬟,就連江太傅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為。江白芨被梁京墨教唆,與江太傅起爭執,讓江太傅誤以為是自己女兒要自殺,故意用毒是江太傅下的理由來拒絕婚事。因此,在梁丞相服軟後,立刻將霖兒的死草草結案。江太傅太心軟,他以為兩家隻要退一步,就能停止這些年的爭鬥。但是他沒有想到,站在皇上對立麵的隻有他,並沒有梁丞相。梁京墨對外宣稱憂傷而死,皇上心中對失去唯一的兒子的梁丞相便有愧疚。反觀在花轎上自殺的江白芨,江太傅自此顏麵盡失。江太傅輸就輸在,他不知道梁京墨並不是梁丞相的兒子,他隻是一個書童。”左紅昭一字一頓地說著,孟泊川聽到最後一句,張大了嘴巴。

孟泊川問:“梁京墨不是梁丞相的兒子?梁京墨知道嗎?”

“之前不知道,他如果現在走出了白馬寺,應該就知道了。梁丞相的兒子出生後不久就夭折了,梁京墨是抱養的。這些年,梁京墨接近江白芨、裝病等等都是在梁丞相的授意之下。如今江白芨死了,他的利用價值也沒了。從此以後,朝野上隻有忠心耿耿的梁丞相,再沒有針鋒相對的江太傅。”左紅昭說著,不禁感歎道:“我當時是真的認為梁京墨會撐不住,沒想到不過是一場戲。他到了白馬寺後,寺裏的僧人告訴我梁京墨身體很好,完全不像傷心欲絕之人。我察覺到不對,本不想多管,沒想到他居然約江白芨在白馬寺見麵,還給了江白芨一封信。江白芨拿了他的信,我就知道,江白芨一定活不長了。”

“一封信?”孟泊川問:“信裏是什麽?是兩個人要像梁祝般殉情嗎?”

“裏麵是這些年從江白芨口中得知的江太傅收取賄賂和往來密集的官員的名單。如果江白芨不自殺,那麽同樣的一份就會呈到皇上麵前。”左紅昭冷哼一聲:“梁祝?梁京墨舍不得死的。”

孟泊川打了個冷顫:“這招真的很高。江太傅手中一定也搜集了梁丞相的把柄,如果貿貿然呈給皇上,難保不會兩敗俱傷。江白芨一方麵對愛情心灰意冷,一方麵為了保護家人,根本考慮不到其他事情,隻能選擇自殺。”孟泊川說著,又反應過來:“不對,你肯定是提醒過她的,江白芨聽了你的分析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江白芨隻是累了。她厭倦了這麽多年來父親和梁丞相的爭鬥,想用自己的死做一個了斷。我也不願意勸她,隻是在分開時,她讓我救救梁京墨。江白芨,臨死前,還想讓旁人救救梁京墨。”左紅昭搖了搖頭。

孟泊川的腦海中浮現梁京墨拖著病體乞求梁丞相的場景,隻覺得惡心。

“所以你讓梁京墨重新開始。”孟泊川對左紅昭說:“我以為同為女子,你會痛恨梁京墨的行為。”

“我是局外人,我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判他人的對錯。江白芨尚且不恨梁京墨,我更加沒有必要去指手畫腳。我答應了江白芨,所以我去見了梁京墨,僅此而已。我沒能力救他,我也沒有能力救任何人,凡事都要靠他自救。如果他真的可以忘記,那他就可以重新開始。”左紅昭將目光從原野收回,站起身:“故事說到這裏,算是真的結束了。霖兒想必也聽清了。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孟泊川站起身:“你本可以不告訴我這些。這個案件,作為捕快,我隻需要知道殺害霖兒的梁京墨在世間已經名義上死亡,無法繩之以法,而江白芨是自殺身亡即可。你看,你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你站在故事外,不也在為江白芨惋惜嗎?”

“不,我是想你知道這是你即將麵臨的官場。政治鬥爭是不會停止的。沒了江太傅,還有李明英。但是這件事情,你幫了梁丞相大忙,未來他一定會重用你。如果有一日你手中有了權力,一定要記得做一個好捕頭,為百姓為正義而不是為私利,就像……你原來一樣。”左紅昭認真地說。

孟泊川點點頭,像是說給左紅昭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不會讓時代的悲哀,成為我個人的悲哀。”

江白芨自殺後,雖然梁丞相履行承諾,沒有對江太傅府有任何不當舉動,但是江太傅仍然因為悲傷過度,不到半個月,便去世了。人走茶涼,江白芷孤立無援時,唐家堡伸出了援手,從此成為了唐家堡的座上賓。而梁京墨,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攻敵攻心,想成大業,總是要犧牲,冷冰冰的現實麵前,孟泊川也逐漸學會了圓滑處世。

一個月滿了,左紅昭和孟泊川誰都沒有提要孟泊川搬走的事情。在梁丞相的提拔下,孟泊川經手的案子越來越多,想不明白時,左紅昭便裝作無意經過點撥一二。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月涼如水的夜晚,楚楚可憐的江白芨對好心相勸的左紅昭說:“梁丞相拿梁京墨要挾我。他是個孤兒,如果我不愛他,那這個世界上,就沒人愛他了。”

你看,所有的人都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大家都是這麽活下來的。經曆其中也好,旁觀入戲也好,戲劇落幕,所有人都要恢複神情,穿上灰色的外衣,走入茫茫人海。

那些愛也好,恨也好,隨著江白芨的死,暫時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