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能夠感受到的,不管是向好的方向還是相反的方向。

江白芷再次來胭脂鋪時,已經不再是江太傅府二小姐的身份。她被唐家堡堡主收為義女,成為了鑄劍世家的小姐。地位仍然尊貴,唐堡主與唐蘇木均對她關懷有加。唐家堡也因為寬宏大度廣獲百姓好評,紛紛說唐家堡仁厚,江白芷福氣好。就連孟泊川也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歡喜的結局,眉飛色舞地向左紅昭描述他去唐家堡時看到江白芷依舊優渥的生活以表示安心。左紅昭安靜聽著,隻在最末問了一句:“江白芷可否和你打過招呼?”

孟泊川認真回想:“那倒是沒有,許是礙著人多,要維持她的大小姐身份吧。”

左紅昭未再多說,她去見梁京墨轉達江白芨的話已經是參與了人間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左紅昭心中仍有畏懼。

江白芷仍舊美麗,兩個多月沒見,她的氣色比之前更加好,隻是與之前的嫻雅不同,此時的她更像是努力綻放的玫瑰,帶著刺,以吞噬他人的姿態盡力顯示自己的嬌豔。

她走進胭脂鋪,身後跟著一個年紀與她相仿但是穿著打扮十分樸素的小丫頭,手中抱著不少布匹,極其瘦,抱著那些布匹麵露吃力的神色,但是腳步卻很穩健。左紅昭以為是唐家堡新給江白芷添的丫鬟,目光很快移開,可是那個小丫頭的黑色大眼睛卻一直盯著左紅昭,讓左紅昭難免有些不舒服。

江白芷明眸一笑:“紅姑,孟大哥今日不在店裏?”

“不止今日,他日日不在店中。小夥子尚算懂事,每日晚上回來時都沒有吵醒我。也好,捕快兢兢業業,我們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左紅昭一邊看著賬目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三句話,就安了江白芷的心。清清楚楚告訴了江白芷,孟泊川與左紅昭不過是房東與租客、捕快與百姓的關係,平日裏並不熟絡,以免江白芷往男女情感方麵想,多生事端,打擾自己的太平日子。

江白芷聽到左紅昭這麽說,笑容溫和不少:“白芷受兄長所托,帶葉姑娘來紅姑這挑選胭脂,不知紅姑可否能推薦一二?”

不過幾十日光景,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江白芷便換了心性,每句話非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聽不可,每個字眼都要抽絲剝繭仔細分析。談話如打仗,又是何必。左紅昭在心裏歎了口氣,想來江白芷並沒有從家人離世的痛苦中走出來。不過也不難理解,突遭變故,人非聖賢,何況是一向柔弱的江白芷,想要能有立足之地,非得事事小心,逼出一顆玲瓏心不可。

素來未聽聞唐蘇木有與任何女子相交,憑空冒出個山野間的姑娘,還能勞煩江白芷親自帶著來挑選胭脂,買了那麽多綢緞帶回去做衣裳,眼前的這位葉姑娘和唐蘇木一定關係匪淺。但是江白芷這次出門,卻一個丫鬟都沒帶,身為小姐當然不可能自己幫葉姑娘拿物品,可憐那葉姑娘自己抱著一大堆布匹,說是恩澤不如說是江白芷在變相欺負她。這麽看來,江白芷對於在唐家堡生活並不是知足與感恩的。以往江白芷對待霖兒,即使是主仆,也是不舍得霖兒做任何粗重活,而如今,葉姑娘尚且不是丫鬟,甚至可能是唐蘇木的朋友,卻被江白芷心思細膩地算計著,耍著小孩子脾氣似乎在發泄著內心的不滿。

左紅昭放下賬本,實在是不忍心看著瘦小的小丫頭抱著那麽多布匹,一邊回應著江白芷一邊順手將小丫頭手中所有的布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江姑娘已是紅姑店裏的熟客,帶來的自然也是紅姑的貴客,紅姑哪有不熱情招待的道理?”小丫頭對左紅昭投去感激的目光,左紅昭微微一笑,轉身從櫃台裏拿出了兩款胭脂,遞給江白芷。

“江姑娘眼光獨到,還是讓江姑娘幫葉姑娘挑選吧。”左紅昭打開胭脂盒:“這其中一款是……”左紅昭正準備介紹,江白芷直接打斷了她。

江白芷走上前,將胭脂盒蓋上,轉身對小丫頭說:“我一看你就喜歡角落裏那款,對嗎?”

小丫頭乖巧點頭,開口道:“多謝江小姐。”

左紅昭安靜地看著麵前的一切,嘴角扯動著沒有發出聲音,隻將兩盒胭脂收回櫃台,拿出了角落裏那盒胭脂:“直接給江姑娘包起來?”

“不,是給葉姑娘包起來。”江白芷回頭溫柔地對小丫頭笑,左紅昭看不見她的笑容,隻覺得物是人非。

不願意考量過多,左紅昭將胭脂盒包好交到小丫頭手上,江白芷給的銀兩是胭脂價格的兩倍,左紅昭正預找零,江白芷低聲說:“紅姑隻管記得,白芷給葉姑娘買的胭脂是最好的便是。其餘銀兩,就勞煩紅姑多多照顧孟大哥。”

哪怕江白芷不再是以前純良的江白芷,她的心裏還是有孟泊川那個傻小子。左紅昭心想或許等時間再久一點,等江白芷適應了現在的生活,她便會恢複到原來天真爛漫的時刻,那時候,孟泊川與她也許可以成就一番良緣。這樣的好人情,左紅昭沒有理由不做。

左紅昭點頭:“江姑娘放心。江姑娘的用心,紅姑會轉告孟捕快。”

本該結束對話的江白芷卻搖搖頭:“不用。不要讓孟大哥知道我來過。”

左紅昭收了銀子,就要做一個隻知道收銀子的人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因此,左紅昭沒有再說話,目送江白芷和小丫頭離開。小丫頭走著,回頭看了一眼左紅昭,那個眼神,左紅昭突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怎麽也想不起。

樸鬆蘿在此時出現,拍了拍在發呆的左紅昭的肩膀,然後輕輕一躍跳坐在了台板上。

左紅昭一把將樸鬆蘿拉了下來:“和你說了多少回,台板不能坐。”

“我的好姐姐,你開這個胭脂鋪不過就是為了打發時間,還天天和守著個寶貝似的。不知道那麽勞心勞力是為了什麽。”樸鬆蘿沒好氣地說:“你看剛剛那個小姐,都把旁邊的姑娘欺負成那樣了,你也不管管。”

“我不用管啊,因為有位俠肝義膽的女俠已經幫我管了。”左紅昭將賬本放回櫃子中:“鬆蘿,你剛剛在街道上往江白芷衣服裏放了什麽?”

“誒?你看見了啊……也沒什麽,就我來找你玩的路上,順手抓了兩隻癩蛤蟆,就作為禮物送給江小姐了嘛。誰讓她那麽欺負人的。”樸鬆蘿靈動的眼睛轉啊轉,討好著左紅昭:“姐姐,你不用誇我,這都是小事,小事!”

惡作劇是樸鬆蘿的最大愛好,左紅昭隻好在心裏對江白芷表示抱歉,沒再追究,對樸鬆蘿說:“說吧,偷偷跑出來是又覺得無聊了?”

樸鬆蘿被左紅昭一問,腦袋立刻耷拉下來:“若蘅哥哥要成婚了。”

左紅昭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有些晃神,隨即自然地說:“他也是該成婚了,一轉眼,也四百多年了。”

“姐姐你當真一點都不喜歡若蘅哥哥?”樸鬆蘿這個問題已經問了無數次,左紅昭有些不耐煩:“我視他如兄長。”

樸鬆蘿沒有說話,安靜站著,一反常態。左紅昭關了胭脂鋪的門:“走吧,去我房間聊。”

樸鬆蘿在左紅昭的房間坐下,如倒豆子般一股腦說了許多話:“我知道若蘅哥哥不喜歡我,我也從沒有想過可以和若蘅哥哥在一起。可是為什麽是她,憑什麽是她,我最討厭她了,如果當初不是她,姐姐你也不會被趕出昆侖山。”

“你是說,即將與杜若蘅成親的是陸雙芊?”左紅昭驚訝地問。

樸鬆蘿點頭:“就是她。”

“居然是她……”左紅昭反複說著:“居然是陸雙芊。”

樸鬆蘿又委屈又生氣:“虧你們還是一起長大的姐妹,當初如果不是陸雙芊,說不定姐姐你現在還在昆侖山。”

“陸雙芊恨我是應該的,我擅自使用起死回生之術,對昆侖山造成毀滅性的傷害。她的父母死在倒流的海水之中,我欠她兩條命。她要求趕我出昆侖的心情,我能理解。”左紅昭並沒有因為聽到杜若蘅要成親的對象是陸雙芊而憤怒,隻覺得疑惑,樸鬆蘿喜歡杜若蘅多年,杜若蘅不是不知道,而陸雙芊不過是左紅昭當年的侍女,論地位論身份,怎麽都不會是陸雙芊。難道,陸雙芊當年口中的心上人,是杜若蘅?

樸鬆蘿有些氣憤:“姐姐你不在昆侖山這些年,每次我提議說要讓姐姐回昆侖山,她都百般阻攔,這些你不是不知道。陸雙芊這麽對你,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左紅昭摸了摸樸鬆蘿的頭發,哄小孩的語氣:“好啦,姐姐知道你心裏難受。聽姐姐說,愛是不能強求的。杜若蘅是一個聰明人,他選陸雙芊一定有他的理由。陸雙芊不是一個壞人,我和她還有杜若蘅三個人一起長大,杜若蘅兜兜轉轉選擇她,也不是特別難理解。你如果不想回昆侖山,你就先在姐姐這裏住一段時間,陪姐姐看看星星,發揮一下你這個占星使的能力。”左紅昭強行給杜若蘅找了一個選擇陸雙芊的理由,希望能夠安慰到樸鬆蘿。

樸鬆蘿想了想,點點頭:“嗯,我才不要去看若蘅哥哥成婚的樣子。現在整個昆侖山都在張羅若蘅哥哥和陸雙芊的婚事,我不想回去找不開心。”

“可是婚禮的日期需要占星使來定的呀?你不回去不符合巫族規矩的。”左紅昭思考著。

樸鬆蘿捂著耳朵:“不管不管,反正我不要回昆侖山。”

左紅昭想了想:“也好,那你就先住下,我幫你收拾一間房間。”

“那個傻小子是不是還住在姐姐這裏?”樸鬆蘿問。

“是。”左紅昭點頭。

樸鬆蘿站起來:“一個月期限已到,姐姐為何不趕他走?”

“我答應要幫他實現做捕頭的願望。”左紅昭不改神色。

“幫他實現了願望,你就會離開他嗎?”樸鬆蘿問。

左紅昭目光看向別處:“是,實現了願望,我就會離開他。”

“你當初也是說等高昱澗實現了願望,你就會離開他。”樸鬆蘿嘟囔著,隨即發現左紅昭的臉色極其不好,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小聲地說:“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高昱澗的願望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他就死了。我沒有來得及離開他,他就離開了我。所以,這次我一定會幫孟泊川實現願望。”左紅昭咬了咬嘴唇,露出笑容:“走吧,我陪你去街上走走。”

樸鬆蘿親熱地挽上左紅昭的手臂,露出甜甜的笑容。左紅昭輕輕捏了捏樸鬆蘿的臉:“哭過了?”

樸鬆蘿揉了揉自己的臉:“以後不會再哭了。”

左紅昭帶著樸鬆蘿逛了逛長安城,這幾百年來,樸鬆蘿雖然經常偷偷來長安找左紅昭,但以遊玩為目的還是第一次。姐妹二人吃著小吃,看著街邊的把戲,將心事放在心底,努力享受人間的快樂。

臨安街是長安最繁華的街道,樸鬆蘿卻無法提起興致。左紅昭帶著樸鬆蘿從臨安街回來時,天還未黑。還沒走到胭脂鋪,就聽到了孟泊川和唐蘇木的對話。

唐蘇木拉著孟泊川:“孟兄,你莫著急,紅姑在長安這麽多年,臨時關了胭脂鋪,想必是有什麽事情要辦,不會出什麽事的。”

“我怎麽能不著急,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孟泊川著急的神色,看來是剛剛到胭脂鋪:“她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提前關門的。”

“剛剛我們不是問了一旁的店家嗎?江姑娘帶著葉姑娘來過胭脂鋪購買胭脂,買完後不久紅姑關了店,和一位姑娘一起出去了。這能出什麽事?”唐蘇木盡力安慰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孟泊川。

孟泊川急得跺腳:“就是因為江姑娘來過,所以我才擔心紅姑出事情。唐兄,你別攔我,你早些回去休息,我回衙門找些兄弟,一定要把紅姑找到。”

左紅昭不可思議地聽著毫無邏輯可言的對話,在旁的樸鬆蘿笑得樂不可支:“嘿!傻小子!我姐姐在這呢,你著急個什麽勁?”

孟泊川順著聲音看向樸鬆蘿,當他看到左紅昭時,臉上的喜悅溢於言表。孟泊川一個箭步衝到左紅昭麵前:“嚇死我了,你沒事就好。”

“鬆蘿來我這裏小住,我帶她在長安四處逛逛。”左紅昭回答,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唐蘇木走過來,微笑著說:“紅姑,方才孟兄見到胭脂鋪大門緊閉,可是緊張得語無倫次呢。”唐蘇木打趣著,孟泊川不好意思得紅了臉。

樸鬆蘿看著唐蘇木,打抱不平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你就是江姑娘的哥哥吧。你倒是挺和氣的,怎麽平白無故收了個那般心黑的妹妹。”

唐蘇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仍然和氣:“不知姑娘這話的意思是……”

此時換孟泊川打起了圓場:“這位是紅姑的妹妹,樸鬆蘿樸姑娘。一向機靈古怪,說話有趣得很。唐兄今日想必也是累了,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全力去辦。一有消息,我就來通知你。”

唐蘇木點點頭:“闌珊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可能也是趕著回唐家堡,禮貌地向左紅昭和樸鬆蘿告別後,就離開了。

聽到“闌珊”這個名字的左紅昭卻打了個激靈,“葉闌珊”這個名字實在是太熟悉,難道是她?

回了胭脂鋪,樸鬆蘿在左紅昭的眼色示意下,伸了個懶腰,口中說累了,轉身便上樓休息,留左紅昭和孟泊川在大廳中。

左紅昭沏了一壺茶,給孟泊川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坐下來,端起茶杯問孟泊川:“有話對我說?”

“嗯。”孟泊川一句語氣詞後便沒再說話。

左紅昭喝了口茶,等得有些不耐煩:“直說便是,我討厭婆婆媽媽的男人。”

“江姑娘今日對你可否曾出言不遜?”孟泊川小心翼翼地問。

左紅昭看向孟泊川:“你今天見過江白芷?”

“唐兄讓我去唐家堡商議一些事情,進門時碰到江姑娘帶著葉姑娘出門,江姑娘支開葉姑娘,和我說了一些話。”孟泊川組織著語言,卻還是不知道如何表達最為妥當。

看著孟泊川的神情,左紅昭基本猜到了七八分,不願意浪費時間,左紅昭徑直問:“江白芷向你表白心意了?”

“沒有沒有。江姑娘隻是問我是否有心上人。”孟泊川偷偷看向左紅昭:“我說有,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

左紅昭忍不住笑:“這句話是唐蘇木教你的?看來江白芷誤會了,你也誤會了。”

孟泊川疑惑地問:“難道江姑娘誤認為我心儀之人是她?”

“美好的誤會,也是美好的。”左紅昭笑:“江姑娘其實很好,隻是家中突遭變故,一時間難免缺乏安全感,有些敏感。曾經她是江太傅家的二小姐,你是普通捕快,可是現在你受到賞識,她也不再是曾經的江家二小姐。你們之間,大可以有美滿結局。試試看,未嚐不可?”

孟泊川突然有些生氣:“誤會就是誤會,沒有什麽美好不美好的。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不可以把我塞給別人。”

左紅昭笑:“我已經幾百歲了,你在我眼中,不過就是個孩子。”

“你又說胡話,你最多不過二十歲,哪來什麽幾百歲的說法。我以後會和江姑娘保持距離,也不會把你牽扯進來,你不需要說出這麽荒謬的話來拒絕我。”孟泊川明顯不相信。

左紅昭想起讓樸鬆蘿先離開的因由:“差點忘了我想問你的事情。可否告訴我,葉闌珊葉姑娘的來曆。”

“葉姑娘?喔,她可是唐兄的救命恩人啊。”孟泊川回答。

“唐蘇木是唐家堡的少堡主,精通劍術,真難想象,他會被一個如此瘦小的女子所救。”左紅昭失笑。

孟泊川見左紅昭有興致聽,便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江白芨的死對唐蘇木打擊不小,未過門的妻子突然死在了自己的麵前,不僅是突然還有路人的閑言閑語都讓唐蘇木心情無法平靜。緊接著江太傅因為過於哀傷,相繼去世,更讓善良的唐蘇木將所有罪責歸結在自己身上。

唐蘇木認為,如果當初他堅持不和江白芨成婚,江白芨就不至於自殺,更不會有之後一係列的事情。因此,他和唐堡主商量,將江白芷接入了唐家堡,並認江白芷為自己的妹妹,希望可以悉心照料她。唐堡主也是一個胸懷寬廣的人,雖然江白芨的死讓唐家堡丟了顏麵,但說到底這也是一個聯姻悲劇,因此對江白芷十分關懷。

江白芷進入唐家堡後,保持著良好的教養,對唐堡主十分關心,與唐堡主關係越來越近的同時,與唐蘇木相處卻越來越不愉快。唐蘇木幾番示好都以江白芷冷眼相對而收場。唐蘇木在唐家堡呆得實在心煩,便一個人去山林間散散心。

在河邊休息時,唐蘇木看著河中的魚,憂傷之情乍起。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魚是自由的吧,那是在河中的魚自由還是在海洋中的魚自由呢?如果不能離開水源,那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自由可言?人情緒低落時總是容易胡思亂想,唐蘇木覺得自己就是河中的魚,毫無目的的遊,不知自己將去向何處。

他無意害人,江白芨卻著實因為這樁婚事而死。

想到這裏,唐蘇木愈加內疚,不知何故,想體驗魚在水中的感覺,便緩步走入河水中。河水並不深,剛剛沒過唐蘇木的膝蓋。唐蘇木在河水中站了一會兒,略有些涼意,正想離開,沒想到剛走兩步,就被河岸的水草絆倒,直接摔入了河水中。

摔得太突然,唐蘇木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水,加上頭正好撞在石頭上,意識有些許模糊,想掙紮著站起來卻提不起力氣。

正好采草藥經過的葉闌珊路過,趕忙把唐蘇木拉出了河中。

唐蘇木的額頭沁著血,葉闌珊將背簍中的草藥慌張拿出,用石頭碾碎,給唐蘇木敷上止血,動作輕柔,嘴上卻不饒人:“你說你,這麽大個人,居然找這麽小的一條河尋死。你就不能找個大一點的,這就算死了,人家也會笑話你,說你沒本事。”

“我沒尋死。”唐蘇木忍著痛辯解。

“沒尋死好端端地摔到河裏去?”葉闌珊沒好氣地說:“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活著。隻要能活著,沒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你看你,四肢健全,有什麽好想不開的。”

唐蘇木溫和地說:“姑娘真的誤會了。唐某隻是想不通一些事,想借著河水清醒一下大腦,不想失足摔倒在河中。”

“信你我就是傻子,尋死也不丟臉,丟臉的是連想死都不敢說出來。”葉闌珊收拾著背簍,準備離開。

“在下唐蘇木,還未請教姑娘芳名,請問姑娘如何稱呼?”唐蘇木全身濕漉漉的,好不狼狽,卻還是保持著謙謙公子的姿態。

葉闌珊聽到“唐蘇木”的名字,眼睛亮了一秒,想了想說:“我叫什麽不重要,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轉身便要走。

唐蘇木捂著額頭旁的草藥,起身想向葉闌珊再次表示謝意,突然草叢中出現了一條蛇,直接向唐蘇木咬去。葉闌珊聽到聲響,眼疾手快飛撲上前,擋住唐蘇木,自己卻被蛇咬了一口。

唐蘇木大驚失色,葉闌珊直接暈了過去。唐蘇木不懂醫術,隻好將葉闌珊帶回了唐家堡,請來的大夫看過後,開了方子,讓葉闌珊休養一陣,慢慢清除蛇毒。

據大夫說,如果不是就醫及時,葉闌珊必定回天乏術。唐堡主得知葉闌珊救了自己的兒子後,非常感激。唐蘇木也因此常去看望住在客房的葉闌珊。

待葉闌珊身體稍微有了些好轉,唐蘇木得知了葉闌珊的身世。原來她父母早亡,曾經有個姐姐,但是六歲時二人便走散了,葉闌珊吃百家飯長大,後來碰到了一個好心的郎中,便學了點草藥知識,采采草藥養活自己。

葉闌珊在唐家堡中話極少,隻有唐蘇木和唐堡主去看望她時,才會答話。唐蘇木可憐她的身世,想幫她找尋失散的姐姐,這才拜托孟泊川幫忙,看看能否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的下落。

“葉姑娘有個姐姐?”左紅昭驚訝道。

孟泊川疑問:“有什麽問題嗎?”

左紅昭搖搖頭:“沒有,隻是覺得葉姑娘身世可憐,有個姐姐在人世也是好的。”

“你不願意說便不用說。”孟泊川沒有追問:“任何時候你不願意說,你都可以坦白告訴我。”

左紅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笑:“孟泊川,你是不是也察覺到了江白芷的變化,所以才沒讓鬆蘿繼續說下去?”

孟泊川說:“江姑娘應該是需要一點時間。”

左紅昭點點頭:“我上樓了,今天陪鬆蘿逛著,自己也有點累了。”

回到房間,左紅昭回想今天的事情,其實不止是江白芷,孟泊川也在發生變化。江白芷失去了庇佑,比以往更加敏感,以至於草木皆兵。因此哪怕她認為孟泊川心儀之人是自己,也不敢往前一步,反而選擇了保持安全距離,她的夢魘不知何時才能過去。至於孟泊川,他不再是那個隻會單線思維的武夫,他開始學習去分析他人的思想與處境。

變化是能夠感受到的,不管是向好的方向還是相反的方向。

還有“葉闌珊”,為何這個名字會讓左紅昭倍感熟悉?

左紅昭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個人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每次想不出問題的答案就喜歡拽頭發,總有一天非得成了禿子不可。”聲音帶來了久違的熟悉感。

左紅昭定睛一看,是杜若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