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回園,滿心淒楚,見到池岸芙蓉,更加思念晴雯。但想到她成為芙蓉花神,又感欣慰。想到未能吊唁她,回房後連夜寫了一篇祭文,取出一幅晴雯喜愛的冰鮫縐,用工楷謄上,題為《芙蓉女兒誄》,前序後歌。待黃昏人靜時,他命小丫頭捧上四樣晴雯愛吃的食物,供到芙蓉前,恭恭敬敬行了禮,把詩文掛在芙蓉枝上,哭著讀了一遍。讀罷,燒了紙錢。小丫頭催他快回去,他正要走,隻聽有人叫:“且慢!”芙蓉花中走出一個黑影來。小丫頭失聲叫道:“有鬼,晴雯顯魂了!”寶玉也嚇了一跳,細看,卻是黛玉。黛玉笑著說:“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一樣傳世了。”寶玉紅了臉,說:“不過一時的玩意兒,被你聽見了。有什麽使不得處,請指正。”黛玉指出幾處當改的地方,寶玉一改,口氣竟成了丈夫悼念亡妻的了。黛玉聽了,滿腹狐疑,卻不便說出,催他快回去,明天到邢夫人那邊去,給迎春說媒呢!寶玉不想去,黛玉勸他該改改了。說著咳嗽幾聲。寶玉忙讓小丫頭送她回去,自己回了怡紅院。

賈赦把迎春許配給孫紹祖。孫家祖上是軍官出身,因牽涉到一起說不清的事中,拜在榮國公門下,靠榮府的勢力才了結。孫紹祖生得身材魁梧,體格健壯,襲了指揮的職銜,而且家中富貴,善於應酬。賈赦見他人品不錯,又門當戶對,就擇他為東床。賈母心中雖不樂意,但賈赦夫婦喜歡,不好說什麽。隻有賈政厭惡孫家祖上的為人,且又不是詩禮世家,勸過大哥幾次,但賈赦主意已定,隻得作罷。次日,寶玉過去應酬一下,聽說婚期就在今年,還要陪送四個丫頭,不由感歎:“世上又少五個清淨人了。”每天到紫菱洲一帶徘徊。

這天,香菱過來,見寶玉望著菱洲發呆,不由問長問短。寶玉一一答了,請她去吃茶。她要找璉二奶奶,辦了正事再去。寶玉問是什麽正事,卻是薛蟠左挑右揀,終於訂了親。女家姓夏,別的財產不說,單桂花種了幾十頃,京城一帶的桂花局,都是夏家開的,就叫桂花夏家。她家什麽人都沒有了,隻她母女二人。就是訂的日子太急,把薛家的人忙壞了。說完,匆匆到李紈處找鳳姐兒。寶玉因憂心忡忡,生下病來,醫生看了,開了藥,讓百日不得動油腥、不許出門。他隻有在怡紅院裏瘋,把人們想不到的花樣都玩了出來。

迎春出了嫁,薛蟠成了親。薛蟠的妻子名叫金桂,論心眼兒不比鳳姐兒差,隻是自幼跟著寡母過,嬌慣壞了,在家中對丫頭不打就罵,到了婆家更使出威風來。她帶來的丫頭名叫寶蟾,二人一唱一和,先把香菱鎮住,硬改名為秋菱,接著又算計薛蟠。薛蟠是喜新厭舊的性子,新鮮頭上對她百依百順,新鮮勁兒一過便想炸翅兒。金桂就往床上一躺,又哭又嚎,不吃不喝。薛姨媽安慰了她,罵薛蟠一頓,薛蟠隻有向她賠禮。從此她得寸進尺,小事小鬧,大事大鬧,把薛家鬧得烏煙瘴氣。她又讓寶蟾勾搭上薛蟠,把香菱當粗使丫頭使喚,想方設法安排陷阱,折磨香菱。隨後她又想挾製薛姨媽和寶釵,寶釵隨機應變,她也無法可想。寶釵見香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要了過來,跟薛姨媽一齊過,由著金桂主婢與薛蟠鬧去。薛蟠忍無可忍,跟上幾個人,出門做生意去了。金桂無人可鬧,遷怒寶蟾。偏巧寶蟾和她一樣性格,撒潑打滾,尋死覓活,主仆二人鬧了個痛快。

迎春回家歸寧,哭哭啼啼把滿腹委屈倒給王夫人。那孫紹祖貪淫好賭,家中的丫頭、媳婦被他淫遍,她一勸,就罵她是醋汁子老婆掙出來的。還說賈府花了他家五千銀子,拿她抵債的,顛倒說榮國公羨慕孫家的富貴,巴結上他爺爺的。按輩分,他和賈赦是弟兄,還是迎春的叔叔呢!邢夫人又不是她親娘,有苦隻能向王夫人訴。王夫人隻有埋怨賈赦不聽賈政勸告,後悔也晚了,吩咐寶玉不許在老太太麵前露出一句。王夫人雖是迎春的嬸子,但迎春是在這邊長大的,自然跟母女一樣。迎春在這邊過了三天,才到那邊見邢夫人。又住了兩天,孫家來人把她接走了。

寶玉向王夫人提議,不如把二姐接回來,仍住大觀園,姓孫的來接人,就說老太太不讓走。王夫人說他傻,自古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命裏攤上這個男人,是沒有辦法的。何況“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娘家不好過問。也許過個幾年,有了兒女,二人就能過到一起。寶玉心痛欲裂,如呆似癡,木偶般來到瀟湘館,伏案痛哭。黛玉問了幾次,他才說是為迎春的命運而悲哀。她也忍不住,趴到床上飲泣。紫鵑進來,正為此納悶,襲人找來,說老太太叫寶玉去一下。寶玉走後,襲人問黛玉,才知原因,勸了黛玉一陣。

賈母正抹骨牌,見寶玉來了,問他那年發病的經過。寶玉說他隻覺被人迎頭一棍,眼前漆黑,接著就見到處是妖魔鬼怪,隨後頭痛得什麽都不知道了。後來見一片金光,鬼都躲了,病就好了。鳳姐兒來了,賈母問她突然得病的情況,與寶玉大同小異,隻覺有鬼拉扯著,要她見什麽殺什麽。二人對賈母問起幾年前的事感到奇怪,王夫人告訴二人,馬道婆犯了案,被捉到刑部,錦衣衛去抄她的家,抄出許多紙人來,還有幾篇賬,記著誰家欠她多少銀子,收了誰家多少香油錢,被刑部定了死罪。鳳姐兒恍然大悟,怪不得碰見馬道婆向趙姨娘討什麽錢,見了她就變顏失色,卻是二人合謀。她當家,惹趙姨娘仇恨,為什麽又對寶玉下毒手呢?賈母說,還不是怪她偏疼寶玉。王夫人說這事鬧起來不好看,反正菩薩有眼,看著呢,早晚她自己會暴露的。

次日,賈政傳去寶玉,不許他再在園中胡鬧,明天就去上學,把吟詩作對放一邊,好好學八股文,一年後若無長進,就不要這個兒子。他又傳來李貴,讓李貴與茗煙收拾好書,明天送寶玉上學。寶玉回去,悶悶不樂,襲人倒高興,把書籍收拾好,與麝月輪流坐一夜,一早就叫起他,派小丫頭把書送給茗煙。寶玉來到上房,幸虧賈政正洗臉,才鬆了口氣。李貴套好車,賈政領寶玉坐上,親自送到家學,交給代儒,托代儒對寶玉嚴加管教,教他做好八股文。賈政走後,寶玉落座,四下一望,幾個熟人不見了,添了幾個新人,又想起秦鍾,心中淒然,隻是悶頭讀書。代儒說明天就給他講書,讓寶玉準備一下,明天先講一兩章,摸摸底兒,好正式講。寶玉不由心頭亂跳。

寶玉放學回來,先見了賈母,又見了賈政。賈政問了代儒給他布置些什麽功課。見過王夫人,再到賈母處坐一會兒,一路小跑來到瀟湘館。見了黛玉,他發一通牢騷,八股文是混飯的,“代聖賢立言”不過是誆騙功名。黛玉說也不可一概而論,當年她跟賈雨村讀書時,看過他的文章,也有近情理的,也有清微澹遠的。寶玉暗暗奇怪,林妹妹今日怎麽也談起功名了?秋紋找來,寶玉吃了茶,跟她回怡紅院。襲人告訴他,王夫人發下話來,以後哪個丫頭敢跟寶玉玩笑,一概照晴雯、司棋的例子辦。寶玉吃了晚飯,叫點上燈,坐下讀書。那文章乍一看,心中都懂,細品起來,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直到定更,仍呆呆坐著。襲人勸他睡下,到她一覺醒來,寶玉還在翻來覆去。次日寶玉起晚了,到學堂先挨代儒一頓訓,又讓他講書,幸虧題目是“後生可畏”,講得倒也說得過去。再讓他講:“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他隻好硬著頭皮講了。代儒訓他,既然知道好色不如好德,為什麽偏犯這事?限他一個月,以後就出題目讓他做文章。寶玉隻好天天忙著做功課。

怡紅院中冷清了許多,襲人也能做些針線活計。她想到終身,跟寶玉當偏房,按他的性子,不會虧待自己,怕隻怕他正房是個母老虎,自己將步尤二姐、香菱的後塵。從賈母、王夫人、鳳姐兒的意思看,很可能讓他娶黛玉。黛玉雖好,卻多心,隻怕難討好。想著想著,針就不知戳到哪兒去了。她來到瀟湘館,想探探黛玉的口氣。紫鵑陪著她,與黛玉說些閑話,提到金桂,又扯到鳳姐兒。正說著,薛家一個老婆子來了,說是寶姑娘給林姑娘送來一瓶蜜餞荔枝。她先誇黛玉天仙似的,又說她們太太說林姑娘與寶二爺天生一對。襲人見黛玉麵露不悅,就說:“人老了,就愛胡說八道。”

夜間,黛玉躺到床上,想起那婆子的話,暗暗埋怨父母活著時沒給她和寶玉定下親。但父母若給她與別人定下親,該怎麽辦?胡思亂想著,小丫頭來報,賈雨村老爺請姑娘。黛玉不願見。卻見賈母、王夫人等都來了,一來給她道喜,二來給她送行。說是林姑爺升了湖北糧道,為她娶個繼母,賈雨村為媒,把她許給繼母的親戚,就要派璉二哥送她出嫁。她慌忙跪下,摟著賈母的腰,哭求別送她走。賈母卻說,做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老在這兒算什麽?任她哭求,賈母就是鐵心送她走。她站起來,走出門,寶玉來向她道喜,她恨寶玉無情無義,寶玉卻說黛玉早許配給他了,讓她瞧瞧他的心,用小刀在胸前一劃,鮮血直流,卻沒有心,大叫一聲倒下了。她抱住寶玉放聲大哭,隻聽紫鵑喊她:“姑娘魘住了,快醒醒!”

她才知方才是一場噩夢,看枕頭已濕透,襯衣被冷汗浸得冰涼。她讓紫鵑給她蓋好被,神不守舍地哭了一陣,又胡想了一陣,想坐起來,窗縫裏吹進一絲冷風,直吹得汗毛倒豎。才要睡去,忽聽家雀兒亂叫,看看窗紙,漸漸亮了起來。她覺得喉嚨一陣甜腥,忍不住咳嗽起來。紫鵑驚醒了,連忙起床,捧著痰盒接了痰,勸她注意身體,不要亂想。紫鵑換了痰盒,讓雪雁去倒。雪雁拿著痰盒來到外麵,才看清一盒子痰都帶著血絲兒,不由驚叫一聲。黛玉問她怎麽了,她支吾說:“差點兒掉了痰盒子。”黛玉已猜知痰裏有什麽,待她進屋,還用手帕擦淚,已明白有分,不由心中涼了半截。紫鵑勸她想開些,何況老太太、太太這麽疼她。誰知這一勸,反倒想起夢中賈母對她冷酷無情,心中猛一撞,兩眼一黑,神色劇變。雪雁給她捶了半天背,才吐出一口血痰來,隨後昏昏躺下。紫鵑、雪雁臉都嚇黃了。紫鵑示意雪雁快去叫人。

雪雁才出門,見翠縷、翠墨笑嘻嘻地走來,說是姑娘們都在四姑娘處看畫呢,請林姑娘快去。雪雁忙壓低聲音,把黛玉的情況說了。二人埋怨她為什麽不去告訴老太太,她說這就要去。黛玉聽見外麵有人說話,讓她們進來。二人進去,支吾說請姑娘去看畫,不知姑娘身上欠安。黛玉說,姑娘們有空,請到這兒坐坐。二人略站一會兒,悄悄退出去,慌忙趕到惜春處,把黛玉的病情說了一遍。探春、湘雲匆匆趕到瀟湘館。黛玉見二人來了,又起疑心,不請她們她們還不來呢!勉強讓紫鵑扶起來。探春問候了她,湘雲一瞅痰盒,不由大驚小怪。黛玉初時並未看,這一看,不由心灰意冷。探春忙說:“不過是肺火上升,帶出來一些,偏是雲丫頭蠍蠍螫螫的。”二人起身,叮囑了兩個丫頭好好服侍姑娘,就要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