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不願鬆開,可又不能不鬆開。

可一旦鬆開,阿田便會有危險。即便她身邊有自己的士兵保護,但寡不敵眾,還是有被捉的可能。他心頭兩係,的確焦灼。

焦灼放在心裏,不讓阿田看出半分。

他在等待袁勝。

那廂,清岫的舌頭真的要被割下。照水大喝一聲,提劍而起,淩空躍過,當當兩聲,輕便地救起清岫。救清岫不是難事。救紅玉也不是難事。以遭受到身手,可以一敵抵十,甚至抵百。但他擔心阿田。阿田是他的軟肋。

鹿辭自不會放過阿田。

對他而言,這是阿田自尋死路,主動撞上他的槍口。

倘若他們不從坑洞出來,相信鹿辭並不能輕易搜到。照水明白,阿田是心係與他,擔憂與他,所以奮不顧身。而他的士兵們,又因足夠愛戴他,更不會陷他與孤單境地。可如此一來,麵臨的危險也就更甚。

鴻鵠既來,援兵不遠。

首要的,還是穩住。

清岫得了救。但因為受傷過重,隻能趴伏地上,一動不動。

那紅玉一直昏迷不醒。阿田奮力叫喚,紅玉仍無知覺。盡管照水的士兵鬥誌昂揚,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漸漸也露出疲勢。

一百個士兵,不能就此成了炮灰。

不能白白犧牲。

鹿辭更加猖狂。

“照水,我早說過,你與我鬥,就是自不量力。你能救清岫十次,我便能捉他十次。我與你們,通俗了講,不過貓逗老鼠玩兒。”

忽地,半空中,又響起一聲鴻鵠的鳴叫。

照水麵色一喜。

鴻鵠鳥本是一對。

一隻在照水身邊,另一隻受了傷,飛回老巢休養,傷好了,又回到道人身邊。這隻鴻鵠為雄。多日不見了雌鴻鵠,耐不住思念,半空中高聲舞翅鳴叫。

“照水賢甥,我來助你!”一聲高呼,果然袁勝來了。

道人一襲白衣,手執佛塵,神情清臒,且又矍鑠。那冷琴傷勢並未痊愈。但袁勝心係照水,不能不來,也不得不來。

照水聽了道人呼喚,頓時精神大作。

兩隻鴻鵠,展出豐滿的翅膀,保護阿田和昏迷的紅玉。紅椹拖著清岫,艱難行走。她使出全部力氣,仍是寸步難行。

“照水,不用擔心。禁衛軍就在後頭!”袁勝安慰,同時扶起清岫,輕鬆拖住。

盡管情勢緊急,但照水並未亂了方寸。

他搖搖頭:“道長,且帶阿田和紅玉,速速離開此處。”

袁勝點頭。想想卻又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照水一怔,隨即又皺著眉頭,看向袁勝。

“照水,你需聽我的。”

照水沉吟。

“這是皇上的意思。”道人又說了一遍。

袁勝向照水傳達了雲翦的旨意。此戰必要得勝。五千精兵禁衛軍,對比鹿辭的一千人馬,勝負不言而喻。雲翦對鹿辭所為非常失望。又得知那一千人馬乃鮑妃調遣,更知他們母子是鐵了心要奪權了。

“照水,皇上的旨意,隻管留鹿辭一條小命。其餘人等,你隨意處置。”

話音剛落,就見前方噠噠馬蹄聲傳來,響聲震**燕子磯。為首的禁衛軍頭目,照水認識,此前也處得不錯。

照水神情大振。

那鹿辭也瞧見了,麵色陡然驚慌。

“不好,趕快撤退!”

他要保存實力,不想白白受死。

禁衛軍頭目疾速趕來,就在馬上,對照水抱了一拳,權當行禮。照水點頭。有了支援,照水手下的士兵們一掃方才的局促緊張,更加鬥誌昂揚。

那清岫醒了,呆呆看著眼前廝殺局麵。紅椹扶著他,低聲安慰。

“清岫大哥……”紅椹抱住他的肩膀,垂淚低哭。

“紅椹,不要哭……我還活著呢,還活得好好的……”清岫向作戰的人群掃了一眼,眼眸中也滿是濃濃的驚喜。

禁衛軍!那麽便是皇上的人!

這些人,便是來支援照水的!

照水重又握住阿田的手,握得牢牢的。“阿田,這下好了。援軍來了,鴻鵠立了大功。你和紅椹紅玉坐上馬車,先回雲都吧。”

他是男人。戰場上,必須回避女人。

讓女人目睹激烈廝殺,太過殘忍。

阿田理解,可她到底放不下。“照水,你需小心……”

“你放心。”

“你需謹慎,鹿辭狡詐……”

“我知道。”

“你還需……還需……”阿田心裏滿是關心的話,關鍵時刻,卻如鯁在喉,半句也說不出來了。想說的很多很多。她不想照水有事。她希望他平安,平安返回雲都。阿田忽覺,就留下來,陪他作戰,也未嚐不好。紅椹和紅玉安全就行了。“照水,要麽我陪著你。你一定能贏的。我看著你贏。”阿田低著嗓子,目光堅定沉靜。

“不,我不要你留下。作戰從來都是男人的事。”照水伸手,輕撫阿田的臉。阿田的右臉依舊秀美,可左臉卻坑窪一片。照水撫摸的正是阿田的左臉。在他眼中,阿田還是一樣好看。

“可是,我擔心你啊。”

“相信我,我會沒事的。”

短暫沉默。

阿田歎了氣。

“好。我先走一步,照顧好紅玉和紅椹,還有清岫。”

“嗯。”

前方,就有一輛馬車。那是雲翦特意為阿田備的。雲翦聽說侄兒有這樣一位患難餘共的紅顏知己,也甚感動。雲翦雖為帝王,但從無門戶之見。從來不以出身論英雄,那麽對佳人也更應如此。這個叫阿田的姑娘,在璽宴嘴裏,簡直被誇上了天。璽宴與自己說話,也會談起照水。談起照水,自會說起阿田。在璽宴眼裏,阿田就是一個完人。什麽都會,什麽都來得。當然,璽宴並不知阿田麵容被毀一事。他告訴父皇:葉阿田就是雲國頂頂好看的姑娘,絕世大美人一個。詩詞書畫來得,采桑種蠶來得,刺繡紡績來得。他吹得,自然有些過。究竟阿田與文采上還遜色幾分。

雲翦知自己支撐不了幾日了。但他口裏吊了人參,一時半會的,與性命無礙。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能和自己最愛的兒子,閑聊幾句,已感幸福。

璽宴說,雲翦聽。

偶爾,說累了,貼身老太監便會過來,奉上香茶,還有果子點心。璽宴就吃果子點心。經曆了一場腹瀉,他與飲食上,小心謹慎了許多。鮑妃再送,他收下。但轉身,便找個地方倒了。

雲翦吃不下東西。他很消瘦。

他隻喝參湯。

此番,阿田離開照水,和紅椹紅玉,連同清岫,坐在一輛大馬車內。紅椹扶著清岫的頭,用帕子擦拭他臉上的汙痕。紅玉依舊昏迷。阿田便將車簾放下。

照水看向她,而後,揮了揮手,笑了一笑,舉重若輕。

阿田也揮了揮手。

馬夫即刻駕馬離開林子。

馬車疾快。車內異常顛簸。阿田等人的身軀晃來晃去,呼吸難受。但阿田明白,馬夫是懼附近有什麽埋伏,所以不得不快。

阿田的身子顛簸,心裏顛顛。

雖說勝算很大,但戰場瞬息萬變。萬一……鹿辭使出什麽詭計,照水疏忽了沒有防備呢?

馬車已經駛出數裏之外。阿田也不能再提折回去之類的話。

已近黃昏。

天色將暗。

鹿辭的人馬一步步後退。

照水手下的一百名士兵,如有神助。那五千禁衛軍,竟未起多大作用。頭目在照水的授意下,隻在旁收了武器,監督巡場。

“將軍,你這一百名士兵,我看一人可抵數十,一個一個都似戰場的老手了。我手下的禁衛軍,論實戰能力,也並不能比得過他們。”

這些話,並無一絲恭維的成分。

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衰而竭。

這一百名士兵,見有增援,索性放開了手腳,個個都發誓要大幹一場。

不消多言,照水很滿意。

滿意之中,又帶驕傲。這一百名士兵,算來並不是他的嫡係。真正的嫡係還在邊關效力。這一百名士兵,是他臨時招募而來,但也日夜操練,也算相處日久,彼此感情深厚。

鹿辭漸漸露出頹勢。

他指揮不力,隻是聲嘶力竭地大聲嚷嚷。軍心渙散。一千人中,竟有起了降意的。真的有人投降了。隻因這一千人中的兵士,有的是那五千禁衛軍的手足兄弟,許多都沾親帶故,親戚關係。照水命人勸降。隻要主動投降,一概不砍頭,照舊收編了,發放軍餉。

鹿辭更惱火了。

他叫來顧三,命他帶隊,從照水包圍的死路中,殺出一條血路。

顧三提著刀,顫抖大喊一聲,無人聽他的。

顧三再喊,還是無人聽。

軍心一旦渙散,一旦有人投降,那就指揮不動了。

顧三沮喪看向鹿辭。鹿辭便提著刀,作勢架在顧三頭頂:“往日你的威風哪去了?被逮了一次,抽了你的筋了,扒了你的皮了,這般沒用起來?”

那顧三怕鹿辭責罵,但更怕被活捉。他頹喪著臉:“殿下,咱們的人少呀……這會兒,要也有個五千八千的人馬就好了……”

鹿辭狠踢了他一腳。

“你個豬腦袋,眼下是保命要緊。你想個轍,將我安全帶離燕子磯。等我返回雲都,再領兵前來!”鹿辭結交的,都是文臣。他回雲都,其實借不到兵了。就算有武將肯借,也借不到精壯得力的。但他不認命。他自詡宮裏有母妃接應,天真認為,總有人會投誠,遞交投名狀,與他們精兵好馬。

鹿辭想保命。

他想棄這一千人與不顧,自己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