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可再去我府上問詢。”
史進哼了一聲:“他們都是你的人,口徑一致,我問了也是白問。”
“史大當家,你我昔日也有不錯的交情,何必誆你?事實就是事實。對了,當日你父親並非孤身一人出去看戲,還有一個他昔日的同鄉發小,此人也是個秀才,叫做張秋。你若找到他,事情更可以水落石出。”
這些話,照水說的極為坦**。
“張秋?不錯,此人我也認識。隻是他失蹤已久,無人知他的下落。”
“你可去尋找,更可以問詢替你父親把脈的郎中。想你我都經曆了世事煩惱困頓的人,心智也都成熟了,遇事也都睿智了。你不去尋找真相,卻因一己之見,一味糾結痛苦,那實在不必。”
照水請史進將信收好,務必不要丟了。
轉眼之間,小船已行至江中。
史進默然片刻,頗覺無趣。
“你是要去那座島上?”江霧淼淼之間,史進已看出遠處有座小島。他忽地轉了話題,告訴照水:“前幾日,我見過阿田姑娘,便在這附近。”
照水點了點頭。
“那時她在江邊的蘆葦灘,我入灘尋找顧三,恰遇他企圖猥褻阿田,我生了氣,就和他廝打起來。顧三使詐,使了個花招,在我眼皮底下逃走了。想他當初也頗為難了阿田和你。此人行為惡劣,竟是不能悔改。對他的行徑,我替他向你賠罪了。”
史進說罷,對著照水鞠了一躬。
照水阻攔。“不用賠罪。你救了阿田,我還該謝你。再說,他是他,你是你。你們雖都落草為寇過,但秉性不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況你本就有向善之心,本就做了一些好事。眼下我正缺人,正是用人之際,你若願意,可以……”
照水有收納史進之心。
史進聽了也覺心動,但還是躊躇不決。
照水就道:“大丈夫以國事為重。當然,你若真尋出我父親還是你爹爹的證據,你隨時可找我報仇。”這話,說的也是擲地有聲。
史進也是條漢子,若再扭捏,也未免顯小氣。他一直留心照水的動向,知道他每日繁忙,為雲國社稷,操勞奔波。說是周公吐哺,自然有些過。但拿他比史上一些著名的賢相良將,一點兒不遜色。
“好!那我答應就是!”
照水重重點頭。他親自搖櫓,將船掉頭,將史進送至江岸,交與他一樣私密之物,如此這般囑咐一番。
史進領命而去。
照水看著史進的背影,心頭卻又沉重。
他並不知顧三已被文邈生擒,更不知已被關押進了牢獄,想起此人對阿田行的齷齪卑鄙之事,眉頭又是一鎖。這就是禍害,一個慣常的采花賊。他能對阿田下手,便也對別家女子下手。
他懊恨自己離開虞山時,沒有了斷幹淨,留了後患。
一隻江鳥在照水身邊嘎嘎掠過。
想起阿田就在島上,照水還是微笑。小島幽靜,確實比虞山好。這會兒,阿田在島上作甚呢?文邈是當時名醫,阿田可會跟著把脈?她是聰明靈慧之人,就算無學醫之心,但一些基本的藥理,還是過目不忘的。
人世無常。不想阿田還有一位名醫祖父,也算老天對她不屈之下的犒勞和憐憫。
阿田是勤快之人。在文邈身邊,一定勤於勞作,種菜澆園,挪花煮茶,打掃庭院,紡績刺繡……文邈隻會更喜歡她。
照水心頭蹁躚。船未停泊,但見前方有兩隻羽色蝴蝶,扇動翅膀迎麵飛來,更起羨慕之心。人不如蝶。若能化為蝴蝶,和阿田一起,在雲國各處自在蹁飛,將大好河山飽覽個夠,豈不快哉?
他也就上岸了。
小島很寂靜。照水真的驚訝,紅塵之中,還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
那一日阿田入島匆忙。島上除了栽種的竹樹,也有桑。隻是這桑樹材質普通,不是名貴紅桑,更不是虞山山中的黑桑。島上桑樹矮小,比灌木叢略高一點。所幸結出的桑果汁水飽滿,入口甘甜,采摘下來,洗幹淨了,放入草籃,也算一味果子。
文邈告訴阿田,這島上還有一名女子,年紀和阿田差不多,名叫紅椹。她本是一名船家女,因父母出了江難,無家可歸,就被他收留在島上。紅椹行船送他一位舊友去滁州,又去老家訪親,一月後才回。“你若見了她,定能和她相處融洽。紅椹雖不識字,但性子憨厚樸實,從此你們可以作伴。”
這些話,阿田都聽在心裏。
照水輕鬆尋到了文邈的住處。他是被一群小雞的咯咯聲,吸引了,跟著小雞小鴨進了一個院子的。一看院前的竹竿上晾曬的衣裙,照水激動不已。那卻是阿田的衣服。
他將腳步放輕放慢了。
院內,一個妙齡少女,身著青色粗裙,坐在竹凳上,正專心地紡線。吱呀一聲,茅棚的門開了,一個精神矍鑠須發皆白的白衣老者,拿了個笸籮走了出來。笸籮內是曬的紅豔的枸杞。
不用說,這位出世高人,就是文邈。
阿田見爺爺出來了,便起身去角落的茶爐倒茶。文邈接過,喝了幾口,也和阿田說了幾句什麽,阿田就嫣然一笑,氣氛極為融洽。
阿田的微笑,讓照水如沐春風。
文邈已經發現了島上有客。他看向院門,朗聲而道:“何人在外?隻管進來!隻要是正人君子,老朽我一概歡迎!”
他聲音想如洪鍾,聽得阿田一怔。
誰在外麵?
這一抬頭,恰好照水推門而入。陽光之下,兩個人的眼睛就對上了。
移不開眼。移不開眼。
阿田是意外,是驚喜。照水是激動,是哽咽。
“照水……”
“阿田……”
兩人情發一心,同時呼喚。
文邈嗬嗬一笑。他走了過來,打量照水:“不錯!聞名遐邇的雲國康王雲景逸將軍,拋棄繁忙事務,親臨小島,真是蓬蓽生輝啊!”
“爺爺!”照水對文邈異常禮貌,他兩手都提了禮物,此刻更將禮物獻上。
文邈就搖頭微笑:“放下,且都放下。再讓老朽好好看看你。”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文邈看孫女婿,也是越看越歡喜。他和雲翼無甚交集,因而不知他有一個出家為僧的兒子。看著照水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和自己的孫女兒站在一處,真正一對璧人。文邈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縫。
他知道阿田吃了許多苦。也知道照水多有照拂阿田。
他們之間不是一見鍾情,卻似更為彌堅的日久生情。
雖隻見了一麵,但文邈對他,是十足的全然的放心。
照水發現,雖不見了阿田不過半月,就已然察覺她氣質上的改變。文邈是高人,琴詩書畫詩詞歌舞無所不通。他會**。阿田又極為聰穎,短短半月,已懂五律,會畫幾筆簡單的寫意,更能作五言七言絕句,更兼清新小詞。阿田的樣貌就變得溫婉嫻雅。
文邈知他二人,見麵定有諸多話要說。因就道:“賢孫婿,爺爺去林子裏采一點新鮮的蘑菇,你們坐下慢慢說。”
阿田就請爺爺不必忙碌。“爺爺,照水當過和尚,他一向茹素,飲食上清淡慣了。”
文邈就摸著胡子笑:“丫頭,蘑菇是葷還是素?”
文邈笑話阿田太過高興,都不知蘑菇是雨後而出的素食了。
阿田害羞低下頭,她是真的忘情。見了照水,心頭的喜悅翻滾而出。小島遍地青翠,遍地繁花,到處鳥鳴。可她一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的眼底,隻有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