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難安(3)
還讓人疑惑的是,那夜老尚眼見他伸手摸索,並不是因為別的。警方在他的枕頭下找出一瓶鎮定劑,它可以中和精神藥物強烈的副作用,換句話說,那是解藥。
難道是因為中毒的痛苦,李可在最後關頭試圖用平時緩解焦慮的鎮定劑救命,但是那個時候,手指劇烈的抽搐已經無法打開瓶蓋了。
這件事在學校裏流傳了很久,想不到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學生對待生命會這樣輕率。
而檢測結果卻是,李可雖然有輕微的偏執和焦慮,服用一些藥物完全可以控製,絕對達不到精神病的程度。這些負麵情緒,往往由高中時的壓力和大學裏的茫然催生,是學生中常見的心理問題。
也就是說,李可是個正常人。
何青近來的心情很好,她很漂亮,而她的耳垂最漂亮。誌遠送她的鉑金耳墜是時下最in的,配上他送的駝絨短風衣,如同封麵女郎,舉手投足間透著炫耀。
這些都是何青一直想要的,對誌遠提過多次,終於在聖誕節實現。
輪廓俊朗,雖有些張揚,但出手闊綽,自然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理想男友。
那些室友也過得滋潤,誌遠這小子不知為什麽越發大方了。晚上沿江的酒吧街時常有他們的身影,仿佛是為了擺脫陰影開始及時行樂。價格不菲的紅方,隻拿來當啤酒喝。回宿舍的路上,醉醺醺地坐車裏,誌遠的名牌襯衫上有些褶皺,老尚打趣道,嘿,哥們,你老爹要是再承包了什麽大項目是不是應該送你一輛車代步了?那你在學校可就是蓋了帽了。
誌遠扶著頭哈哈笑,他的家境為別人所羨慕,父親在西南承包礦山,日日進賬可觀。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在開學時,誌遠有些寒酸地拖著一隻舊箱子站在宿舍門口的窘迫。酒精使人健忘,葛華隻說誌遠你當時是害怕我們仇富所以喬裝打扮吧。
那些流言一個月後漸漸沉下。誌遠借著酒意吹風,覺得自己做得有些絕然,可如果不這樣,自己的偽裝恐怕遲早會被撕破吧。
是的,他設了一個局,不想節外生枝,隻得下了狠手。
用一枚紙片堵住鎖孔,那麽老式的卡鎖就失去作用。把那副用外衣蓋住的骨架放在床上,就剛好可以偽裝成熟睡的模樣。他溜進停屍間,取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又恐怕學校發現,於是伺伏在暗處引李可前來,嫁禍給他。穿上他的衣服出現在監控錄像裏,就是最好的證據。做完這一切之後,再將那枚紙片取下,房門被真正鎖上,他安全極了。
簡單的方式往往奏效,那具已被白腹蟲破壞的屍體千瘡百孔,沒人會再注意到死者的眼角膜不見了。
隻是他沒料到學校會把藥品丟失事件也牽扯進來,李可因為焦慮而服用一些藥物他是知道的。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幹脆殺人滅口,那瓶牛奶裏被他下了毒,就用從實驗室盜出的藥物,李可在深夜意識到中毒的時候,全身劇烈的反映已經無法讓他服用解藥了。
那對角膜令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收益。這麽大的一筆錢,是他僅靠偷藥所不能達到的。
女友的依賴,朋友的讚許,旁人的羨慕,都把他高高地捧至雲端,這感覺充滿誘惑,隻要你有錢。
他並不為犯罪而懺悔。李可知道他的底,他知道那個在當晚的錄像中出現的神秘女孩的身份,單憑這一點,他就必須阻止他開口。
而那個女孩,銷聲匿跡了很久,元旦前夕,再一次出現在學校周邊。
誌遠頓時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
十二月末的一天,巡邏的警衛偶然看見沿江的那條路上,有個女孩鬼鬼祟祟地張望著。這引起了他的警覺,直到欄杆外出現誌遠的身影,警衛才恍然意識到,這人極有可能就是錄像中的神秘女子。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在遠處密切注視,並暗地裏通知了其他人員從兩麵堵截。她是整個事件的關鍵,如果抓獲她,那麽之前的種種疑團就都可能解開。
在他的視線中,誌遠和女孩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女孩掏出一枚紙卷交給他。在距離兩人前後百餘米的位置,校警已經兵分兩路,不動聲色地靠近過來。
他們一定心中有鬼,否則斷不會在看到警衛時方寸大亂。這個旁觀者看見男孩突然對那個女孩說了一句話,女孩呆在原地一秒,然後拔腿就跑。
兩隊人立刻衝上去追趕,誌遠當時就被按在地上。而那個女孩在跑至江堤邊上才發現已無路可退,她緊張地看著左右兩隊人向自己靠近,她的身後是四五層樓高的堤壩,下麵滿是嶙峋礁石,如同懸崖,她隻能束手就擒了。
就當那些人隻差一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女孩就在眾人的目光中,決然轉身,縱身跳下。
她跌進堤下交錯的岩石中,摔得血肉模糊,當場斃命。
他們隻好聯係駐校派出所的警方介入,從誌遠手裏,找到了那卷紙,裏麵是兩千元錢。
誌遠說,這個女孩在幾天前聯係到自己,說是李可還有一些東西沒有給她。她給了自己一筆錢,交換這些東西。
她是誰?她要你給她什麽?警方問。
我不知道,我對她說我不知道她說的東西是什麽在哪裏,我告訴她李可已經自殺了。她就要我去學校東側廢棄的那些倉庫裏找來李可藏在那裏的東西給她。
那你為什麽不報案?
我……誌遠驚懼地顫聲說,她說她會給我好處的。我一時糊塗,就……
在誌遠所說的那件庫房裏,警方找回了大部分失竊的藥品和醫療器械。而女孩的遺體上有一張紙片,寫著誌遠的學校和他的電話。
她看似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容貌有些老,手上有大片的老繭。這樣的外來打工女孩,在三鎮匯聚九省通衢的江城比比皆是。沒有檔案,沒有身份,就像是一隻無人理睬的昆蟲,她死了,她的上線是誰,有多大規模的團夥,都不得而知。葛華隻說自己見過她,在開學不久,那時她穿一件藍布褂子,在學校一角和李可交談,誌遠也在。這個人一定和李可認識很長時間了。
不過好在證據已經充足,上麵也催促,就草草結案了。
誌遠受了處分,警方斥責他如果有一點不為金錢所動的正義感,就不會讓案子這麽不明不白的結束。
他回來的時候,何青和室友們都表示了關心。他們都說想不到李可還有這麽複雜的背景,不過都過去了,安慰誌遠不要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誌遠躲在被子裏,咬著牙用手指狠命地在手臂上掐出血痕。那個夜晚如此沉悶,沒有人聽到他壓抑的,撕心裂肺的低哭。
從頭至尾,他偽裝得天衣無縫,沒有一個人懷疑到他。如果警方會再多一些時間,調過頭查查自己的家底,那麽自己必然萬劫不複。
在江堤上他對那個女孩說的話是:快跑,被他們抓住你會害死我的!
而之前那個女孩對他說:哥,你曉得不?黑子早就死了。
寒假,誌遠一路顛簸,回到家鄉。
沒有什麽開礦的父親和富有的生活,那都是他維持虛榮的假象。西南大山深處,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全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
無法想象這裏閉塞貧瘠到什麽程度。坐落於崎嶇山區,沒有耕地,沒有可靠的經濟來源。很多家庭擁有一隻下蛋雞,便是最珍貴的財產。用雞蛋換鹽,在壩子上稀缺的平地上種植一些作物,每個月得趕很遠的路去鄉裏的集市上賣一些果實和藥材。
誰會想到,當他在江城揮霍顯擺的時候,往前三年,他還是一個每日赤腳用一隻洗衣粉袋子包裹書本趕十幾裏山路上學的孩子。
幾十米深的礦井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絕少安全措施的小煤窯。垮塌滲水事故時有發生,然而不去做又沒有生路。用當地人的話說就是,吃的是陽間的飯,幹的是陰間的活。
父親以前就在礦上做工,在一次事故中被砸斷了腿,黑心的老板滿腹流油卻隻拿了一千元了事。家裏瞬間垮下來,母親身體本就不好。那時正上高中,妹妹小自己一歲,已經輟學。
家裏惟一的收入,就隻有黑子了。
誌遠十歲那年,父親在林子裏救下一頭小熊,周身漆黑,胸口有一道V字形的白色毛發。他一時動了善念,就把它帶了回來,用土法子治好它的腿傷。從此,它成為了家裏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