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難安(2)
而那個死於車禍的人就放在門口靠牆的位置,李可追蹤腳步聲來到這裏,卻在一瞬間失去了方向,停屍間裏沒有任何動靜,隻有一陣陣陰寒襲身而上,腳步似是憑空消失。他向前走一步,用手機照了照平躺著的死者,突然渾身顫抖了一下,驚愕得說不話來。
死亡尚不到十二個小時的屍體,竟然已經開始腐爛,散發出詭異的腥臭和油脂氣味,在地下室這樣陰冷的環境下極其反常。借著微光,在死者的臉上,李可驚惶地發現他的眼皮塌陷,仿佛被吸幹水分。正當他既惶惑又恐懼的時候,一隻白色飽滿的蠕蟲突然鑽開了死者的眼皮,在瞳孔中央活躍地翻滾啃噬。
就在那一瞬間,李可猛然感到背後有人輕輕地往自己的脖子裏吹了一口氣,讓他的神經頃刻之間難以抑製地**起來。他沒有時間去考慮什麽,就感到後腦勺狠狠地挨了一悶棍,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李可是被附院的保衛處和校衛隊叫醒的。他扶著頭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校警室裏。麵前坐著一個麵色嚴厲的中年男子。
你為什麽要破壞屍體?李可聽到一聲叱問。
啊?破壞屍體?我沒有啊!他忙不迭否認。
那你淩晨去停屍間做什麽?為什麽還要把和你一起值班的同學鎖在值班室裏?鑰匙呢?一行人繼續追問。
我是聽見停屍間有動靜,我把誌遠鎖起來是和他開玩笑,鑰匙我丟到外麵花池裏了。李可吃力地解釋道,卻恍然發現目前的形勢簡直糟糕透了。
那好,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麽你解釋一下,從你身上發現的那瓶白腹蟲是怎麽回事?
啊!……這時李可才感覺到,自己十有**是被人算計了。然而他依然在徒勞地爭辯著,我不知道!我在地下室被人打暈了,我不知道我身上為什麽會有這東西!
坐在麵前一臉嚴謹的校警把眉頭擰在了一起。正想駁斥他根本站不住腳的辯解,警務人員推門進來,把一疊報告遞給那人說,頭兒,檢測結果出來了,這小子身上搜到的瓶子和那個學生用的杯子上都發現了他的指紋,而且杯子裏有安定的成分。
嗯,校警隊長不置可否地示意一下,意思是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又問手下,那個學生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安定劑量不致命,也許隻是為了讓他睡著。監控室調出了昨天晚上資料樓附近的錄像。他說著從文件包中取出一隻硬盤,接上電腦,播放出資料樓外西側攝像頭所拍下的影像。
在疏落枝葉掩映下,借著學校裏昏暗的路燈,李可的背影閃現在圖像邊緣,他在影影綽綽的光暗地段貼著牆根鬼祟地往醫院和馬路間的鐵欄圍牆走去。畫麵充斥著雪花點和馬賽克,但依然可以顯示出李可高瘦的背影。圍欄之外,是空蕩的街道,偶有夜行的車輛駛過。有個穿藍衣的女孩立在街道上的陰影裏,他們湊到一起,隔了鐵欄,李可塞給她一團東西,然後那女孩轉身就跑了。
寂靜的錄像還在播放著,李可卻已經看大眼睛。他一時間隻覺頭暈目眩,校警問他那個女孩是誰?他用手緩緩抱住頭,腦海中起伏回閃的破碎片段穿梭著神經。
這一切都是如此真實,難道會是事實嗎?我的病已經這麽嚴重了?他心說,巨大的惶惑讓他有些發抖,顧不得訊問,冷汗和眼淚一起流下來。他摸索著伸進口袋掏出一枚白色的藥瓶,仰起頭問有沒有水?他要吃藥。
校警奪過藥瓶,倒出白色的小藥片,彼此點頭後請附院的醫生過來。大約十五分鍾之後,校警推門進來質問道,這些藥是從哪來的?
李可沒有辦法回答那些問題,學校本來打算將他移交到警方,但是他並沒有給附院造成太大損失,隻是用提取骨骼用的白腹蟲破壞了一具屍體。老師和係主任出麵,把他帶回學校。
然而他還能不能繼續留在學校,卻要看醫院方麵的鑒定結果了。他隨身攜帶的那些藥片,是氯氮平一類的——被嚴格控製的精神抑製類處方藥物。
實驗室也要求學校進行調查,藥劑室裏的藥品總是對不上數。一些市場上難以買到的違禁藥物器材丟失了不少。他們懷疑這和李可有聯係,於是要求學校將兩件事合並在一起調查。
一時間學校裏流言四起,李可竟然還患有精神疾病。平時與他接觸的學生隻以為他脾氣暴躁,行為怪癖,除了寢室裏的那幾個也就少和人來往。沒想到他的行為已經如此危險,囚禁同學,毀壞屍體,如果不是發現及時,那麽他很有可能對活人做出一些不正常的舉動來,到那個時候,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流言蜚語被描述得繪聲繪色。學生之間互相自嘲調侃,你看,學醫的都是神經病,這話應驗了吧。李可的偏執症那是肯定的了,過兩天就能出結果。馬上就有人說,哈!從學校出來就直接進精神病院,一步到位啊。
誌遠他們寢室裏的氣氛卻空前壓抑起來。李可回來時麵色鐵青,眼神呆滯中透著凶狠。誌遠正在座位上寫作業,老尚和葛華回來後戴著耳機讀英語,大家都在解壓。門被推開,三個人一起往外看,李可站在門口,像是一尊雕塑,那種複仇般的目光讓三個人都覺得不寒而栗。他打開自己的櫃子,取出一瓶瓶裝奶,以此幫助睡眠。他的生活被徹底打亂,被人當作毀屍偷藥的瘋子,路上見到自己紛紛回避若見瘟神。
經過一上午的訊問,下午還被帶到醫院做了檢查,此時已經是暮色四合,溫度驟降的黃昏。他暴躁地踢掉鞋子爬上床,用被子蒙住頭。房間裏的死寂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而這件事最大的疑點,就是那個和李可接頭的神秘女孩了。
半夜裏,老尚被從李可那裏發出的動靜吵醒。
他有點神經衰弱,是寢室裏睡眠最淺的人,誰起身去廁所,誰在被窩裏打電話,誰做了噩夢騰地坐起來,都可以破壞他脆弱的睡眠。每次他都會悶聲罵一句警告肇事者安靜點。而這一次他沒有。
走廊裏的聲控燈亮起來,他看見李可躺在床上,身體直挺挺地繃著,渾身抽搐,頭顱側向一邊維持著匪夷所思的角度,那床被子正被他發瘋般咬住,一隻手握成拳頭指向天花板,另一隻手極力地往頭下伸。就像被人捆住的野獸,透出竭力掙紮的赫然。
他被嚇壞了,不知道他想幹什麽。老尚雖然成績平平,但至少也能判斷出這是偏執病人可能出現的躁狂狀態,極具攻擊性。如果此時他手裏握著一把刀……他不敢想下去,在這種情形下他會對眼前的活體進行報複性攻擊。老尚想著不禁開始緊張起來,走廊裏燈光熄滅。寢室如同密封的烤箱,暖氣片急速升溫,一瞬間接近地獄般。
老尚瞪大眼睛看著李可,打算隻要他一起身就大叫著衝出去。
僵持了一會兒,漸漸的,李可似是精疲力盡了,他平息下去,房間裏恢複死寂,如同墓穴。
老尚暗舒一口氣,在心裏叫苦,究竟因為什麽讓這家夥突然變得這麽可怕了。誰願意在身邊安放一顆定時炸彈?如果明天學校不作出處理那說什麽也要換寢室。要和他們說一下,不能再和李可呆在一起了。
倦意再次襲來,老尚一覺睡到了天亮。
如果老尚的專業知識再豐富一點,也許李可就不會死了。而且,還是被他看著死的。他卻還以為那是他極端的發泄。
渾身抽搐,身體僵直,頸部機械性扭曲,這些都不是什麽精神病的器質性反應,而是類帕金森病狀。標準的精神抑製類藥物的中毒。
第二天一早,誌遠他們起來去上課,李可蒙著被子還在床上,他們不敢招惹。直到鑒定結果出來,學校找過來,發現他已經死在自己的床上。
抬出去的時候,屍體蒙了一張白單,身軀詭異扭曲,垂落的手指蜷縮成雞爪,宛如一截枯木。
李可自殺了,在被懷疑盜竊和患有精神疾病之後,他不等學校的處理結果,自我了結了。
老尚看見的情景,是他最後的掙紮。
警方封鎖了現場,經過化驗,李可服下的藥物和學校丟失的相符,而丟失數量和他服下的不符。餘下的藥物去了哪裏,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