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意外
“少爺,到山上了!”
江公子鑽出馬車,微涼的山風拂麵讓人精神振奮,沿途的顛簸憋悶也一掃而空。江公子深深呼吸,整個人都輕鬆許多。等平安擺好踏腳,江公子便撩起車簾,主動向馬車內的白雲溪伸出手來。
白雲溪被江公子扶下馬車,抬頭便看見百米外一座名為“寶蓮寺”的寺廟。寺廟門口坐落一雙威武石獅子,兩扇朱紅大門敞開迎客,來往的善眾極多。寺廟周圍張燈結彩,節日氣氛濃厚。更有許多攤販雲集,販賣許多雜玩零碎,吸引許多大人小孩觀賞,分明正是廟會時刻。
江家車隊有意避開人群,停在寺廟偏僻角落裏。依舊擋不住偶爾投來好奇目光。江公子扶白雲溪站好,指著寺廟介紹道:“這是江家後山的寺廟,宗祠就在寺廟裏麵。”
宗祠為什麽要建在寺廟裏?
白雲溪來不及發問,寺廟裏的知客僧已經沿小路迎上來,老太太下了馬車招手讓他們過去。白雲溪便按下心中疑惑,連同老太太和江公子慢慢走向寺廟。
在知客僧的引導下,他們並沒有走正堂大路,而是沿著小路進入偏殿。沿途清靜無人,保持著寺廟原本的樸素幹淨。走在這小路上,外麵的喧鬧聲越來越遠,原本浮躁的心情也慢慢沉澱下來。隨之而來的是肅穆莊嚴,沒有任何人開口講話,安靜的隻能聽到風聲腳步聲。
“到了!”知客僧停下腳步,神情莊重的推開偏殿大門。
偏殿裏麵擺放著密密麻麻的牌位和香爐,填滿視線內的每個空隙。有些連牌位都沒有,而是供奉著染血殘劍或者破損甲衣,殘劍鏽跡斑斑,甲衣血光暗淡,慘烈中帶著猙獰殺氣。整個偏殿少近人氣,看起來陰冷可怖,哪怕背後就是青天白日,依舊讓人頭皮發麻,心中生畏。
看著滿堂牌位白雲溪有些愣怔,江公子悄悄握住她小手,溫暖的觸感給她安慰。老太太凝視著滿堂牌位,握住拐杖的手有些發顫。知客僧雙手合十,唱喏道:“阿彌陀佛!人死如燈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江公子歎息一聲。都說人死燈滅,又有幾人真的可以淡然無視。
平安拿出貢品,江公子親自動手擺放整齊,又引燃香燭。老太太顫巍巍接過細香,在前麵念念有詞的禱告。大意就是江家新娶了媳婦,祈求江家祖先保佑雲雲。江公子和白雲溪跪在身後,等老太太念完後三叩首。
等燃盡紙錢,老太太似乎有些站不穩,拐杖輕輕敲在地板上。江公子聞聲下意識抬頭看過去,老太太目光不住向白雲溪那邊示意。等白雲溪叩頭後挺起身,老太太卻神情變換,麵容哀切還沉浸在感傷之中。
江公子有些汗然,起身後裝作不經意問知客僧:“早些年的書畫廊還在嗎?”
知客僧雙手合十行禮,回答道:“在的。就在前堂左側,施主過去就能看到。”
白雲溪最近對“書畫”二字尤其敏感,聞聲果然豎起耳朵,目光灼灼看向江公子。江公子佯裝不知,感歎道:“好些年沒來,今天想再去轉轉,奶奶這裏還勞煩大師照應片刻。”
“施主折煞貧僧了,寶蓮寺與江家淵源深厚,照顧老夫人是理所應當。”知客僧趕忙謙讓,江公子又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不吭聲擺擺手,江公子便領著白雲溪和平安離開。
老太太等待片刻,等偏殿外麵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重新點燃一炷香禱告道:“江家列祖列宗在上,楓兒有後啦!如今已滿四個月,還望列祖列宗保守她們母子平安……”
離開了陰冷的宗祠,暖暖日光照耀下十分舒適。越靠近前廳,人群的嘈雜喧鬧也愈發明顯,滿是生機活力,讓江公子也有些雀躍起來,領著白雲溪步入前廳,神采出眾的兩人立刻成為人群焦點,衣衫也與周圍百姓明顯不同,惹來許多羨慕眼光。
江公子倒是毫不介意,拉著白雲溪穿過擁擠人群,直接到前堂左側書畫廊。書畫廊裏多是文人墨客,回頭看看隻是兩個富家子弟,並沒有投入多少關注,這讓白雲溪也少一些不自在。
江公子陪著白雲溪先看牆上的小詩,或絕句或律詩,筆跡粗細濃淡各不相同,字體也囊括百家,顯然是之前燒香拜佛的遊客留下的。文筆遣詞優劣不等,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句佳句。不過多是描寫遊記、故作感慨、歎息懷才不遇雲雲,真正高水平的佳作卻是沒有。
再看那畫,畫作平均水平比詩句高了一籌,畢竟牆壁不比紙張,整體都豎立著。若是沒有些技巧經驗,隻怕濃墨都要汙染了牆壁。白雲溪從最近的畫作看起,一幅一幅看過去。不經意間看見江公子也在看畫,白雲溪好奇道:“你也懂畫?”
江公子輕鬆地搖著扇子:“隨便看看,又不花錢。”
故作浪蕩的做派讓白雲溪噎了片刻,好容易才道:“這畫也算是不錯,可惜技巧有餘,格局意蘊不足。比畫聖漁墨的山水畫差了不止一籌。”
還是不放棄呀。江公子打開折扇,適時遮住臉上笑意:“哦,我懂了!”
白雲溪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下文,黑眸有些惱怒,掃了江公子一眼就去看其他畫作。卻不知那瞬間眼波有多少風情,害得江公子心跳手軟,險些連扇子都捏不住。
隻覺得呼吸停滯,那口氣就卡在喉部不吐不快,接連咳嗽好多聲才把氣喘平。江公子手中扇子扇得飛快,口不擇言道:“該死的太陽,今天怎麽這麽熱!”
看看頭上屋頂,再看看畫廊外的參天大樹,平安麵色平淡如水:“少爺,少夫人走遠了!”
江公子嘴裏嘟囔著隻有自己才明白的話,追著白雲溪腳步過去。恰好湧來一群士子,江公子遠遠看見有人撞了下白雲溪,隻看她有些趔趄,隨後就被人群阻隔,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事。
隨後聽平安大喝一聲,仗著武藝高強直接空翻越過人群,猿臂舒展直接揪住一個書生的衣領,硬生生把書生雙腳離地提起來。這舉動嚇壞了這個書生,也驚呆了周圍的書生墨客。
江公子顧不得其他,擠過人群奔到白雲溪身邊,看她扶著牆壁臉色不對,扶住她的時候江公子隻覺得心慌:“怎麽樣?哪裏傷到了?嚴不嚴重?”
白雲溪看看江公子緊張的模樣,眼眸亮晶晶:“沒什麽,隻是腳扭到了。”
江公子低頭隻見白雲溪裙擺飄揚,根本看不清楚腳踝情況。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好直接掀裙子查看,隻能再三確認白雲溪是真的沒事。那邊的平安毫不理會那書生的嗬斥,揪住他衣領的手臂更用力,書生憋得麵色通紅,隻能奮力掙紮。被他偷偷藏在懷中的東西也掉下來,落在地上叮咚有聲。正是白雲溪今天腰上纏繞的金絡球,主體美玉打造,黃金裝飾,內藏香薰,兩端纏繞紅線,長長流蘇十分美麗,也是白雲溪常帶的飾物之一。
江公子沉著臉看向這書生:“你可知道這紅絲金絡球值多少錢?”
那書生答不出來也無法回答,卻知道現在大難臨頭,隻是神情驚恐地看著平安,喉中荷荷有聲不短求饒。
江公子也沒等他回答,自顧自道:“律法定:盜竊超六百六十六錢,黥麵刺字,勞役終身。”
書生更急手腳亂舞,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平安也微微皺眉,手一鬆任他跌落地上。隻見他連連叩頭,不等他說話,江公子就搶白嗬斥道:“別跟我提什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孤女幼子,你身為士子知法犯法,罪不容恕!”
這裏的動靜也驚動了寺廟,很快就有三五個武僧過來,領頭的赫然是寶蓮寺前堂首座。光頭下濃眉大眼,很是威武。首座看兩眼就猜到緣由,雙手合十唱喏道:“阿彌陀佛,小施主,請借一步說話。”
江公子不耐煩的打斷他:“大和尚,本公子現在心情不好。他冒犯我夫人,本公子砍了他都是輕的。”
書生趴在地上大哭:“我並非缺錢,是被逼的!”
“昨夜有人闖進我家,抓走我妻子逼我今天在寺廟聽命,否則就要我妻子性命,我是接到這信才知道要做什麽。”
江公子接過那封信,白雲溪也湊過去看。不過是個紙條,果然寫著去偷走綠衣女子的配飾。墨跡未幹顯然是新寫不久。平安環視周圍,搖搖頭表示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可曾看見對方樣貌?”
“月黑風高,他們蒙麵進來,我沒看到!真的沒看到!”書生連連擺手。
首座搖頭道:“你固然情有可原,但是你現在失敗求饒,可曾想過你妻子性命?”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已經按照他們說的做了,我妻子必不會怨我。隻求大師說情,請公子大人繞我一次,不要讓我去做苦力。”
首座大搖其頭,江公子怒從中來,猛腳踹向那書生:“一把軟骨頭!打你都嫌髒了本公子的靴子,平安把他送到官府,從重處罰!”
白雲溪抓住江公子,忽然道:“賊人可能對準的是江家,奶奶那裏……”
江公子臉上一驚,剛走兩步又回頭。看看行走不便的白雲溪,江公子一時間左右為難。首座安撫道:“小施主放心,寺廟僧人已經趕去偏殿。”
“我不放心!”江公子一咬牙,回到白雲溪麵前半蹲下去:“上來!”
“什麽?”白雲溪被江公子這動作弄懵了。
雖然是夫妻,夫乃是天,這裏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天下哪個男子不好麵子。傳出去隻怕江公子“愛妻”“懼內”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江公子何曾沒想過這些,不過事態緊急,他不放心把她留下,自身又膂力不足,抱不動她,更不能讓別人抱,隻能催促:“快上來,別磨磨蹭蹭的!”
白雲溪僵硬著伸出雙臂,環上江公子脖子。下一刻被江公子拖起來,背著向偏殿小跑過去。沿途廟會趕集人群目光再次匯聚,白雲溪卻毫無意識,隻是專注看著江公子通紅的側臉,她能感覺到他有多單薄,能聽到他呼吸的時候有多吃力,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踩在自己心尖上,讓她心跳加速。
這種感覺讓她無措,不過並不討厭,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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