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心事

江公子趔趄前撲,勉強扶住半截斷壁站穩,後背右肩到左側腰部被刀鋒劃破,鮮血噴濺而出。匪徒一擊得手,再次揚起手中大刀,這次瞄準的是江公子項上人頭。平安怒吼著突破重圍,卻稍稍遲了片刻。

眼看江公子性命不保,匪徒突然膝下晃悠,連人帶刀摔倒在地,刀鋒斜斜擦過江公子發冠。江公子驚險逃生,忍痛用鋼扇挑落大刀爭取片刻時間。平安終於趕到,擋在江公子身前暴戾至極,揚拳直接砸碎了對方腦袋,鮮血腦漿濺了平安滿頭滿臉。遠處援兵也終於趕到,加入拚殺後刺客立刻就落了下風。

受驚馬匹被官兵降服,周圍終於安全了。白雲溪爬起身,掌心緊握的珍珠耳環無聲無息滑落。短暫追逐戰讓白雲溪有些狼狽,顧不得拉扯衣衫,她目光投向江公子,血紅的背影觸目驚心。

白雲溪馬上找幹淨衣服替他捂住創口止血:“江楓橋,你怎麽樣?”

“疼……好冷!”

江公子抬手試圖觸摸傷口,反而不小心扯動患部,鮮血很快浸透止血衣衫。白雲溪按住不讓他亂動,揚聲喊:“平安!”

平安殺紅了眼睛,猛然踢斷了屍體雙腿,把整個屍體□□到看不出人形,聽到白雲溪呼喊才勉強拉回理智。回來查看江公子傷勢,伸手在江公子背上按壓幾下,血流便減弱許多。從白雲溪手中接過幹淨衣服當繃帶綁好,平安滿臉自責:“平安失職,請少爺責罰。”

“是我大意了。”

江公子輕咳兩聲,夜風中吹過身體有些瑟縮。白雲溪又翻出薄被給江公子圍上取暖。江公子滿身鮮血,發冠歪斜,身上又裹著棉被顯得落魄淒涼,毫無貴公子形象。帶血手掌在被子上擦擦,江公子主動握住白雲溪小手:“我沒事,沒你想的那麽糟。”

“這麽多血,怎麽會沒事!”

“這是皮外傷,看著嚇人,沒有大礙。”

江公子樣子不像是說謊,白雲溪微微頷首,替他擦去臉上尚未幹涸的血跡:“你別說話,我們去看大夫。”

江公子回看不遠處官匪拚殺。官兵隊伍包圍了整條街道,剩餘的刺客投降大半,隻有三兩人垂死掙紮,再翻不出什麽風浪。大局已定,自然有人替江公子收尾。而江家小院子燈光昏黃,已經有人準備好了藥箱、熱水毛巾等著江公子。

“刀劍無眼,少爺何苦替她擋刀!”

大肚子的如意體型有些笨拙,動作卻十分輕巧。熟練地用濕毛巾潤透血衣,慢慢剝離傷口。饒是如此,血水還是時不時從傷口滲出,沿著江公子脊背留下道道血痕。

床邊的江公子披頭散發遮在前胸,半解衣衫露出白皙肩背,嘴裏緊緊咬著一塊毛巾,緊繃指間幾乎要把床單抓破。直到把血衣剝離幹淨,江公子已經大汗淋漓,手撐床沿整個人搖搖欲墜,說話聲音都帶著飄:“江家本就欠她,不能越欠越多。”

如意用毛巾清理傷口血汙,嘴上不屑道:“沒有人逼著她嫁到江家,是她白家仗勢欺人,強嫁過來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江公子喘口氣,側過頭對如意歎道:“她除了名分,什麽都沒有。現在江家被人算計,她也被江家拖累。”

“等事件平息,等你跟孩子都有了名分,還希望你們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太為難她。”

如意並不接腔,拿起藥瓶換話題道:“這次事情很麻煩嗎?”

“非常麻煩,嗯!”江公子悶哼,傷口被藥物刺激,身體也跟著抽搐,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平安徹查十八灣水道,大半無功而返,對方顯然比我們更早知道消息。後來搜出了官銀,確認山賊跟官府有勾結……”

如意忽然擰眉,伸手摸自己肚子:“它又動了!”

“什麽?”江公子還有些愣怔,遲片刻才反應過來,虛弱笑道:“是胎動嗎?我看看!”

發抖的手掌捂在如意肚子上,江公子屏息凝神,果然不多時就感覺掌下有肚皮鼓起蠕動,力道不大卻十分有趣。

這是江家的血脈呢!

“已經七個月了?”

如意撫摸滾圓肚皮:“快八個月了。少爺,以後怎麽辦?”

“照舊,我盡快揪出幕後主謀。你在這裏小心養胎,隻要我做一日江家少爺,就不會看著江家垮。”燈光下□□纖細的背影滿是柔韌,那道皮肉翻卷的傷痕尤其刺目。

拿起紗布繃帶替江公子包紮傷口,從後背繞過胸前時,如意動作不由緩了緩:“這兩天要小心些,身上有傷不能裹得太緊,別被她看出什麽。”

“嗯。”江公子還在想著心事,心不在焉的應和。

如意動動嘴沒有再說什麽,眼神卻不由自主飄向地上染血碎布。裏麵不僅僅有江公子衣衫,還有纏胸步。裂痕整齊,是被刺客一刀割斷的。

想來今晚夜色極暗,又是生死搏殺,她應該不會注意到吧?

包紮過後江公子被下人扶進房間,身上赫然穿著薄棉襖,在十月底的天氣裏尤其惹眼。每走一步都腳步虛浮,看起來萎靡不振。白雲溪扶江公子坐好,無意中碰到江公子手指依舊冰冷,厚實棉衣也不起作用,擔憂道:“好些了嗎?大夫怎麽說?”

“皮外傷,包紮好補一補就好了。”江公子笑笑,指著旁邊的矮凳子道:“坐,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白雲溪依言坐好,認真聽江公子說話。江公子歎息道:“有人謀算江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見白雲溪點頭,江公子繼續道:“我這一個多月是在裝病,就是為了看事態發展。這次半夜求醫,果然有人就按耐不住。今晚平安抓住幾個人,審問牽扯出本地城守。細查發現,城守不但挪用軍餉,還跟其他官員有牽連。平安已經準備圍獵。”

圍獵兩字加重語氣,江公子抬眼看白雲溪臉色。白雲溪對圍獵不陌生,在皇室每年都會舉行狩獵。將獵場三麵包圍,特意網開一麵,將獵物向這個方向驅趕。獵物慌不擇路,往往會帶獵人回老巢,結果就是獵人的大豐收。

“你特意放走了城守?”

“沒錯,我要看看他背後還能扯出多少螞蚱!”江公子讚賞地看著白雲溪:“這番折騰,江南官場或有變動。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事,就去找老太太和管家,他們會幫你的。”

白雲溪奇怪道:“你呢?”

“這次不是匪,是官。平安沒有官職爵位,他應付不來,須得我親自走一趟。”

“你這個樣子要出門剿匪?”白雲溪提高嗓音,滿滿都是不讚同。

“不打緊,萬事有平安處理,牽涉官場時我才露麵。這一走時間不定,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府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老太太那裏。”江公子細細交代注意事項,紅燭沒有燃盡,江公子臉上已經露出疲態。

白雲溪打斷他:“我去鋪床,明日再說這些。”

“不用了,明天一早要出發,我去書房休息就好。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江公子微微笑,裹著厚厚棉襖蹣跚出門。白雲溪目送他離開,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回房。隻見房內燭光閃爍,空蕩蕩的小屋內憑空多出個黑衣人來。勁裝下身形單薄瘦小,黑巾蒙麵也看不出男女,滿身冰冷寒霜極為陰沉。

白雲溪不驚不叫,看著黑衣人伸出手來,隨後掌心多了兩枚珍珠耳環。其中一枚嫣紅血痕還未擦幹。白雲溪看了眼便隨手收到懷裏,問道:“你聽到了?”

黑衣人沒有答她,語帶怨忿道:“為何不早點出手?”

袖中拳頭握緊了又鬆開,白雲溪無視黑衣人不滿,慢條斯理走到圓桌前坐下:“你指什麽?”

“你不是喜歡江公子嗎?”黑衣人上前一步道:“今晚我看你抱住他,那一刀你明明可以早點出手……。”

“夠了!”冰冷視線鎖定黑衣人,白雲溪的嗓音低沉壓抑:“說正事!”

黑衣人抿唇頗不甘心,低啞道:“山賊跟官府有勾結,窩藏了官銀百萬以上,懷疑是軍餉,據說與江家有關。”

貪弊軍餉當死罪,罷免官職,禍及子孫,是大罪。白雲溪不由擰眉:“大公子怎麽說?”

“太子殿下還在等。”黑衣人眼神閃動,繼續道:“公主殿下替江家求情,認為江家家風尚可,或許另有隱情。最遲年後,太子殿下才會介入。殿下要我轉告你,時間不多,盡快做決定。”

算算時間,現在已經是十月下旬,距離過年還有兩個月左右,時間的確緊迫。白雲溪閉眸沉思片刻,指尖規律敲擊桌麵:“你把今天晚上聽到的如實轉告大公子,江家剛剛知道官匪勾結的事情,並沒有參與其中,看看能否寬限一段時間。”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要你親自去辦。”

“什麽事?”

“查江家族譜。”白雲溪鄭重得看著黑衣人眼睛,一字一句重複道:“去查江家族譜,核實有沒有疏漏。”

黑衣人有些不解,點點頭後輕如狸貓,無聲無息翻出窗外消失。白雲溪凝視著紅燭蠟淚,給自己倒了杯茶默默想著心事。掌中熱茶燙手,白雲溪卻想起江公子冰涼的指尖。

外麵風起雲湧,江公子帶傷出發,也不知道這次要走多久,心中惴惴,不免有絲牽掛。可笑江公子還沒有出門,她卻已經開始惦念了嗎?

向來厭煩公事私情摻雜,這次卻破了例,暗中幫江公子躲刀,還主動替江家說話,向太子求情。當時她並未思考太多,隻順勢而為,現在回想,她所作所為大大違背初衷,這些改變都是因為江公子。

果然她是有些心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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