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目眥欲裂,顫聲道:“你是說,你是說……”

“結果可想而知,少爺的傷口一日日腐爛,身體也越發虛弱。”程嬤嬤搖搖頭,“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少爺已經中毒頗深。少爺不肯讓大夫醫治,老奴知道,少爺是悔恨交加。他悔自己求娶你進門,恨你太過毒辣,竟連他的父親都不放過!”

楚二少爺就拖著那樣的身子,在外盤桓數月,終是去了。直到死,他也不肯回侯府,他無顏見自己的母親,更不想看到裴氏。死亡對他而言,成了一種解脫。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老夫人開始懷疑老侯爺之死後,身體便也不好了。查明真相,將信兒送給楚二少爺之後,便在一日淩晨在睡夢中撒手人寰。甚至連自己的長媳李氏,都未來的及告知。

“但是還是有一個人知道的,夫人,就是侯爺。”程嬤嬤說,“侯爺陪著二少爺在外,苦勸二少爺未果,又不忍心扔下幼弟獨自淒涼的死在外麵。便一直陪著楚二少爺,想等……再回來處理。但是侯爺後來卻未曾為難過您。夫人,您沒想過是為什麽嗎?是因為二少爺啊,他臨死都在為您求情,說是自己逼您嫁了他,才讓您成了這個性子。夫人,是二少爺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了您的一條命!”

“不,不是的!”裴氏驚惶的搖著頭,連聲否認,“都是你們胡說的!這不是真的!”

李氏淒聲道:“侯爺回府,未曾對我言明這些,不然我如何會不提防你?你要分府,侯爺也由著你,甚至背上苛待你們孤兒寡母的名聲,就是看在二弟的麵子上。留你一條性命,希望你能好好的教養二弟留下的孩子。對我從來也隻說是愧疚,說是因著自己害了二弟,才會讓你性情大變。”

李氏痛苦的說完這些,突的語鋒一轉,指著裴氏怒道:“沒想到我們這些厚待未曾讓你感恩不說,甚至覺得理所當然。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侯爺出事,與你脫不了幹係!”

每每想到此,李氏就恨得咬牙啟齒,侯爺出事之後,將裴氏做過的事情告知李氏,為的是讓她留心有個防備。當時她便懷疑侯爺遇上政敵攻訐,之後遇襲與裴氏脫不了幹係。偏隻是猜測,連確鑿的證據都沒有,隻能作罷。

“你們都是騙我的!”裴氏尚回不過神,坐在椅子上不停的重複這一句話。

李氏氣恨,怒喊道:“裴氏,你莫裝模作樣,當年侯爺之事可與你有關?你害死了自己的公爹和自己的丈夫,還害了自己的大伯!”

幾個‘害死’震回了裴氏的神智,她猩紅著眼,抬起頭,獰笑著說:“隨你們怎麽說,明明就是大哥害死了我的丈夫,你們以為隨便幾句話,我就會相信嗎?”

她冷笑兩聲,繼續道:“不過是你們想要讓自己安心,才把一切都推到了我的頭上!至於你們說,我害死了父親還有大哥,你們有這個證據嗎?是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你們根本沒有一點證據!”

“沒有證據?”李氏看了看程嬤嬤,冷聲道,“若隻是要說明過去那段往事,我為何還要請了程嬤嬤過來?當年程嬤嬤因著窺見你了做過的事情,被你心生猜忌,甚至想要讓人殺了她。費盡心力才逃脫,如何現在會出現?”

裴氏再次怔住,當年程嬤嬤隻是一個婢女,又不是她的心腹,她所做之事未曾告知過程嬤嬤。

但沒想到有一日,卻見程嬤嬤拿著她的茶罐打量,因那茶罐裏的茶葉正是送給老侯爺的茶。她心生不安,便決心派人除掉程嬤嬤。在侯爺去世那一日,殺手出去片刻,回來之後告訴她,一切妥當,她便未曾再懷疑過程嬤嬤的去處。

是以方才見到程嬤嬤,她才會失態大叫,實是在她的認知中程嬤嬤早就是個死人了。

程嬤嬤道:“當年老奴會打量那罐茶葉,確實是認出了毒茶。老奴是想,若是夫人知道老奴窺的此事,說不得會想到少爺也曾窺見過夫人的舉動。”

程嬤嬤想以此讓裴氏心生愧疚,對自己的過往所做懺悔贖罪。但她低估了裴氏的狠心,裴氏竟因著隻是一點疑心,便要派人殺了她。靠著李氏的保護,她才逃出生天,在外落腳。

“難道你是想說,你是人證?”裴氏冷笑,“空口無憑,沒人會信你的!說起來,你還是我們西府的逃奴,難道世人會相信一個逃奴的話?”

“老奴身份卑微,自是沒資格作證,但是這裏卻是有兩封信件,足以證明你的罪證!”程嬤嬤從自己的懷裏掏出兩封信,放到裴氏麵前,“這一封是老夫人送給二少爺,說明你的罪證。上麵清楚的列舉了你送毒茶,從哪裏找到的的證據,又有誰是人證。第二封,則是二少爺交給侯爺的信,上麵也提到了你做過的事情,同時,還為你求情,求侯爺和母親看在他的份上,饒你一命。”

兩封信封麵都已泛黃,雖程嬤嬤精心保存,依然抵不過歲月侵蝕。

若是可以,程嬤嬤希望這兩封信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但沒想到裴氏越發執拗癲狂,那份恨意甚至延續到了兩府後人身上。

看著麵前的信件,上麵的字跡熟悉的讓人心驚。尤其是第二封,字跡端正暗藏鋒利,正是她最喜歡的一名家字體。是她說喜歡這種內斂的字,他專門花了時間去練習的。

自從丈夫過世之後,裴氏就不再想起關於他的一絲一毫,因著那個丈夫的無用,不然又何必讓她下手?

但這時,她突的想起了那個男人。就如程嬤嬤所說,剛成親之事,他對她百般嗬護,兩人其實過了一段蜜裏調油的新婚生活。

他的嗬護讓裴氏以為,不管自己提出什麽要求,想要什麽,他都能做到。但在她三番兩次提起爵位之事後,他卻冷淡了下來,甚至在幾月之後,接了妾室進府。

這讓裴氏心生怨懟,這個丈夫不禁無用的爭搶不來爵位,甚至還找了別的女人。剛成婚時的甜蜜仿佛海市蜃樓,瞬間消散,裴氏自此一心撲在爵位上,隻想把權勢握在手中。

現在看到這封信,一切恍若昨日,她尚是豆蔻年華的美貌少婦,他亦是少年英姿的翩翩兒郎。

燃著檀香的書房中,她指著一張字帖,笑顏如花的說:“這字好,我最喜歡這種字了,端正又鋒利。便如人一般,為人端正,行事果決才是最好。”

他道:“你既喜歡,以後我便練習這種字。”

李氏不知裴氏心中所想,隻當她不敢看,冷聲催促道:“弟妹,你若是不信,為何不看一看信中所寫,也免得說我們汙蔑了你。”

裴氏從往日情景回過身,努緊了嘴拿起了那封信。饒是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不過是李氏的陰謀,手卻抑製不住的顫抖。

入眼,是與信封上一樣的字跡,上麵果如程嬤嬤所說,寫了自己知道這件事的無措和悔恨。在最後,大段大段的話語,都是為她求情。

他說,她是很好的,都是自己逼著她嫁了自己,自己又沒本事,她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說,父親死在她的手裏,他無顏見家裏祖宗,但是還是想求母親留她一命,趕出府或者休回家裏都可以。

他說,他知這樣不對,殺父之仇本是不共戴天,但他卻放不下她,不想看著她背著這些汙名死去。

他說,便以自己一條命,換她一條命。他是她的丈夫,她做錯了事,自己代她受過,也是天經地義。

他說,若是可以,這一切都不要告訴她,免得她心中難受。他想,在自己死了之後,她或許會變回以前的樣子。

在信的最後,字跡有些暈開,是被他的淚水給暈開的嗎?

裴氏的手越發顫抖,過往的一幕忽的清晰起來。竹林月下,少年曾經拍著胸脯保證,會護她一輩子。

程嬤嬤低頭抹了抹眼淚,她也曾看過這封信,信中二少爺真摯的的感情讓她感同身受。

“夫人,若是您不那麽執著於權勢,您這一生該是多麽安樂順遂?”程嬤嬤低聲道,“老侯爺和老夫人都是慈祥大度之人,又有著疼愛您的夫君,關照弟妹的長兄長嫂,您也有孝順自己的兒子,或許還會有可愛提貼心的女兒。”

“若是能與二少爺一條心,以二少爺的才華,便是沒有爵位,又何愁沒有出頭之日?二少爺對您用情至深,若是您能回應他的感情,哪怕是一輩子不讓他納妾,也是可能啊!”

“別說了!”裴氏突然瘋狂的喊道,“別說了!”

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不會承認的!不過是李氏的陰謀,都是她的陰謀!

手上的信紙仿佛突然之間重於千斤,裴氏慌張的扔下信紙,怒道:“不要想要騙我,你們別想騙我!你們想讓我認罪!不可能,那些不是我做的!和我沒關係!”

到了這個時候,她竟還狡辯,李氏狠狠的握緊了手中的手杖。

因著楚二少爺的求情和殞命,她才同意侯爺的要求,對裴氏之前所做的事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