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日上三竿。紀雲卿才轉醒,楚瀟寒端坐在身邊,捧著一冊書卷。而窗沿上的太陽,也不知何時爬上了床頭,恰好灑進了紀雲卿的眼眸裏。

她抬手遮了遮陽光,眼眸陡然間顫動起來:“現在何時了?”

“巳時。”楚瀟寒不慌不忙道。

“你用過早膳了嗎?”紀雲卿一拍腦袋,鯉魚打挺般坐起身來,她竟然睡了如此之久。

“並未。”楚瀟寒抬了抬眼,眸底藏笑。

琉月本在教導著新來的兩個姑娘做事,卻被剛剛醒來的紀雲卿一嗓子喊到了廚房裏。紀雲卿埋怨道:“琉月!都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叫醒我?連早飯也不給少爺準備?”

“少夫人,這可就是你冤枉我了。”琉月翻了個白眼,“少爺不讓我叫醒你,說是你許久未曾好生休息,便想讓你睡個好覺。”

“……”紀雲卿冷靜下來,臉龐一片緋紅。

琉月趁機打趣道:“少爺還說,要等著少夫人起來再用膳。這明明是少爺體恤少夫人,二人情意漸濃。琉月卻還平白無故的遭了一頓罵,您說這公平嗎?”

“琉月!”紀雲卿準備著早飯的竹籃,羞紅了臉,跺了跺腳道,“是我錯怪你了,你可別繼續說了。”

琉月噗嗤一笑,也抓緊時間開始忙活起來。

相比起雲梓院的雞飛狗跳,熱鬧非凡。楚汀蘭離開景寧侯府時,倒是略顯孤單了。

楚汀蘭卻未睡一個好覺,她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天一亮便乘車前往了清涼寺,想要讓母親來為她撐腰,走的匆忙,也隻帶了王嬤嬤和一點盤纏。

方氏在清涼寺可謂是苦不堪言,雖說她依然是景寧侯府的人,清涼寺的尼姑們對方氏還算相敬如賓。但卻由於方氏的性子,沒少處罰過掃地。

這不,方氏正在清掃清涼寺的門庭,大老遠的便瞧著景寧侯府的馬車緩緩駛來。心中大喜,丟下了掃帚便迎了過去,以為是老夫人轉了心意讓她回去了。她還從未覺得景寧侯府的標誌是如此的惹人喜歡。

誰知,從馬車上下來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兒。

楚汀蘭一見著方氏,便眼淚鼻涕再也憋不出了,一股腦的泄恨道:“母親!您不在,那紀雲卿可把女兒欺負得好慘!就連弟弟都被她給蠱惑了!”

“什麽?”方氏大驚。

楚汀蘭將最近發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不僅將一切過錯全部蓋在了紀雲卿頭上,甚至還將自己偽裝成了楚楚可憐的弱者。王嬤嬤也格外煞有其事的附和。

而本就對紀雲卿存有偏見的方氏,自然是深信不疑。

她怒不可遏,大吼:“我在清涼寺苦熬,本以為能平息老夫人和老爺的怒氣,沒想到盡讓小人欺負我的女兒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不僅如此……那紀雲卿還想讓我嫁給一個宗室子弟!”楚汀蘭憤恨道。

“我的寶貝女兒,怎麽能嫁給一個區區宗室子弟!你若是不嫁給皇宮貴戚,便是委屈了你,那紀雲卿,真是猖狂!還敢動你的婚事?汀蘭,放心,我會教你如何如何。”方氏攥緊了拳頭,眼底放過一絲精光。

她必須得以牙還牙,將如今的屈辱,全部讓紀雲卿品嚐個遍!

“母親,我此番前來,便是為了找您取經。雖說女兒沒用,不能讓老夫人鬆口,但女兒相信,即使母親不在景寧侯府,也能一定有所對策。”楚汀蘭道。

三人又是一陣寒暄,便進了清涼寺。

寺內算不上蕭條破敗,卻也比不得景寧侯府的低調奢華。楚汀蘭剛踏進門檻,便嗅到了一股濃烈的幹草味。幹草堆砌在門旁的拐角,正是用來儲存冬日的柴火。如今天氣尚有餘熱,竟是被太陽曬出了一股腐爛的氣息。

楚汀蘭頻頻皺眉,極不情願的邁著步子去見了主持。

正是尼姑們念經詞的時辰,諸位尼姑主持,皆是坐的整整齊齊,有節奏的敲打著麵前的木魚。雙目稍閉,神情誠懇。

“怎麽沒人來招待我們?”楚汀蘭忍不住道。

她可是景寧侯府的姑娘,論地位,這些尼姑們巴結都還來不及吧?怎麽還敢無視她?

疊疊重重的佛經聲回響在正廳中,楚汀蘭的語調卻不緊不慢的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眾人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敲木魚的手,神色慍怒,瞧著楚汀蘭。

楚汀蘭在景寧侯府受了一肚子的氣,正愁無處發泄。這些要地位沒地位的尼姑們,倒是最好的選擇。楚汀蘭想也不想便朗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啊,竟敢無視本小姐?你們主持在哪?本小姐要在這清涼寺吃好喝好的待上兩日!這是你們莫大的榮幸。”

方氏大驚失色,卻沒能堵住楚汀蘭的嘴。那張嘴就像是一個彈弓,喋喋不休的將侮辱兩個字擊在了眾人身上。一個在祖母麵前都敢口出狂言的丫頭,怎麽可能懼怕幾個尼姑?

“姑娘,此地並非叫囂之地。若是姑娘實在本性使然,貧尼建議你去山下的青天衙門一趟,那裏才是能給你治病的地方。”一名年紀稍長的尼姑站起身來,她身上的衣裳倒是與旁人不大一樣。別人皆是深棕色粗布麻衣,隻有她身上穿著金紅色的袈裟。

楚汀蘭一眼便猜出了那就是主持,便仰著頭蔑視著主持道:“你在陰陽怪氣的說些什麽呢?若是招待不周,想必我們景寧侯府不會放過你的。”

“想必姑娘就是因此,才被罰來了清涼寺吧。”主持見過身邊尼姑遞來的小冊子,似乎確定了楚汀蘭的身份,便沉聲道,“既然姑娘猖狂得無以複加,那貧尼隻能挫挫你的銳氣。不掃完前廳的落葉,便不準用膳。”

“什麽?”楚汀蘭從小到大,被祖母和父親處罰倒是不少,但是一個區區尼姑,又如何有這個本事來對她說教?

“姑娘若是耳朵不好使,貧尼會幫你喚大夫醫治的。”主持撇了一眼身邊的尼姑,那人心領神會,當即宣布早會結束。於是眾尼姑紛紛起身,魚貫而出。如此多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拿景寧侯府的姑娘當一回事,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瞧過。

楚汀蘭一生嬌身慣養,哪裏沉得住氣,呆的了如此破敗之地。楚汀蘭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估計連掃帚長什麽樣都不用認,所以反應愈發激烈,她跺腳道:“這就是清涼寺的主持嗎?佛曰造福蒼生,而你卻有如此戾氣,如何能歸入佛門?”

然,清涼寺的主持抬眼瞥了一眼楚汀蘭,語氣依舊寡淡道:“子不教,父之過。若是姑娘掃不完,便讓母親代勞,若是依然掃不完,那麽便免除今日的用膳。”

盡管主持說得平淡,但卻是方氏的要害。要知道,這清涼寺建在了荒山野嶺,十裏內都沒有人家,若是主持發話不用吃飯了,那麽便一點食物都扣不出來。

明明是自家女兒嘴碎,方氏卻隻能硬著頭皮開始清掃前廳的落葉,可謂是苦上加苦。

“母親!你也是景寧侯府的大夫人,你為何需要做這等粗活!”楚汀蘭奪過方氏的掃帚,恨鐵不成鋼道。

方氏歎了一口長氣,她來清涼寺之初,也如楚汀蘭這般桀驁不馴。但是等著她的是什麽呢?是景寧侯府來撐腰嗎?不是!是自己娘家人來接她回去嗎?也不是!她苦熬著,僅僅得到了三日不曾用膳,滴米未進,最終暈倒在屋子裏,無人可知。

有過那種經曆後,方氏才會安分了點。清涼寺的主持雖說麵容和善,但心腸卻是出了名的恨。若非方氏自己從屋子裏爬出來了,恐怕她就此死了主持也不會心生憐憫。

“母親,既然他們不給我們用膳,不如我們將他們的食物全部糟蹋了。咱們都不用吃飯了!”楚汀蘭道。

方氏苦笑著搖了搖頭,雖說成功率渺茫,但她並不反對。其實,她也有所私心。畢竟在清涼寺做牛做馬如此之久,她是真的心甘情願的嗎?

於是乎,楚汀蘭與方氏一同來到了廚房。裏麵有兩三個尼姑正在處理食材,有條不紊,靜默無聲。

“諸位,想必日夜操勞於這破爛不堪的廚房,一定是累壞了。我從府裏帶了些許糕點,若是諸位不嫌棄的話,可否賞個臉嚐一嚐?”楚汀蘭端莊的站在門口,語調輕盈輕快。

她能邀請她們用餐,便是她們莫大的榮幸才是。

可誰知,一個削土豆的尼姑抬眼瞟了一眼楚汀蘭,隨即冷哼道:“我們沒有興趣。”

身居於大家閨秀從中,即使再怎麽不樂意,一定會賞臉買個麵子。楚汀蘭還從未見過如此直率粗鄙之人,她剛想發作,權衡利弊之下,又忍了一回合,咬著牙笑道:“其她姐姐們呢?你一人的話可不算數啊。”

那人又冷哼一聲,道:“糕點你們還是留著吧,你們若是一直沒做完前廳的活,恐怕根本不夠你們吃。與其算計旁人,不如恪守本分,對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