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小人

江彬並沒有病,還能逆風站湖岸邊上,看著漸落漸紅的夕陽。精致雖好,然江彬卻皺起了眉頭,看來他這犯的是心病,而不是身病。

當然做奴才下人的,從來都是聽命辦事,半點擅權不得。那報信之人,自然是江彬說什麽是什麽。

若是放平時,江彬的行為,猶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過是撒撒嬌,討點銀子罷了,然後讓皇上派人來看望看望。還有就是,試探試探劉堪而已。

然無巧不巧,這個時候,昺親王也病了,雖然狀況不一樣,但都是不治之症,這便變得不尋常了,讓人猜疑,也讓劉謹警惕。

原本劉謹與李彥正爭得熱火朝天,外加一個冷眼旁觀的劉諭,和一個糊裏糊塗的何常,熱鬧非常,朝廷人早已把他江彬給忘了。這當然不是江彬樂意看到的,但也不希望受人如眾矢之的般關注。

“不要是我多心才好!”江彬喃喃自我安慰著,不過心裏卻怎麽也安定不下來。

江彬撿起腳邊的一塊石子,狠狠地扔向湖心,激起層層波瀾,久久不能平靜,心內罵道:“都是那些該死的幕僚,平日裏沒有主意,到關鍵時刻出餿主意。”心裏盤算著,回去該怎麽收拾他們。

“刺史大人,宮裏來信了!”說話人身材削瘦如刀,聲音尖銳刺耳,竟是個太監。

江彬拍拍手上的灰塵,接過信箋,淡淡道:“汶兒近如何?”

那太監道:“都好!太後也讓奴才,問刺史大人安?”

江彬一邊看著信,一邊點頭,似乎心情不錯,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道:“好,很好…”

“奴才信已帶到,不便久留,這就回京,不知刺史大人可有什麽需要奴才帶給太後的?”那太監習已習慣了伺候人,身子即便站直,也讓覺得是弓著的,臉色雖然疲倦,但笑容依舊如春天的花朵一樣,濃妝開放。

“既如此,恕不遠送了!”江彬拱拱手,虛偽地笑了笑,剛一轉身,便冷下個臉來。

說實的,江彬對這些太監從來沒什麽好感,不知道哪些當皇上的為何如此喜歡,難道隻是為了保持皇族血統純正?

“宮者使守內,以其人道絕也!”西周之時的皇帝,便有了如此深遠的考慮,江彬感慨的同時,也覺得有些荒唐。

漢高祖劉邦似乎不乎那些,呂雉與陳平私通,結果還不是一個做了皇後,一個封了宰相,可見並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那麽重視綠帽子的問題。不過此乃千年傳承的規矩,皇帝若不遵守,那還有誰了尊敬皇上?

當然這些,並不需要江彬來操心,他隻是聞不慣太監身上那股味道,雖然熏了不少的香料,但依舊臭得江彬無法忍受。

“聽說,太監急了,隨時都有可能尿出來,不知是真是假?”江彬不禁浮想聯翩,腦海裏設置一個場景,當時孝仁帝正說著喝酒的時,而太監劉全一不小心笑噴了,憋不住尿了孝仁帝一身。

江彬一路想著,好笑起來,早忘了原來的不快。

可憐那太監,猴急巴巴地要來這麽個吃苦的差事,原聽說江彬豪爽,凡路過永州的監察刺史,都賺得盆滿缽滿,不是蓋上了房子,便是買了田地,因此也指望能撈一筆。

誰知一個字沒撈到不說,來去十幾天的路程,舟車勞頓,竟門都沒進去,水都沒討到一口喝,反倒倒不少差旅費用。

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太監眼看天色已晚,不得不放下自怨自責,四處尋找客棧打尖,然囊羞澀,尋了幾處,不是好的住不上,就是差的住不下。

又想起宮雖束縛,但錦衣玉食從來不缺,不想今日竟若到此田地,一時感慨歎息,竟尿泗齊流。太監一驚,忙拍著馬匹,往城外走去,此般模樣,看來隻有尋個破廟隨便安身,隻待明日梳洗了再說。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讓那太監找到一個棲息之地,喜出望外。

走近看時,殘垣敗牆,兩扇門虛掩著。

太監閃身進入,屋頂已是漏風進寒,沒有一處完好,月光從缺口處照射下來,照得麵前的如來神像斑斑點點。

太監再往後走時,如來像背後不知被誰鋪了的稻草,又有一扇破門遮住頭頂,正是遮風擋雨的好住處。

人真的很奇怪,城之時,太監對於客棧猶自這不滿意,那不喜歡,如今見了這狗窩似的住處,反而欣喜若狂,竟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

“吱——”

太監聽聞開門聲,忙縮下身子,小心警惕。

“都這麽晚了,誰還能來如此的荒山野外?”太監看重的便是這不全的性命了,然後就是麵子,若是這兩樣都沒法得到,那隻有求金錢了。

正想著,便聽見進門窸窸的腳步聲。

“桌上的灰塵都有兩尺厚了,看來許久沒人來了。”說話的人年紀很青,聲音還帶有一絲稚嫩。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謹慎點好,我們前後檢查一遍,你看那邊,我走這邊…”另一人道,聲音圓潤低沉,雖然聽起來老氣不少,但年紀應該比少年大不了多少。

“又沒多大的地方,還用得著兩個人來看…”少年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說什麽呢,還不快動手做事。”另一人喝道。

“是——”少年拖長了聲音,顯然已經不耐煩了,由跺了跺腳,哼了一聲。

太監聽見少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忙掩住口鼻,然心跳得砰砰直響,卻怎麽也抑製不住。

“秦朗也大不了一歲,總是對我指手畫腳的…哼…”少年兀自不服,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便掩著鼻子,皺著眉頭,走開了。

太監身暗處,竟沒讓他覺,算是萬幸了。太監心內是對如來的庇護感激涕零,叩頭跪拜不已。

“都檢查過了,沒人…”說話的正是對少年指手畫腳的秦朗。

“我早說過,你就是不信。”少年人得理不饒人,不耐煩地道。

“出門外,還是小心點好。且我們此次是身負重任,萬萬大意不得。”說話之人,聲音滄桑老邁。

太監一怔,萬沒想到還有第三人場,差點驚出聲來,還好反應及時,用手蒙住了。

“葛老教訓的極是…”兩人異口同聲道,就連少年也不得不收斂了自己的性子,話語間充滿了敬畏。

“葛老,刺史大人讓我等進京,卻又不肯說明緣由,不知是何道理?”秦朗問道。

“自以為是…”少年的忍不住轉過頭來,撇一撇嘴,不屑地低聲詆毀。

另外兩人似乎並未察覺少年的小動作,依舊靜靜地交談著。

“越是緊要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不僅對事如此,對人也是如此。時候到了,我等自然知曉。”葛老聲音幽幽的。太監一聽,便知道,這個葛老也是口不對心。

“哼,我與秦朗也就罷了,究竟什麽大事,連葛老也要瞞著。我看分明是刺史不信任我們,借故將我們支開罷了。”少年還是那個性子,什麽壞事總要拉秦朗做墊背的。

秦朗倒是有些胸懷,並沒計較,反而同意道:“不錯,京城不過兩三千人,有黃天隴坐鎮,已是綽綽有餘,如今又讓我們過去,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葛老冷哼一聲,道:“小小年紀,知道多少內情,就此胡亂評頭論足,刺史大人如此做,定然有他的道理,豈是你們看得出來的。”

葛老的一番話,明顯的外強幹,隻是一味地拿官高壓人,卻舉不出一些實質性的證據,自然無法讓人信服。不過兩個小年青也不敢反駁,都沉默了下來。

安靜了許久,太監又聽見稻草悉悉的響動,看來他們是準備睡覺了,漸漸地又靜了下來,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均勻地響動。

“葛老,我們真的會成功嗎?”秦朗突然翻了個身,問道。

葛老怔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不知道!”

“若是…會不會牽連唐姐姐…”少年說到“唐姐姐”時,不禁扭捏起來,看來是心暗暗傾慕的對象。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都思考著少年的話,或者都有著如少年一樣的擔心。就連神像後麵的太監也能感覺到這壓抑的氣氛,緊張地不可呼吸。

“不會的,隻要我們咬口牙關不說,誰也不知道我們是誰,自然不會牽連到其他人。”秦朗如一個老大哥一般拍著少年的肩膀,安慰道。而此時的少年正想著心事,默默的,並沒有反抗。

葛老見此,歎息一聲,道:“睡,明天還有趕路呢!”

“是!”兩人答應一聲,便又重躺下去了。

然而那太監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因為他感覺到,那個葛老並沒有堂下,是不是地還出聲聲歎息,又是悲戚又是怨恨,雖聲小氣短,但靜謐的夜裏,依舊讓太監聽得清清楚楚。

一直到次日早上,太監等三人走了之後,才安穩地睡了一覺。結果又被肚子餓醒,起來草草地啃了些幹糧,出來尋找馬匹時,已經不知所蹤,隻得徒步前行。不過幾裏的路程,太監的小腳已磨出了幾個水泡。

太監不得已,隻好勒緊了腰帶,再買了一匹坐騎,加快腳程往京城趕去,心對江彬著實恨之入骨,盤算著回京了怎麽給他穿點小鞋,也好出了這口惡氣。

“這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江彬,你不要怪我,是你對我不仁先,就不怪我對你不義了…”

正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