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鍾理開始發了狂一樣地工作,他那個拚勁,把大家都嚇壞了。
的確一旦專輯開始發行,是將會有許多要忙的,光宣傳演出就會跑斷腿,不想「一張死」的話,還得現在就籌備第二張專輯可能用到的曲目。第一張要奪人耳目,第二張還得更有進步,早早做好準備當然是好事。
但以他這樣不要命的拚法,也實在讓其它人備感壓力。
阿場教導商棋,「小朋友,看好了,這就是三十歲男人如虎似狼的爆發力。」
老伍則痛哭說:「我連吃完飯剔個牙的時間也沒了啊……」
哭罵之餘,大家還是很配合。情緒是會感染的,連原本吊兒郎當的老伍都認真了起來,翻來覆去檢查自己的作品,聽著不夠盡善盡美的就挖出來重錄,甚至重新編曲。
原本公司排了宿舍大家也不愛住,做完事就趕緊回家玩樂陪女友,現在才意識到自己何止是不夠努力,簡直就是懶散到要被天打雷劈的地步,於是恨不得背了鋪蓋過去,幹脆吃睡都在工作室裏。
這種時候幾個人就無比慶幸當初專輯延遲發行了。仔細起來才發現還有那麽多毛病可挑剔,如果當時真的就那樣發出去了,一定會後悔的。
不斷的修改補充之後,終於連被大家紛紛大罵「變態」、「強迫症」、「自虐狂」的鍾理都覺得沒什麽可改進的空間了,時間也已經差不多。
來不及多喘一口氣,一行人又被趕鴨子似的塞上飛機,飛往異國進行mv拍攝了。
難得「公費」出國工作,幾個人都不免玩興大起,被吃喝玩樂勾去半條魂,隻有鍾理完全是被鬼上身,簡直左眼一個「工」,右眼一個「作」。就連商棋肚子餓的時候拿刀叉敲了一陣盤子,他也會「霍」地站起來說:「這段可以寫進去!」
於是被眾人集體唾罵。
但鍾理一路確實也是用零碎的時間寫了不少好東西,連老伍看著都嘖嘖有聲說:「要是你以前有這麽開竅,我們老早就該被簽走了嘛。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啊。」
鍾理不僅創作的認真程度可圈可點,跟著服裝造型師在各大名店試衣服也無比老實,簡直就是溫順小綿羊和耐操老黃牛的結合體,其它人看衣服看得都快吐了,就他還撐得住。
以前會狹隘地覺得樂團隻要做出好的音樂就行,現在他卻也老老實實地相信有魅力的形象會是優良的導體,在用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能放出光彩。
就像那個人一樣。
然而完成第一支mv,在飛往氣候嚴寒的北國高地之後,鍾理終於沒能把鋼鐵戰士當到底。冰天雪地裏的拍攝剛結束,他就一下子發起高燒,差點要了他的命。
被送回來休息,昏昏沉沉躺在醫院裏,鍾理也是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想要成功,等著被陌生的人們接受、讚許,是有這麽的不容易。
他不是杜悠予那樣點紙成金的天才,想要去追逐和那個人同樣的高度,每一步都是如此艱辛。他自己其實都根本不相信能有那樣一天。
老伍搖晃著他說:「你可不要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有臉有嗓子會寫歌很難找的,你要是就這樣去了,拋下我們可怎麽辦哪?」而後掀衣角做拭淚狀。
鍾理也覺得自己是太不理智。沒頭沒腦地就往前衝,似乎不吃不喝,不用歇息也要到想到達的地方去。
怎麽可能呢?這樣挑戰自己的極限,他是真的有些瘋了。
躺在床上發呆的時候,鍾理腦子裏還是想著杜悠予。
那個男人仍然是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這種認知讓他心口一陣陣地痛。
想著杜悠予不動聲色的驕傲,他就又覺得哪怕這次自己真的燃燒起來也沒什麽不好。起碼也要杜悠予看一次他的光,知道他的好。
然後像他一樣,用充滿珍惜的感情去認真對待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麽這麽的在乎杜悠予。想被他認可,想得連命也不要了。
住院的期間顏可來看了他。鍾理還在為自己上次的失言羞愧,顏可卻已經不計較了。
「雖然那個時候是很難過,」顏可笑道,「因為記得你以前是那麽認真地說過『我很喜歡你的音樂』,一直都尊敬我,然後卻突然連你也看不起我了。」
鍾理覺得很難受,但喉嚨暫時已經失聲了,隻能抱歉地一直望著他。
「其實你說的對,我是太賤了。大概是賤慣了,所以連自己也不覺得。」顏可看起來很蒼白,精神倒是沒有特別差,「我一直害怕會過回以前的日子,徐衍還沒看上我的時候。
「那時候太糟了,真的。每天都不知道下一天是要怎麽過,還能不能活得下去,就像惡夢一樣。我能有今天,都是靠徐衍,所以我害怕一旦他離開我,我就過不下去了。」
男人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下去,「可是像現在這樣,又有什麽意思呢?」
沉默了一會兒,顏可又說:「你比我強,比我年輕。我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麽樣,但你總有一天會得到你想要的。我覺得杜悠予是真的喜歡你。」
「因為你們交往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啊。」顏可笑道,「你也知道他們表兄弟感情很好,我和徐衍住在一起,杜悠予的事情,我想不清楚都不行。可是你們的親密關係,我半點消息也沒聽說過。」
「因為你不一樣,杜悠予才會不跟任何人分享吧。」
顏可走的是時候,鍾理不知為什麽覺得分外的傷心,這世界上是有人比他更辛苦更看不到希望,偏偏還在想方設法安慰他。
最讓鍾理意想不到的訪客是杜悠予。
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鍾理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出不了聲又動彈不易,情急之下隻能趕緊把眼睛閉緊了裝睡。然後就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幾不可聞的椅子挪動的聲響,還有小心翼翼壓抑著的呼吸。
而後杜悠予笑著說:「你其實是醒著的吧。」
鍾理又僵了。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也不用『不想見』到這麽徹底吧。」
鍾理隻得睜開眼睛。
一對上杜悠予那帶了笑意的雙眼,心跳就有點失控。
感覺裏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再看過這張臉,用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算法,感覺就像過了幾年一樣,再見的一瞬間,心裏都沸騰了,連喉嚨都發熱。
就算知道這家夥是個人品惡劣的王八蛋,他也還是沒法做到視杜悠予如糞土。他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
「怎麽會弄成這樣?」杜悠予望著他,「我知道出道的壓力很大,但像這樣不要命就太過火了。是誰跟你說了什麽嗎?」
鍾理沒吭聲,雖然他的確也是沒法吭聲。
杜悠予又看了他一會兒:「難道是什麽『身分相差太遠,被玩弄也是很正常』之類的話嗎?」
杜悠予苦笑著說:「也不是這樣的,你這傻子。」
而後鍾理就被吻了,說不上來是什麽樣的親吻,眼睛、鼻子、嘴巴都被親了,舌頭探進來的時候,鍾理在心裏大罵:他媽的讓病毒感染死你好了!
但杜悠予好像並不在意,也不被他屍體般硬邦邦的反應擊退,還認認真真把他親了一遍,雖然多少是有些失望。
吻完了,杜悠予也走了,鍾理想,他會因為這麽一吻就動心那才有鬼。連那麽多激烈的情愛都隻是玩弄,這樣一個吻又能算個屁?
他如果不是病得直挺挺,早就揍人了。這個糟蹋人心的王八蛋!
等鍾理總算出了院,大家也不準他亂來了。
「你要是敢隨便死了,害我們出不了道,我不會饒過你的!」
於是鍾理被架空了權力,一腳踢回家去休養。
但他其實現在很怕待在家裏,因為被蒙在鼓裏的歐陽還是常會問他:「最近怎麽都不出去啦?沒找杜悠予玩嗎?」問得他腦仁都覺得疼。
鍾理覺得該找些事情來做,把腦子塞得滿滿的,免得有空隙亂想。他老把沙包打破,人家健身房都已經不讓他去了。
正在街上亂走,突然有人從背後用力拍了他,「嗨。」
鍾理看了看他,「你不會是又想打我吧?」
來人尷尬一笑,「哈,我們那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嘛。」
這人就是帶了一群人把他往死裏扁過
「病養好啦?」matthew搓搓手,「本來還想去探望你增進一下感情。不過你既然都出院了,那就換個方式吧,請你吃飯如何?」
「……我剛吃過。」這都幾點了。
matthew有些尷尬:「哈哈……那這樣,我們今晚幾個朋友約了玩保齡球,雖然聽起來是有點無聊啦,不過我覺得這是很好玩的運動,要不要來?」
鍾理正需要這麽一個能發泄體力的事情幹,進了保齡球館,聽著那些球瓶全部潰倒的垮啦一聲,立刻精神為之一震。
他力氣大,即使姿勢有點問題,扔得不是那麽準,球照樣轟隆隆地滾過去帶倒一排,簡直是如魚得水,為matthew這邊增添一員虎將。
就有點短路了,看著長得挺體麵一個人,運動神經之弱令人汗顏。球常往溝裏也跑就算了,還總往後扔,然後尷尬嘿嘿笑著去撿球,笑得鍾理直打跌。
一開始眾人還因為不熟而拘謹,自從matthew手指被卡在球裏,帶得整個人一起飛出去以後,想到再怎麽也不至於比他更丟臉,大家也都豁出去了,個個都盡顯雙溝王本色。
最後一局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實在太過尷尬,幹脆自欺欺人地趴在地上做嫵媚狀扔球。
一直扔不中球瓶的大近視先生也惱羞成怒,索性把眼鏡摘了:「媽的,我就不信眼前多了這麽多球,我還扔不中!」
鍾理實在是很久沒這麽玩過了,流了許多汗,力氣耗得精光,想著今晚回去大概能睡個好覺,他就挺感激matthew的。
雖然兩人是前情敵,初識經曆也相當的不愉快,但一笑泯了恩仇,也就算了。
matthew個性其實也並不壞,也是一根筋,隻要讓他有仇報仇了,心裏痛快了,他就盡棄前嫌,掏心掏肺把鍾理當老朋友對待。
兩人很快就混得半熟,鍾理不拘小節,matthew又是個有點短路的,成天在公司有了空就神經兮兮在那喊:「哎,鍾理鍾理,一起吃飯飯。」
「鍾理,一起打球球。」
「鍾理,一起去尿尿……呃,不,上廁所……」
搞得人人都以為他們倆有一腿。
這天matthew又在笑嘻嘻,給鍾理看打印出來的那組保齡球照片,「看看,我這姿勢美吧。」
標準的狗吃屎。
「嗯,你說這是個好玩的運動,倒是大實話。」
matthew嘿嘿一笑,「所以我們都隻招收菜鳥,堅決不讓高手參加啊,當然長得帥的例外,還可以免費。」說話間不免上下其手。
matthew正對他勾肩搭背,杜悠予進來了,見他們親熱在一起,就微微一愣。
「你們認識啊?」
matthew見了杜悠予還是有點無趣,訕訕聊了兩句就拍拍杜悠予肩膀,溜走了。
兩人單獨相處,鍾理就覺得背上都是繃著的,也笑不出來了。他真受不了自己的沒出息,一看見這個人,心就跟在油鍋裏煎著似的。
杜悠予看著他,總像在疼別人的溫柔眼神又讓他心口一陣陣的難受。他討厭這種眼神。
「你是不是瘦了?」
「胖瘦關你屁事。」鍾理覺得自己反擊得太無力了,又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你可別想太多,老子沒吃不下,還長了幾斤呢。」
杜悠予愣了一愣,笑得有點羞怯了,「那就好。鍾理,你知不知道matthew就是……」
杜悠予望著他:「我知道這不一樣。但你如果能原諒他,那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原諒我呢?
「……」鍾理不知道要怎麽用貧乏的詞匯去跟這個人描述,matthew
隻是在他殼外麵胡亂敲打了一頓,根本什麽事也沒有,而他是把他殼裏的東西都一點點給攪爛了。
他都不知道這裏麵爛糟糟的傷要怎麽才能長得好,連多看他一眼都會惡化,每天都倒吸涼氣地覺得疼。也許隻能他等待到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了,他才又能長回以前那樣的強壯耐打,殼厚肉粗。
收了東西轉身要走的時候,聽見杜悠予在背後說:「鍾理,我是真喜歡你。」
鍾理一下子憋紅了臉,扭過頭去,「你他媽以為我是真的傻啊?要再來你也換點沒試過的花樣吧!」
用過的老一套招數還想再讓他上當,他隻是笨,又不賤。
杜悠予沉默了一下,微笑著說:「你來上我吧。我隻給你。」
鍾理臉漲得紫紅,半天才罵了句:「你他媽的還要不要臉啊?」就轉身走了。
他氣憤得不行,暗罵這混蛋耍人也要有個限度,不是什麽場合都能開玩笑。
更氣自己居然真的被誘惑了。
以前和杜悠予討論誰上誰下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想過要做主導的那個,卻從來也沒實現過。舍不得杜悠予受苦,也不好意思。
想著今天說不定杜悠予是認真的,他就給勾引得整個人都發傻了,亂成一團地糾結著。
他本來就是靠憋著的那一口氣撐著,死也不讓自己再被杜悠予給玩弄了。
他隻想努力打拚,夢想自己日後能比杜悠予還要成功,變成比杜悠予還要有魅力的男人。
讓杜悠予也一樣傾慕迷戀他,見了他就會心跳加速,想到他心裏就一抽一抽地痛,忘都忘不了他。
就像他現在這樣。
被玩弄、背叛以後,要他「回到杜悠予身邊」,他覺得很弱勢,窩囊又憋屈,心頭一口惡氣出不來。不論杜悠予說什麽好話哄他,他也不上當。
但是「杜悠予送上門來躺平」,就讓他全身的血一下子又莫名沸騰了。
他一時也分不清這兩者有什麽不一樣,隻是被杜悠予這麽一說,占有杜悠予這樣的念頭,尤其是杜悠予主動要被他占有,光想想就腦袋發暈。
再怎麽惱恨到恨不得撕了杜悠予,他心裏的喜歡是變不了的。
原本已經鐵了硬了的心又變成一爐子沸鐵水,咕嚕咕嚕地把他燒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杜悠予真是個混蛋,是禍水。
鍾理白天忙碌,晚上回去壓著枕頭胡思亂想,第二天再頂著黑眼圈繼續工作,形象慘淡,惹得經紀人說他:「你在這種時候欲求不滿啊?精力要留著台上用的,你這幾天趕緊給我省著點。」
鍾理委屈不已,又尷尬又憋氣。這其實就都是杜悠予的錯。成天莫名其妙地粘著他,他已經不留餘地的口出惡言了,杜悠予卻反而翻倍好脾氣,那溫柔程度是見罵就長,他越粗魯,杜悠予就越耐心。
他拿杜悠予當誓不兩立的仇人對待,沒給過好臉色,罵髒話更是一點都不含糊。
但那些累得他氣喘籲籲的攻擊,卻好像連杜悠予的衣角也沒能沾上,杜悠予隻要笑著揮一揮就把它們驅散了。
他連半點也傷害不到杜悠予。
杜悠予不僅完全沒受到打擊,還每天都留言給他,說些讓人雙腿發軟耳朵發燙的話,有時彈一段鋼琴,那琴技能讓人魂都飛了,聽得他根本睡不著。
鍾理終於忍無可忍,在自己崩潰之前,牛一樣衝進杜悠予的工作室裏,把手機往杜悠予桌上一拍,「他媽的你別再往我信箱裏灌留言了!」
杜悠予愣了愣,「留言你覺得煩,可以直接刪掉的。」
「難道你每條都聽了嗎?」
被輕易看穿的羞恥惱怒,還有自我厭惡,讓鍾理臉都漲紅了,「你他媽就不能幹脆別留嗎?」
杜悠予望著他:「但我想你了。」
鍾理覺得快要頂不住了,隻能發狠罵道:「你再惡心,小心我幹死你!」
杜悠予笑了,抬眼看著他,挺溫柔的:「那來吧。」
於是鍾理又落荒而逃了。
他覺得特別的憋氣,眼圈都有點紅。
他拿杜悠予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別說超越,連對手都根本談不上。
杜悠予知道他的弱點,像顏可說的,實在是太懂人心了。他怎麽凶神惡煞,揮著大螯,也沒用,杜悠予不會被他夾傷。
什麽報仇、翻身之類的,根本就是在做夢。鍾理恨死這種絕望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