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鍾理幾天不見人影,當眾打杜悠予的事情被修飾扭曲了一部分,上了小報,變成他和杜悠予為爭搶女友而引起感情糾紛,有戒指為證。不管怎麽樣,公司裏大家是都知道他和杜悠予鬧翻了。

原本他們發片就被延遲了,這又多了條負麵新聞,於是假期變得更長,前景不容樂觀。

幾個人都憂心忡忡,回去各幹各的,難得在公司碰頭,也是氣氛沉悶,鍾理幹脆地向他們道歉,「是我太衝動,拖累你們。」

老伍難得的正經了:「別這麽說。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都知道,一定是杜悠予做事太混帳。」

阿場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咱們也不必求人。」

商棋年紀最小,隻會怯怯說:「是啊是啊。」

鍾理進電梯的時候,裏麵已經有一個人在那打電話,罵罵咧咧的:「靠!不要臉!」

鍾理原本沒留意他,這一下子猛地就想起什麽,回頭又看了他一眼。這人鍾理也眼熟,是公司一個董事的兒子,接管了一些事務,也常在公司出沒,作為二世祖來說,長得倒也相當不錯。

掛了電話看見鍾理,他臉上突然也露出些不自在,躲著鍾理的眼光,頻頻關注樓層,想要裝得若無其事。

「喂,」鍾理開門見山,「是你嗎?」

「幾個月前帶人堵著我打的,是你吧。」

「胡說什麽啊你!」

「靠!你還裝!」鍾理拎住他衣領,「說聲『賤人』給我聽聽,就你這調子,當我是聾的聽不出來啊?」

那人不說話了。

電梯一停,鍾理搶在他之前就又把門按上,「你給我說清楚。無怨無仇的,為什麽找人打我?」

一對一的形勢下對方顯然膽怯了,說:「還用說嗎?」

鍾理有些無力了:「因為杜悠予?」

「我跟他才交往了半個月,就被他甩了。要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調查出來他後來是跟你走得近,我就……」

鍾理很想把他堵在電梯裏也狠揍一頓。

但不知怎麽的就想到那晚酒店門口狀若瘋狂的自己,一時突然有點心酸,也無話可說。

他完全明白這個人的心情,那男人真是會讓人失去理智。

杜悠予說他遇襲是因為提前出道,根本就是有意誤導他。人家要劃他的臉而不是踩斷他指頭的時候他就該想到了。那人的情史,對他瞞得滴水不漏,他怎麽能不受騙啊!

「杜悠予甩你甩得幹脆嗎?」

男人罵了一聲:「幹脆,太幹脆了。」

「嗨,我還連個幹脆都沒有呢!」鍾理覺得嘴裏有點苦澀:「喂,他送了你什麽當分手禮物?」

「我還連車都沒有呢。」

男人笑了,電梯停下,這回鍾理沒攔他,他走到門口又退回來:「認識一下,我不叫喂,叫Matthew。」

鍾理很多天都沒睡好過了。他不讓自己想杜悠予那個王八蛋,可是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個男人。

微笑著的眼睛,一邊說「傻子」一邊捏著他的臉親他,抱著他也不嫌重,睡覺被他卷光了被子也是好脾氣地把他連被子一起抱住。

怎麽會有人,能裝得這麽像真的呢?

夜半醒來的時候他還經常以為自己在杜悠予身邊,都得恍惚一會兒才能回過神來,記起來事情已經過去了,自己抱著的隻是個枕頭。而後就隻能拉起被子用力把頭蒙住。

他喜歡杜悠予。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重逢的時候杜悠予在第一眼認出他來,他就已經不想再和這個人分開了。

閑散了一段時間,對發片不抱希望,見麵也是湊一桌打牌的樂團懶散四人組,突然又被召集到一起。

鍾理他們混了多年地下樂團,早已經被鍛煉得心髒強健,個個都做了最壞的打算。隻有商棋還抱了期待,怯怯地小聲說:

「好像是要和我們談發片的事,不知道是好事還是……」

「靠!」鍾理覺得氣悶,忍不住暗罵,「他媽的是誰對不起誰?不跪下給老子道歉就夠賤了,他還有臉卡我們?」

到了門口,想到等下麵對麵的場景,鍾理就非常不自在,「算了,杜悠予要是在裏麵,我

就不進去。你們去談也是一樣的。」

話音剛落,就聽得裏麵說:「鍾理你進來吧,杜悠予已經先回避了。」

鍾理無話可說。杜悠予真是沒有什麽料不到的。

以從容送死的心態等來的消息卻是出乎意料的好:要拍的MV增加到三支,預算更是慷慨,光是服裝那塊就讓他們眼珠子差點鼓出來。

寒酸慣了就是見不得大世麵。

突如其來的好事讓另外三人都興奮不已,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

鍾理的那份喜悅卻隻是點燃的火柴一般,很快也就黯淡著熄滅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大概才是分手禮物。他把那個小小的指環扔回去,杜悠予就另外拿東西補償他。杜悠予做事倒是一筆一筆的條理分明。

隻是,作為傷害人心的代價,這哪算得上大手筆呢?

拿著這樣的安慰,他也沒什麽好高興的。

賣心求榮比囧囧求榮更慘一點。

晚上回家,趕在交通高峰期下了場雨,等車不容易,眼看雨勢漸小,鍾理就把衣服後麵的連帽往頭上一蓋,打算徒步走著回去了。

走了一段,卻有車子跟在他後麵貼著路邊開。鍾理正在納悶,就聽得有人喊:「鍾理。」

聽見這聲音鍾理就不想停了,忙加大步子要走開。

「鍾理,我帶你一程吧。沒別的意思,下雨不方便。」

鍾理漲紅了臉。去他的「沒別的意思」。隻有一點都沒傷過心的人才能這麽雲淡風輕的「沒別的意思」。

「你他媽的離我遠點!」

「再招惹我,我一刀就把你那玩意兒切下來!」

鍾理罵完就拐了個彎,不沿著馬路走,車子也就沒法再跟上來了。

在他那裏受到的傷害,不是這樣的小恩小惠可以補得回來的。最好連半點小恩小惠都不要給。除非根本就沒喜歡過他的人,不然都不會高興於這些恩惠,杜悠予這樣的聰明人,怎麽反而不懂呢?

進來牌技突飛猛進的四人組也丟掉紙牌,開始參與MV拍攝的籌備了。原先那個夭折的策劃可以拿來接著用,隻是換了拍攝地點,需要修改細節。

重新開始討論,大家圍坐著塗塗改改,鍾理也漸漸覺得之前沒去成倫敦並不是什麽損失,確實也不是最適合。

眼看前景又明朗起來,老伍第一個雙手合十,牆頭草地為遠方的杜悠予歌功頌德,「之前不信任您的承諾,懷疑您的品格,是我的錯,見諒見諒。」

鍾理有點受不了了,「他有屁的承諾啊!這還不是因為做多虧心事,這次挨了揍,才給我們一點好處。」

「嗯?不是啊鍾理,這份計劃和預算是早就已經申請了,隻是到現在才批下來。」老伍拍拍他肩膀,「這件事杜悠予做得還是很夠意思的,下次要揍他,打輕點吧。」

鍾理被說得愣了一會兒,拎著自己的東西默默準備回去。

杜悠予先是沒他以為的那麽好,然後又是沒他以為的那麽壞。

他又有些胡塗了。

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鍾理就條件反射地背上緊繃。然而這次不是杜悠予,而是徐衍。

「今晚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吧。」徐衍看看他的反應,又說:「還有顏可。」

徐衍身邊的男人早已是臉上通紅。鍾理沒見過他這麽窘迫的樣子,連帶他自己也覺得尷尬了。

顏可一直不是多嘴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和杜悠予的關係,隻當他是杜悠予的好朋友,才會把那些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也是他自己有意在套顏可的話。

事情鬧成這樣,追究起來,知情的難免都要罵顏可缺心眼,嘴巴大,不可靠。

其實哪能怪顏可呢,他做錯了什麽?

傷人害己的明明就是杜悠予。

但這種事情裏,轉移焦點似乎都成了慣例了。徐衍不會覺得自己表兄玩弄他人感情有多惡劣,卻一定會抱怨顏可的失言,說不定連麵對他的道歉也是要讓顏可來。

果然三人在包間裏坐好之後,顏可就局促地開口:「鍾理,不好意思……」

鍾理忍不住了,「顏可你哪裏做錯了,為什麽要向我道歉?做事太混帳的是杜悠予那個王八蛋,他要是敢做敢當,就讓他自己來。」

徐衍微微皺眉,「杜悠予他不知道我們約了你,是我們私下找你談。」

鍾理對他的印象也已經是一跌再跌了,就算對方是後台堅挺的第一偶像,也並不打算客氣,「那找我出來是有什麽事?」

徐衍看看他,「杜悠予已經和Nicolas分手了。」

鍾理突然覺得惱怒,「這關我什麽事?」

「這樣的話,你也沒可能回到他身邊嗎?」

鍾理若不是出離憤怒,氣得想翻桌,真會仰天笑三聲來表達他的鄙夷,「被甩了就要回來找我?你讓他滾遠點,我他媽沒奶給他喝。」

徐衍也有些惱了:「何必說得這麽難聽?杜悠予怎麽可能會被甩,他是為了你才離開Nicolas。他是有錯再先,但已經回頭了,你也不必一點機會也不給吧?」

鍾理被他們這些人的自我為中心氣壞了:「說得很大方,換成你,你行嗎?」

徐衍愣了愣,微微漲紅了臉,答非所問道:「杜悠予那樣的身分,花心點也是難免,這種事多得是,圈子裏都這樣,你也不要太苛刻了。」

鍾理半晌說不出話,臉都憋紅了,「我就不花心,我也隻想找個不花心的一起過日子。他做不到,讓他滾回他那個圈子去吧。」

「你也夠了吧!杜悠予他就沒對人認真過,回頭找你已經夠難得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放屁!什麽叫不知好歹?」鍾理青筋都暴出來了,「就因為他什麽條件都比我好,上了

我就是恩賜嗎?我不如他,就該白白獻出屁股等他上?隻要他肯回來,我就得感恩戴德?」

徐衍也又驚又怒,怔了半天才說:「他,他怎麽會看上你這麽粗俗的人?」

顏可嚇得在旁邊一直說:「你們都冷靜一點,話粗理不粗,話粗理不粗,意思明白就好。」

徐衍被顏可抓著,喘了好一會兒,倒是冷靜過頭了,索xing冷冷道:「到底是要怎麽樣你才會原諒他?他向來是要什麽有什麽,現在都已經在悔過了,我知道你也還是喜歡他。鬧得太難看又何必呢?有台階下就下,不用矯情吧。」

鍾理有些忍無可忍。跟杜悠予在一起,不論做什麽,都像是他的錯。杜悠予永遠都是無辜完美的那一個。

也許杜悠予現在確實是有心想吃回頭草,被他說了兩句狠話,的確是受了打擊,可這些和杜悠予給予他的痛苦,怎麽能比?

然而大家都覺得是杜悠予受委屈了。

人和人的貴賤,真的是不一樣。

「矯情個屁!我又不是條狗,給根骨頭我就回去舔。」鍾理眼睛都紅了,「我他媽就是不回頭,你讓他去找別人吧,反正他不是要什麽有什麽嗎?」

顏可看得都慌了,忙勸他們:「你們都不要太激動了,我們是來談談,不是吵架的。有話都好好說,不然不是白來了嗎?

「鍾理,你也別太氣了,徐衍說的也不是都沒道理,這圈子裏真的是這樣,沒什麽純粹的東西,杜悠予那樣的人,可以嚐試的東西太多了,偶爾出軌了,真的也不是大事。不是隻有他這樣……」

鍾理氣不打往一處來,發抖道:「我不像你,我沒那麽賤。」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可他也是真的那麽想,顏可讓他覺得失望,現在這樣的顏可,和一開始那個做出了不起的音樂,寫的曲子即使在迷茫裏也是堅定又勇敢,讓他感動得一遍遍聽也會掉淚的男人,已經不一樣了。

顏可黯淡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通紅,又羞愧又自卑的神情讓鍾理一下子難受了。

顏可這麽溫柔這麽拚命,本該讓人好好心疼的一個人,徐衍不愛惜他就算了,他還拿話來刺他。他自己也是個大混蛋。

鍾理的道歉也沒能繼續得下去,徐衍狠狠揍了他。現場亂成一團。

這頓飯完全是不歡而散,徐衍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他也沒讓徐衍好過。反正按他們的算法,徐衍是比他高貴得多,這麽說他是賺了。

走在路上鍾理心裏還是難過。徐衍像是逼他認清了現實。

他雖然知道人是分貴賤的,可不知道愛情原來也要分。

平等的感情竟然是奢侈品。

他一直都想,對方位高權重又有什麽了不起呢,不能成為三心二意和玩弄別人的理由的。

如果覺得他配不上,那幹脆不要來往。既然在交往了,戀愛中兩人就該是對等的,彼此忠誠,互相尊重。

歐陽的那段感情,有人覺得既然他跟那個富家少爺是高攀,被甩也沒什麽可抱怨。

可他怎麽也無法認同。因為身分低下就得愛得卑微,那幹脆不要愛了。

被施舍有什麽意思呢?

他現在就和小時候一樣。家裏破產以後搬到破舊的小地方住,半夜還在透進來的月光底下彈畫了黑白琴鍵的紙鋼琴,邊哭邊拚命地希望自己能變得強大,變成和杜悠予一樣優秀的人。

然後長大了才能得到完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