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門口人影一閃,又是走進一個美貌的侍女,端了一個小蒸鍋,低了頭,娉娉婷婷地向蘇明海走來。
蘇明海見這女子臉色有些讓人心疼般的蒼白,神情之間,對於前來服侍蘇明海好像多有不願。不由得起了促狹之心,拿目光深深地注視著這個女子,似笑非笑,決不離開。
這美貌侍女經曆的場麵不少,但給蘇明海這麽一路看著走到他眼前,也不由得有些臉紅。低了頭,在這少年的一側跪下,將蒸鍋放在案上,細聲道:
“請大人慢用”。柔柔弱弱地生出一隻春筍般的小手,將鍋蓋揭了開來。
腿上有傷的汲星飛,就坐在蘇明海右方上首,此時突然手下用力,“啊”的驚叫出聲,“格愣”一下,竟將長案的一角給掰了下來。
周圍三五個黑衣眾也是赫然驚呼,臉色大變。其中一人猛然坐直,又有兩人,手上一滑,卻將案上盤碗一齊打翻。座上是肥肉共衣衫一色,汁水與菜湯齊飛。一時亂成一團。
便是對麵加文、江伯禽、古承三人,亦是神色微變,眼中精芒閃動。
蘇明海低眼看去,也不由得暗自心驚。蒸鍋之中,赫然放了一對美人素手!
指甲上豆蔻殷然,顏色紋絲未退。
因為大量失血的緣故,手背皮膚蒼白得教人驚心動魄。膚下青筋隱露,愈顯得這一雙手若凝脂般的晶瑩剔透。
鍋中熱氣騰騰,房中片刻之後,就有一種深入骨髓般的鮮美盈盈散開。
“噝……”
坐中一少年聞到這香氣,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卻又立時眉頭皺起,急將手卡住了自己喉嚨,幾乎就要嘔將出來。
上位之人,無論是施之以恩,還是立之以威,皆如雷霆雨露,天意自然,直指人心。施恩如雨露,人皆均沾,其中自有輕重緩急;立威如雷霆,振耳發聵,雖隻及一人,卻眾心皆驚。
劉鳴桐適才烹了寶馬,雖是眾人都有分潤。卻隻有座中幾人隱約知道,這等豪舉,是專為蘇明海而來。受惠的固然是心知肚明,其餘黑衣眾也是感激不盡;
而這一下烹了美人素手,專門端到十六郎座前來,卻是在眾人之間公然而為,鍋蓋一開,滿座震懗。
若是一個普通人在蘇明海的位置,怕是驚嚇懼怕之下,更覺這位伯爵大人的器重,這便是施之以威了。期間行為,又是自然而然,無論是蘇明海,還是在座眾人,都無冷落;而就劉鳴桐而言,更無太阿倒持、熱臉貼了冷屁股之嫌。
劉鳴桐哈哈一笑:
“我與十六郎甚為投契,然十六郎英雄年少,前途無量,豈可因一女子而蹉跎大好年華。既然喜歡這一雙纖纖素手,我便為君取來,也好讓十六郎留個念想。以後天高地闊,依然是十六郎縱橫的天下。諸位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平白弱了我攬蒼山的名頭。”
蘇明海身形巋然不動,他前世也曾做過十多年的副局級,雖然做人比較幹淨,八、九、十奶的總是有的。官場權貴的這一套糖果棒棒的把戲自也見了不少,就是自己也能用上幾套。
但此刻見了如此美麗的一個人兒,就在眼前被轟然打得粉碎,暗中心跳也不免加劇。轉身朝著劉鳴桐拱手道:
“十六人微力薄,年少識短,如何當得大人如此抬愛。”
此時門口又有人影一閃,有人道了聲:“十六郎”。
卻是管天旭在旁屋吃完了飯,一手拿了把大劍,探頭探腦地來看這邊是否完席,想叫蘇明海出去切磋武藝。此時他從門口看見蘇明海案上一雙驚心動魄的纖纖素手,也是瞪大了眼珠,愣住說不出話來。
蘇明海向著管天旭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借此順勢平複了心情。又轉頭拱手,帶了和熙清淡的笑容對劉鳴桐道:
“其實十六郎早已對大人傾慕已久,心而往之。大人可記得兩年多前的急箭峽*嘛?”
劉鳴桐見他果然服軟,更是不敢稍懈。此刻聽了他說這話,心中一愣,將眉毛一挑,道:
“那是大前年的事了,怎麽,那時你年紀不過十四歲,莫非就已入得福格森林曆練了?”
他乍聽之下,還以為這十六郎當時也在福格森林曆練,他那時頗是射殺了幾頭猛獸,這少年興許當時遠遠看到了也不定。但心下一想又不可能,這蘇十六明明沒多少曆練經驗,又如何會在那時就已出門?莫非這少年還隱藏了甚麽東西不成?不由得將眉頭又皺了起來。
蘇明海將手縮回,一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手斜伸,撐住了長案右角,開口答道:
“我那時武藝低微,不過是個*的小小孩童,哪裏敢去福格森林深處尋猛獸晦氣。不過是在*見過大人的風采而已。”
劉鳴桐聽得當時這十六郎是*人,也沒怎麽懷疑他的說辭。他平時出門,雖是排場甚大,頗多擾民之舉。與人爭鬥、殺人奪命更是常有。但身為貴族,作為上位者的氣度還是有的。每和卑下之人接觸,往往和顏悅色,乃至多有資助。*據他所知皆為野民,他也曾命手下向那些後麵跟隨的孩童分發些小錢吃食,這蘇十六當時曾見過他,也許也受過他的吃食施舍,乃至心懷感激也不一定。
但他見蘇明海年紀輕輕就如此武藝,又是姓蘇,卻立時將*想到了逃亡無蹤的蘇令南、傑斯洛一門。
埃希大陸的金幣,無論國別,都約定俗成鑄成方形,其方一寸,厚一分,重量剛好是一兩,稱之為一金,合銀幣十、銀角或青錢一百、或者一萬小錢,也就是十貫。一般小富之家,有著二百畝土地的,一年產出不過四五十貫。
當年傑斯洛盜取疊浪丹事發後,溫迪得商業聯盟財大氣粗,開出了傑斯洛八百,蘇令南五百,共計一千三百金幣的賞額。他已是準魔師身份,疊浪丹對他已是無用,故而心中也不怎麽急切。
但這一千三百金幣卻不是什麽小數目:一個封地男爵全年收入至多隻有五六十金,一般的隻有二三十金,結餘更可能連五分之一都沒有;封地子爵往往掌管一城,一年不過三百來金;就是封地伯爵也不過千金。
劉鳴桐雖是封號伯爵,但占據了攬蒼山一帶,向著過路商人大收保護費,年入更在許多封地伯爵之上。可他養了許多高手,一些收服的寨堡更有分潤,支出自然也多。到現在經營了七八年,庫房裏的總數也不過是這個數字。
故而他立時就起了心思,尋思著對這蘇十六郎是否要繼續拉攏,還是就此殺了直接上門,或者抓住了逼問隱情。對於言談搭話卻是一時不放在心上。
蘇明海倒未想這麽多,他對*並無甚麽感情。在傑斯洛家為奴四年,雖然在村人看來並未受甚麽苦處,但他前世出生於獨生子女盛行的年代,卻是從未有過這般的經曆,心中不免耿耿。無非到外麵也隻得這個結果,村人對這個奴仆又看得緊,跑不出去,更沒什麽跟著進城賣貨的可能,無奈之下才呆在村中。
如今在蘇氏宗譜上留下了來曆,他也隻當和這四年奴身扯平。早就念著如今身世清白,就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成就個自由之身了。若非漏出蘇令南、傑斯洛一事,要顧忌著世人對他自身道德為人的評價,又哪裏會做這些遮掩。
故而他出門和人搭話,依然自稱姓蘇,排行也按宗譜。蓋因這證明著他的清白身份,要他更名換姓,除非得了其他身份,現在是斷斷不行的。他心思即不以蘇家一族為意,要的乃是蘇家人這個身份,天塌下來,也不是自家去頂。因此這等細節漏洞自然就想不到,甚至也不願去想。
見劉鳴桐一時不來搭話,蘇明海也不以為忤,依然溫溫暖暖的笑著,對著這位伯爵大人道:
“當時我曾為大人牽馬,一不小心弄髒了大人的衣擺。大人對我道:‘你髒了我的衣服,我也髒了你的衣服如何’?一提之下,我就飛了一二十丈,在豬圈裏撲了一跤。”
加文、江伯禽、古承三人見他漸漸說得不對,都提起了防範之心,暗暗將手放在武器把柄之上。隻是見蘇明海笑容和熙,又似乎滿臉憧憬,並無什麽敵意,都忍住了性子,沒有就此跳將出來。
蘇明海語氣略頓,又接著道:
“隻是伯爵大人手上勁力收放自如,我這一番騰雲駕霧,隻如走路一步走進了這豬圈一般,連腳也沒有崴上一下。還真隻是滾了一身加一臉的豬屎而已。”
加文三人聽得此處,皆不由得笑出聲來。心中略微放鬆,隻是手掌卻還放在武器之上。
高手碰上這等事情,也是常事。象加文收的黑衣眾一個徒弟,當時就曾將他懸空扔了十餘丈,大冬天裏讓他在河水裏凍得半死,服膺了前輩高人的手段,才會老老實實地聽你指教。平時碰上後輩,有不順心時,也讓他們來見識見識前輩的這等高人手段。
一些邊鄙野民亦是如此,倒也不能說就有惡意。許多後輩、下人,受此一摔,往往還反以之為榮。不要說這十六郎當時還是個孩童,就是如今的七級人物,若遇上了魔師如此用心取鬧,也已值得驕傲了。
隻是這三人卻未想到蘇明海其實卻是魔師,論武技還要在劉鳴桐之上。
而且蘇明海來自前世,心理年齡比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還高。當時雖是奴仆,但看這些異界之人,隻如豬狗一般,哪裏又能忍受如此行徑。自村的人有些磕磕碰碰的他是無所謂,但在這些陌生人身上受過的侮辱欺淩,便是樁樁件件都記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