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天旭方才見姑夫對蘇明海如此看重,他自忖和這蘇十六同為七級,雖是自己大了四歲,但一身真力也在對方之上,因此心中就頗有些不服。此刻見蘇明海如此,也就找個因頭兩步走入屋來。想著先給這小子一記威風看看,要是長輩責怪,隻推一時沒有聽清,到時也罰我不到哪裏去。
他人是進來,卻也不好擺臉色給大家看,隻是笑著佯怒道:
“十六郎,你將大人兩三年前的事大庭廣眾地說將出來,可就不對了。來來來,我們且到外麵切磋切磋去。”
他話是說的婉轉,加文三人卻是皺了皺眉:伯爵大人當年的事,那是對邊鄙野民的愛護親近!如何不能大庭廣眾說了?你這般說話,莫非這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他們隻當蘇十六是一個七級的天才戰士。
至於怎麽忽然從大家嫡子怎麽變成了邊鄙野民?
怎麽就將大人把他扔豬圈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卻還迷迷糊糊地,一時盤旋不過來。但身為武者,碰上了這等奇怪的事情,自是本能的不肯把手掌從兵器上移開。
劉鳴桐劉大伯爵,這時卻已開口:
“殺了。”
這一聲語氣平淡,無喜無怒,隻如鄰居見麵說吃飯了一般。
他這片刻之間,就已把前前後後的手尾想了個通透明白:
——蘇令南當年雖已八級,但這六年來顯然沒有突破魔師。不然早就帶了家族出來了——隻要魔師身份一擺,家族自然可立於光天化日之下——這和自己幾近叛國,但沮樺帝國照樣不作反應是一樣的道理。
——溫迪得商業聯盟再是有錢,也不會去跟一個魔師結仇,雙方畢竟沒鬧出人命,更沒什麽不可化解的仇怨。
——*他也曾去過,不過一百七八十口人,男丁不到一百,更有一半皆是老弱病殘,雖有八、九級人物,但以攬蒼山實力,自可輕鬆全滅,不致走失一人。
——這少年固然是天資縱橫,但進階魔師,全靠運氣——即使成就魔師,也不是他的人,無非事前交好,多些情分而已。而且這等情分,也值不了一千三百金幣。
即便用出心思籠絡了這個少年,但至少他有一半可能是蘇令南族人,這價值就大大下降。況且這少年似有隱情,不用手段,斷不會說出真相,而若是用了手段,那麽自然前麵花銷的許多心思,也就會白白浪費。
一旦抓了這少年逼問,也事後必然需要殺之——這*竟有高手隱居,從無所聞,其後定有隱情——而且村人也不會放任這麽一個高手損失在自家的手裏。因此,殺了這少年之後,無論村中是否有蘇令南夫婦在,還是要將*全數屠滅。
最關鍵一點:*是否是蘇家隱居之處尚未可知,但作為上位者,懷疑即是確認。
這個少年天才,於他已成雞肋,殺便殺了,事後自可求證!
蘇明海卻說話更在劉鳴桐之前,他見管天旭一言出口,立時借題發揮。手中拿了一物,在蒸鍋上當當當敲了三下。眉毛一挑,吊兒郎當地對管天旭道:
“我自與你家大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嘛!”
聲音極大,竟在屋中激起了陣陣回聲。手指一動,就將手中物件朝著管天旭扔去。他這一句出口,卻是和前麵平和恭順的態度迥然不同,座中諸位皆是一愣。
這一扔也無什麽勁道,管天旭身形微微一動,就已讓了開去,當啷一響,落在門邊的一個案幾之前。眾人看時,竟是一根白森森、血淋淋的肋骨!也不知蘇明海在這霎那之間,從哪個人身上掏挖了出來。
管天旭勃然大怒,將大劍高舉,全身筋骨分張,勁氣四溢,氣勢不斷攀升。大喝一聲:
“夜斬天龍!”
就欲一劍斬將下來。
劉鳴桐成就準魔師已經七八年,隻要領會到特有的技能,就可以成為真正的魔師。但或許是天資不夠,或許是成為準魔師後就耽於安樂,更或許是他機緣未到。這特有的技能無論他如何苦練,一直領會不得。但這七八年間,他也琢磨出了一些武技,可以完全發揮出高階戰士的真力特性,已開始追求真力運行的技巧,脫出了武技講究招式運用的藩籬。這一式“夜斬天龍”,正是其中的一招。
管天旭平時與黑衣眾對手,每一出招,便是大喝一聲招式名稱,那黑衣眾就要用相應的招數來將之破去。
此時欲要攻擊蘇明海,也是本能出口大喊。他已算定人家正跪坐於席上,不能發力招架。嘴角露出獰笑,心中已在想象這十六郎瘦小的身材被斬成兩半的樣子。
蘇明海一言即落,一躍而起,右足在案幾上一點,左腳又踩在侍候的美貌侍女脂粉薄施的白嫩臉上。右足再跨,到了管天旭麵前,這繡花枕頭的那一個“夜”字,才方始出口。
“斬!”
管天旭“斬”字出口,蘇明海右手之上已莫名其妙多出一把大號三角刮刀來,噗噗噗,在管天旭胸腹之間紮了三下。
“噗”,這是刺入的聲音。
“啵”,這是拔刀的聲音。
蘇明海十四歲時,就曾經在一個被傑斯洛踢翻的大漢身上連紮了十八刀。邊紮邊心跳欲停,全身顫抖,然而腦子卻越紮越清明。事後足足有二三刻鍾,全身肌肉都會不受控製般的跳個不停。
為什麽幾乎所有用匕首殺人的家夥,都會身不由己地在對方刺上十幾數十刀?
他是過來人,知道這不是恐懼,更不是惡心。
這是刺激!這是興奮!這是欲罷不能!
“嘭、嘭、嘭、嘭、嘭……”
蘇明海的心,跳得愈來愈快,簡直要從腔子裏蹦出來一般。
而他的念頭卻愈來愈平靜,平靜到一隻蚊子落下都能看到湖麵上漾開的波紋。
刀子刺入時,如紮破皮球般的穿透感;刀子拔出時,肌肉咬緊的吸入感。
這種如同……
將男人的醜陋凶器……
刺破十五六歲少女身體般的激奮!
讓蘇明海這一刻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全身上下,就如吸食了許多大、麻一般,說不出的甘暢淋漓、痛快舒坦!
“天!”
蘇明海的凶器已從管天旭的胸腹轉到了腰肋。
“噗、噗、噗、噗。”
刀子越刺越快,又是四刀透肉紮入。
——他的神經愈來愈繃緊,如同飛舞在狂風中的遊絲。
——他的肌肉反應越來越靈敏,全身血液都幾乎要爆炸而出。
蘇明海強忍著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每一處毛孔不由自主跳動的感覺,將管天旭推開,斜向跨出,一步之間,就到了門口。
“龍——”
管天旭這一字卻是在地上說的……
他心肺腰腎皆被人刺成了蜂窩,鮮血激出,噝噝嗤嗤之聲久久不絕,打得地上都起了灰塵。喉嚨中也有血液湧上,汩汩直響,這一個“龍”字,說了一半,就已說不出口。
蘇明海忽而滿臉笑容,忽而桀驁不馴,忽而又扔出一根血淋淋的肋骨,座中各位高手一時都被驚得懵了。到了這時才挨了馬蜂一般全數跳起,向門口望去,無奈就在這一字之間,蘇明海早已翻出院牆,鴻飛遝冥了。
但原先蘇明海上首的汲星飛,剛剛才捏碎了幾案一角,這時卻又是“嘩啦”一響,將麵前長案震成兩截,案上杯盤俱滑在了地上。
原來剛才蘇明海霎乎之間,五指成鑿,鑿在了他軟肋之上!
這軟肋隻有一端固定在人的椎骨,外裹的皮肉又薄。被蘇明海捏在手中輕輕一拉,就破開體表,拿去當當當敲了蒸鍋。
但剛才形勢變幻,幾令人目不暇接,就是呼吸一下也是沒有。這汲星飛卻連給人取了肋骨,都還全然不知。此刻發力跳起,才知自己全身元力流失,不由得軟倒在地上。
他這時胸腔開了這麽一個大口子,外間空氣流入,裏麵的負壓變成了正壓,將肺髒縮成了一團,再也不能呼吸換氣。眼淚鼻涕一齊憋出,隻能在滿地的湯水菜肴之間“咯咯”掙命。
古承把蘇明海當作可以拉攏的後輩天才人物,歡天喜地地帶將回來,卻不想拉來了這麽一個煞星,可謂是羞怒交加。向劉鳴桐一拱手:
“大人,待我追將上去,將這小賊碎屍萬段”!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劉鳴桐他剛才神色不動,輕輕鬆鬆說出“殺了”兩字,當真是意態瀟灑,頗有大人物的氣度。不想這小賊就是在他開口之前,就露出了桀驁之相,竟然讓他這一番說話,全然沒有顯出意料中的效果來,可謂是大大削了他的麵子。
作為上位者,內侄死了就死了,隊長死了也是無妨,但這權威一旦動搖……這位伯爵大人也是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古承大步出了屋門,他坐騎就在院中,立時翻身上馬。也不待人服侍,將馬一圈,就提過了靠在旁邊的丈八馬槊,吆喝一聲,策馬前行。手腕一震,揮動馬槊,煙塵鬥亂之中,將院門屋頂轟然挑出了丈許開外!
那馬也似感受到了主人憤怒的情緒,仰脖烈嘶,四蹄滾動,狂奔而出。
這附近已是曠野,那蘇小賊單靠人身體力,如何能與這等騎士中也極難得的烈馬相較?古承此刻是怒火中燒,在這片平坦之處,不要說這小賊不過七級,身形又是單薄,並沒有多少力道。就是劉鳴桐這等高手,他也有十足把握,人借馬勢,將之擊殺於槊下!
劉鳴桐聽得古承馬蹄聲漸漸遠去,也將心境平複下來。旁邊加文.科茲莫麵容堅毅,雙眼中精光閃爍,走上前道:
“主公,古承一人怕是不能阻截,待我帶人前去,一同殺之。”
他年紀甚大,如今已有四十來歲,又久曆生死,跟隨劉鳴桐已有一十二年,剛才情緒上也未受直接的刺激。因此反而比劉鳴桐要平靜的快上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