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心跟在自己身後,張以時是知道的,所以,他特意拐了好幾個彎。看到蘇輕心埋著頭傻乎乎地跟著自己繞圈,他忍不住竊笑兩聲。
夜空裏又劈開一道閃電,隨之而來的是劃破天際的滾滾雷聲。蘇輕心被嚇得加快腳步,緊跟著張以時。
張以時躲到公交站牌下,大雨嘩嘩而至。
蘇輕心也躲進公交站,身上穿著單薄的睡衣,能清晰地感覺到雨夜的涼意。
張以時瞥了一眼旁邊的女孩兒,自言自語道:“從來隻見過猥瑣大叔跟蹤純情女生的,沒見過純情女生尾隨猥瑣大叔。”
蘇輕心低著頭不說話,兩隻手緊緊捏著衣角。
張以時打量了一下她,頭發蓬亂,身穿睡衣,還打著赤腳,多半是跟家裏人吵了架跑出來的。
“喂,我說。”張以時靠著站牌,說道,“你這樣跟著我解決不了什麽事,要不你告訴我你家裏的地址,叔叔送你回家?”說著,他低下頭看著蘇輕心,一臉壞笑的模樣。
蘇輕心往旁邊讓了一步,看著他說:“我不回家。”
“那你不怕我吃了你啊?”張以時嚇唬她。
蘇輕心的眼眶又濕了起來。她也怕啊,可是這個人給過自己麵包和礦泉水,在這麽落魄的時候,她隻能迫使自己去相信他。
張以時故作凶狠的樣子看著蘇輕心,蘇輕心內心一咯噔,不知所措起來。
半晌後,蘇輕心吸了吸鼻子,默默轉身,往雨中走去。
張以時見狀,伸手一把將蘇輕心拉了回來。蘇輕心的劉海被雨水打濕,黏在一起,像一根粗壯的麻繩。
“這麽大的雨,你就這樣出去啊?”張以時瞪著眼睛問蘇輕心。
蘇輕心看著張以時,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眼看著蘇輕心就要哭出來了,張以時連忙阻止道:“得得得,別哭別哭。”
說著,他不耐煩地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張身份證,在蘇輕心麵前晃了晃,說:“拿著,這是我的身份證。看你可憐,帶你回去休息一晚,明天送你回家。記住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啊,等我把你賣了你好報警。”
蘇輕心看著身份證上正兒八經的張以時的頭像,又看了看他的個人信息。
他叫張以時,比她大七歲。
她記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張以時將蘇輕心領回了家。
張以時蝸居在一個單間裏,家裏特別亂,髒衣服和幹淨衣服都散在沙發上和地上,還有一些吃完的零食袋與翻爛了的書,房間裏還充斥著泡麵的味道。
蘇輕心皺了皺眉,麵色不好看。
張以時回頭看了她一眼,輕嗤道:“嫌棄我就回去啊。”
蘇輕心搖了搖頭,走過去把窗戶打開。
張以時把**的東西全部扔到地上,用腳在地麵劃拉出一塊空地,說:“你睡**吧。”
蘇輕心點點頭,上床之前還偷偷將張以時扔在一邊的水果刀揣在懷裏。她已經想好了,隻要張以時敢不老實,她就用它自衛。
不過,一整夜張以時都很老實,除了呼嚕聲大一點兒,也沒有別的什麽動作。一直提心吊膽的蘇輕心在淩晨四點的時候漸漸熟睡了過去。
蘇輕心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了,她的衣服還完好地穿在身上,水果刀卻不見了。她連忙從**爬起來尋找,卻看見桌上擺放著水果刀和一份清淡的小米粥。
蘇輕心把水果刀拿起來,下麵壓著張字條。
張以時在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
你這小姑娘是不是準備拿水果刀對付我?虧我這麽好心收留你。吃完早餐滾吧,別太想我。
蘇輕心看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她才不會走。
是的,她不會走,她沒有地方可以去。
蘇輕心一直在張以時的家裏待到了晚上。張以時下班回來,透過門縫看見屋裏麵的燈亮著,正罵罵咧咧地想要衝進去把蘇輕心揪出來,卻在開門後,整個人都震驚得呆立在了原地。
他走錯了地方嗎?
他看看門牌上的號碼,又看看坐在沙發上看書的蘇輕心,並沒有走錯啊!
房間已經變得一塵不染,地板被擦得鋥亮,屋子裏的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陽台外麵掛滿了他的衣服。
“行啊。”張以時在房間裏繞了一圈,走到陽台,佩服地道,“你連我的**都洗了。”
蘇輕心沉默不語。
張以時走進屋子,坐在**看著蘇輕心,喊道:“哎,哎!”
蘇輕心看向他。
張以時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蘇輕心。”
“蘇輕心?”張以時細細咀嚼這三個字,然後頻頻點頭,“好聽,本來想趕你走的,你不走的話我就不為難你了,嘿嘿。哎,蘇輕心,叔叔帶你去吃火鍋吧?犒勞你!”
蘇輕心搖搖頭,說:“我不出去。”說完,她又抬起頭,“別自稱叔叔,你見過十八歲的人管二十五歲的人叫叔叔嗎?”
“喲,學會討價還價了。”張以時站起來,抖抖肩膀,道,“不出去拉倒,叔一個人去。”說完,他果斷地關門離開。
不過,兩個小時後,張以時又帶了一份外賣回來。
他說自己生性善良,不忍心虧待小姑娘。
蘇輕心暗想,就當他生性善良吧。
張以時沒有再趕蘇輕心走,他每天回家時,屋子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還有做好的香噴噴的晚餐吃。蘇輕心不出門,他就給她買了兩件衣服。
蘇輕心拿著張以時通過目測買來的內衣**,羞得滿臉通紅。
張以時倒是見慣大風大浪,像個無賴一樣輕嗤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時間過去三天,蘇輕心白天沒什麽事情做的時候就會趴在陽台上想魏然,想朱盼盼,想他們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想自己。
可是魏然怎麽會想她呢,他想的一定是覃如汐吧?
蘇輕心眨眨眼,睫毛濕潤了。
蘇輕心已經三天沒有去學校了。魏然問了老師,老師說她沒有請過假,給家裏打電話,家裏人說她生病了。
魏然不放心,和楊燁、朱盼盼結伴去馮家找蘇輕心。
馮家門口,魏然按了很久的門鈴,舒凡才過來開門。舒凡穿著棉質的有明顯汗味兒的睡衣,精神萎靡。
“你們找誰啊?”
魏然看得觸目驚心,心裏不好的感覺愈來愈濃烈。他小心地開口:“阿姨,我們找蘇輕心。”
一聽到女兒的名字,舒凡的眼淚立馬滾了下來。她搖著頭,近乎失去理智一樣說:“輕心走了,輕心走了。別來了,你們別來了。”
“那她去哪兒了?”魏然連忙阻攔舒凡要關門的動作,急切地道,“阿姨,蘇輕心已經三天沒來學校了,我們很擔心她。”
“跑了!跟著男人跑了!”屋子裏傳出一個憤怒的男聲,馮強從裏麵衝出來,指著魏然他們大罵,“小小年紀不知道檢點,跟著男人跑了!”
“你胡說八道!”聽著這明顯侮辱蘇輕心的話語,魏然情緒激動,衝上去就想揍馮強。楊燁和朱盼盼急忙拉住他。
“我胡說八道?我親眼看見的!”馮強指著舒凡,道,“你看看那丫頭把她媽逼成什麽樣子了?她在火車站跟著男人跑了,不回來了。你們回去吧!”說著,馮強將舒凡拉進去,一把將門關上反鎖。
魏然氣急敗壞地敲著大門,嚷道:“你胡說!都是你們馮家對她不好!你們把蘇輕心還給我!”
楊燁拉過魏然,勸道:“魏然,你冷靜點兒。我們先去其他輕心有可能去的地方找找,找不到我們就報警!”
“就是,如果馮家敢欺負輕心,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朱盼盼也附和著。
有可能去的地方?
魏然輕輕咬著嘴唇,恐懼感從他的內心傳遍全身。他瘋了似的跑向自己和蘇輕心的秘密基地,沒有人,牛肉館也沒有人,冷飲店也沒有人,整個桐城都找不到人。
魏然瞪大眼睛,不想用淚水來提醒自己心裏的恐慌有多濃烈。他憤怒地把拳頭砸在油桐樹上。五月的油桐花很脆弱,輕輕一晃就會從樹上掉下來。
一朵油桐花落在魏然的劉海上,又輕旋著掉到了地上。魏然緊緊地盯著它,想起初見時的蘇輕心,被人欺負的蘇輕心,在他麵前很溫柔很溫柔的蘇輕心。
魏然身子一軟,栽倒在油桐樹旁。
蘇輕心到底怎麽了?遇到困難為什麽不去找他呢?說好的一定要找他啊!
想到這裏,魏然忽然記起了什麽,他猛地從地上坐起來。蘇輕心是三天前不見的,而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他和覃如汐待在秘密基地。
蘇輕心一定是來找過他了,她一定看到了覃如汐在那裏,或許也聽到了自己那些違心的話。
魏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一隻手的指甲死死地摳著另一隻手。他說他會好好保護蘇輕心,可他到底是怎麽保護她的?
他弄丟了她,弄丟了年少時深愛的她。
魏然再回到學校時,注意力一直不集中,每次上課的時候,他都會看著蘇輕心空空的座位,發呆一整節課。
蘇輕心消失的第五天,舒凡來學校給蘇輕心辦了退學手續。
魏然得知這件事情之後,跑去辦公室想阻止,結果在過道上碰見了舒凡。
舒凡一天比一天憔悴,她看見魏然時眼睛一亮,朝他走了過去。
“為什麽要給她退學?”魏然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和目光一樣冷。
舒凡看向別處,伸手抹了抹連綿不斷的淚水,沙啞地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輕心,你告訴她,我不配做她母親。”
“你一點兒都不配。”魏然語氣冷冷的,卻字字重音,刺到了舒凡內心深處。
舒凡吸了口氣,笑著對魏然說:“我是個貧困的命,離不開金錢離不開馮強。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人待輕心是真心的,一個是她爸爸,一個是你。她很有可能想方設法回海城去了。”
魏然逼近了舒凡一步,說:“我不會替你轉達的,因為你一點兒都不配做她的母親。”說完,魏然轉身憤怒地回了教室。
舒凡聽著魏然的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停不下來了。
楊燁和朱盼盼勸魏然高考完後再去海城,魏然明白,他會好好備考。
如果他不考試,蘇輕心一定不會原諒他。
如果他不過得好好的,蘇輕心一定一輩子都不會理他。
他想要蘇輕心理他,想得不得了。
歲月很漫長,時光成永殤。
蘇輕心在張以時家裏待了半個月,張以時終於忍不住了,吃飯的時候用筷子敲著蘇輕心的碗沿,問:“丫頭啊,你該不會想在叔叔這裏住一輩子吧?”
蘇輕心隻顧吃飯,用搖頭的方式回答他。
張以時又說:“你看你什麽都不告訴我,你就這樣跑出來,要是你家裏人報了警,警察找到我,定個販賣兒童……販賣少女的罪……”
“他們不會報警的,要是報警早就報了。”蘇輕心嘴裏塞著一團米飯,含糊不清地說道。
“也是。”張以時嘖嘖幾聲,大義凜然地說,“那我就做件好事,報警把你送回去吧。”
蘇輕心看著張以時掏出手機要撥打電話,連忙按住他的手,驚叫道:“不要,我求你了!”蘇輕心用力過猛,掰著張以時的手一下子打到了桌上的餐碗,將餐碗打翻。
張以時看著蘇輕心緊張的樣子,又看了看被打翻的餐碗,抽回手,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他說:“我不可能一直莫名其妙地收留你,你總歸要回去的。”
蘇輕心抓著桌沿,垂著頭,不停地搖頭。
張以時歎了口氣,站起來拿著手機準備出去打電話。
“不要——”蘇輕心忽然恐慌地喊道,她抬起頭,瞳孔漸漸縮小,她哭喊道,“不要……回去的話,繼父會強暴我的……”
張以時一怔,手上按鍵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扭頭看過去,蘇輕心瘦削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她的手緊緊抓住桌沿,渾身都在顫抖。當時蹲在進站口旁的她都沒有表現得這麽害怕。張以時的心裏被狠狠地紮了一下,蘇輕心那張充滿恐懼的臉,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也曾有過那麽恐懼的時候。
當他得知父母死於大巴墜崖時,一個人窩在牆角,被不情願收養他的舅舅拖走的時候,他也這麽恐懼過。
張以時怔了許久,然後坐回去,伸出粗糙寬厚的大手覆蓋住蘇輕心攥成拳頭的手,說:“發生了什麽,你全告訴我。你放心,我不送你回去了。你需要什麽,也告訴我。”
像是隱忍了許久的難過在這一刻全部傾瀉而出,蘇輕心的喉嚨口酸痛到不能忍受。她抽噎著,有些語無倫次:“哥哥……我想去海城找爸爸。繼父回家後趁我睡著想欺負我,我好害怕,我喊了好久的‘救命’,都沒人聽見。我跑了出來,我不能去魏然那裏,我也不敢回家。他們都不喜歡我,我隻想回海城找爸爸……我求你了,你不要送我回去。”
蘇輕心被張以時握在手心裏的手變得冰涼,張以時緊緊抓著她,問:“所以那天晚上你才會出現在火車站,你是想坐火車去海城,但身上沒有錢,是嗎?”
蘇輕心點點頭,身子蜷成了一團。
張以時舉起手,撫上蘇輕心的臉龐。他給她擦幹眼淚,霸氣地說:“我帶你去!”
蘇輕心愣愣地看著他,像是看到了當年隔著騰騰霧氣的魏然的臉。
魏然跟她說:“我陪你一起去海城看你爸爸,好嗎?”
蘇輕心緊緊閉著眼睛,壓抑著湧上來的難過,點了點頭。
第二天,張以時早早地回了家,將兩張火車票甩在了桌上,說:“幸好我當了兩個月特勤,幫你弄了張火車票來,你沒身份證可真是個難事。”
蘇輕心像是做夢一樣,拿著兩張火車票看了很久。
看著她欣喜的模樣,張以時笑著命令她:“收拾東西,今晚就走。”
蘇輕心點點頭,收拾起了兩人的衣物。
當天晚上,張以時把蘇輕心帶到了火車站。
張以時的同事看到張以時,笑著打趣:“喲,小張,辭了工作為的就是陪小姑娘出去玩啊?”
“就你多事!”張以時狠狠地瞪了同事一眼。同事嬉笑著離開。
蘇輕心抬頭問:“你辭了工作?”
“嗯。”張以時板著臉,無所謂地道,“一份工作而已,我不在乎。”
蘇輕心被張以時牽著手,她微微用力,抓住張以時的手掌,輕聲說:“謝謝。”
“走吧。”張以時沒有理會蘇輕心的感謝,帶著她進了候車室。
蘇輕心回頭,桐城的燈光和夜空在她身後慢慢後退。她要離開桐城,離開魏然了。
她在桐城生活了三年多,她來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城市,走的時候卻格外惆悵。是因為人嗎?這裏有她牽掛的人。
可是,那也隻是曾經牽掛的人。
走了,就該斷了。
蘇輕心覺得該斷了,可真的斷得了嗎?
火車行駛了兩天兩夜。在火車上,蘇輕心把自己的故事全部告訴了張以時。
張以時知道了她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爸爸,有一個想忘記的少年。
第三天的下午,張以時和蘇輕心到了海城。一到海城,蘇輕心整個人都活躍起來,她指給張以時看,哪裏是她念小學的地方,哪裏是她經常玩的地方,哪裏是她爸爸帶她去買裙子的地方。
張以時聽著,嘴上不屑地應著,眼睛裏卻充滿了暖人的笑意。
蘇輕心不適合待在桐城,適合待在海城。
蘇輕心拉著張以時,一路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巷,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自家的房子。
她扳正張以時,問:“你看我臉上有沒有弄花?衣服髒不髒?頭發亂不亂?”
張以時無奈,嘲笑道:“你是來見爸爸的,不是來見男朋友的。”
蘇輕心打了一下張以時,說:“我爸爸最疼我了,我可是他的小公主,捧在手上怕摔了的那種!”
“不花不髒也不亂!”張以時趕緊敷衍道。
蘇輕心白了他一眼,轉而敲門。
敲了好幾下,爸爸都沒有來開門,反而是最後太過用力的幾聲敲在門上,門自己開了。院子裏很安靜,不像有生命跡象。
張以時用手揮開牆上的蜘蛛網,嫌棄地道:“蘇輕心,這真的是你的家嗎?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啊。”
蘇輕心環顧四周,內心升起疑慮。忽然間,她的心髒猛烈地跳了好幾下。她慌忙跑到屋裏,喊道:“爸!”
可是屋裏哪裏有人?屋子裏滿是灰塵,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輕心,你爸爸不會去什麽地方了吧?”張以時問。
蘇輕心搖搖頭,說:“不可能,我爸爸腿傷著,能去什麽地方?”
此時,門外傳來一個婦女的聲音:“咦,誰在裏麵啊?是舒凡和輕心回來了嗎?”
蘇輕心聽到聲音,連忙跑了出去,見是鄰居劉嬸,忙迎上去喊道:“劉嬸!”
劉嬸一見蘇輕心,立即擦了擦眼睛,隨後驚呼道:“哎呀,輕心回來了!輕心都長這麽大了!來,劉嬸看看。”
蘇輕心拉著劉嬸的手,焦急地問:“劉嬸,我回來沒看見爸爸,我爸爸去哪兒了?”
“你不知道啊?”劉嬸驚訝地道,“你爸爸去世了啊!”
“去世”二字猶如一枚炸彈在蘇輕心腦袋裏炸開,她呆立在原地,一時間忘了要做什麽。
連悲傷都忘了。
在別人眼中,平常道出的這兩個字,在蘇輕心這裏,卻生生地像是要了她的命。
“輕心?”劉嬸喊著蘇輕心的名字,旁邊的張以時走過來推了推蘇輕心的肩膀。
蘇輕心回過神來,眼眶裏噙滿了淚水。她忽然笑道:“哈哈哈,劉嬸,你是不是又在逗輕心啊?快別鬧了,我專門回來看爸爸的。”
張以時扭過頭,眉頭蹙成了一團。
劉嬸看著蘇輕心又哭又笑的模樣,更感心酸。她握著蘇輕心的手,說:“你爸爸腿受傷了沒人照顧,我們鄰裏鄉親的有時候一人一口飯節省下來給他,還勸他去醫院看看。可是你爸爸總對著你的照片說,不去醫院啊,不花錢啊,要等我女兒回來,要把錢留著給她買好看的裙子,留著給她置辦嫁妝。”
“啪嗒啪嗒……”幾滴滾燙的眼淚濺在劉嬸的手背上,她失神地看著蘇輕心。
蘇輕心兩眼無神,差點兒沒站住腳跟。
張以時連忙上去扶著蘇輕心。蘇輕心靠在他懷裏,已是淚流滿麵。
劉嬸不忍地道:“輕心,你爸爸是去年走的,走的時候我們很多人都在他身邊,他還說你回來一定要去他墓前,他想好好看看你……”
劉嬸的話還沒說完,蘇輕心就沒能忍住哭出了聲。她躲在張以時的懷裏,嗓子像是被誰拉扯著一樣難受。
她怎麽能相信爸爸去世了?她心心念了那麽久,一定要回來看他。怎麽可以?
她想過一千種和爸爸重逢的方式,卻從來沒有想過天人永隔這種方式。如果當時走之前知道再見時已是永別,蘇輕心一定不會走,爸爸再怎麽哭著趕她,她也不會走。
張以時緊緊抱著蘇輕心,表情如同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一樣。
那天晚上,蘇輕心哭了很久才緩過來。
張以時已經獨自一個人把一年未住的房子收拾好了。他拍拍鋪好的床鋪,對蹲在門口的蘇輕心喊道:“喂,休息了,明天去看你爸。”
蘇輕心沒有回答他。
張以時走過去,正準備伸腳去輕輕踹她,看她是不是還活著。這時,蘇輕心慢慢開口,說:“張以時,陪我去海邊吧。”
“不去,我累了。”張以時說。
可結果他還是陪她去了。
這個時辰的大海,顏色比夜空還要深。
蘇輕心赤著腳,讓冰涼的海水一次次漫過腳踝。她說:“小時候我爸爸經常帶我來這裏撿貝殼,還是那種會唱歌的貝殼。”
“嗯。”張以時應著,站在一邊看著遠方。
“我覺得我爸爸沒有去世。”蘇輕心扭頭看著張以時,說。
張以時反駁道:“你爸爸去世了。”
蘇輕心微笑著,眼睛裏很快又溢出了淚光。她搖搖頭說:“沒有,他一直在我身邊。”
張以時聽著,心裏的怒火愈聚愈濃。他大聲道:“是是是,在你身邊!你看見沒?就在你旁邊站著呢!等著你去陪他!”
蘇輕心抿著嘴唇,看著張以時的眼神多了些憤然。
“還覺得沒完沒了了是吧!”張以時氣得吹了下劉海。他活到二十五歲,矯情的時候早就過去了,所以,他也看不得別人矯情。
他不是不知道失去親人有多痛苦,可是,哭又能怎樣呢?他當年哭得那麽慘,他的爸爸媽媽也沒醒過來啊!
蘇輕心眼睛睜得大大的,睫毛上掛著淚珠,被海風一吹,就掉了下來。
劇烈的海風掀起張以時的襯衫,他說:“我張以時是個粗人,女人哭了我不懂得怎麽安慰,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我不是那個什麽魏然,不會說溫柔的話。你爸就是死了,你得接受這個現實。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打扮得好好的,去你爸墓前看看他,然後忘記一切,好好生活。”末了,張以時又說,“畢竟你是他唯一掛念的人。”
蘇輕心沒有說話,眼睛被風吹得有些幹澀。
“算了,跟你說也沒用。”張以時看到蘇輕心久久不語,歎著氣擺了擺手,兩隻手揣在懷裏,聳著肩膀回去了。
浪潮一次又一次地拍打過來,浩瀚的大海邊,站著孤零零的、渺小的蘇輕心。她的身子在風裏顯得異常單薄,似乎席卷而來的海浪就是一張血盆大口,頃刻間要將她吞沒。
蘇輕心在海邊站了兩個小時,風拂幹了她的眼淚,吹走了她的痛苦。
回到家裏時,張以時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蘇輕心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將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第二天,張以時陪蘇輕心去了爸爸的墳前。
墓碑上貼著爸爸的一張笑臉照片,蘇輕心記得那是她小學時硬逼著爸爸去拍的。一共洗了兩張,一張夾在自己的筆記本裏,一張夾在爸爸的錢包裏。
蘇輕心在爸爸的墳前說:“爸爸,你放心,以後的日子裏,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我不會再像一隻膽小的老鼠活在黑暗的牆角,我會保護好自己,會忘記該忘記的東西,做一個全新的自己。”
張以時陪著蘇輕心燒了些紙,就準備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蘇輕心跟張以時請求:“我們能不能等到大後天再走?”
“怎麽,你還想纏著我啊?”張以時走在前麵,兩隻手枕在腦後。
蘇輕心反問:“怎麽,你還想丟下我?”
張以時轉過身,指著蘇輕心的鼻子,說:“不是想要丟下你。叔常年奔波在各個城市,你跟著我隻能是個累贅。”
“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的。”蘇輕心說,“我反正也沒地方去,就跟你一起了。再說我也沒有打算在你那裏白吃白喝,我年滿十八,可以自己掙錢。你那麽邋遢,白撿了一個清潔工,不是很好嗎?”
張以時斜著眼睛看她,下巴微微一抬,說:“嘴皮子挺溜的啊。要跟著叔叔,可以啊……”說到這裏,張以時眨了眨眼睛,笑道,“叫聲叔叔來聽吧。”
蘇輕心微微淺笑,從他身邊擦過,不去理會他。
張以時跟在蘇輕心後麵喋喋不休:“丫頭啊,不是叔說,在這個社會上,你要學會討好人,尤其是直接給你利益的人。所以你剛才的表現,叔可不是很滿意。叔不滿意,你可就買不到大後天的火車票了。”
蘇輕心步子邁得很快,張以時已經落下一大段距離。蘇輕心站在橋上回頭,打斷張以時的話:“我們接下來去哪個城市?”
還在喋喋不休的張以時馬上停了下來,回答她:“沈陽吧。”
不用去太遠,就在離海城很近很近的沈陽吧。
因為,海城孤單單的墓碑還想要看著她好好成長呢。
蘇輕心回到家,將家裏布置得和爸爸生前時一模一樣,隻是門前的小板凳再也沒了那個時候的餘溫。
蘇輕心想在海城多待三天是有原因的。因為魏然曾經答應過她,會在高考後陪她來海城找爸爸。雖然那天晚上魏然說的話很傷她的心,可她仍舊願意等等魏然。
等等他,他或許會來,滿載著街道上油桐花的餘香而來。
很快,魏然就要參加高考了。他在高考的時候,把蘇輕心的名字寫在了考試桌上。
蘇輕心雖然沒能陪他一起高考,但是這樣做,就像她在身邊一樣。
魏然認認真真地做著每一道題,有時候做著做著,試卷上的字就被眼淚暈染成一團黑色的印記了。他隻能偷偷地抹去眼淚,在心裏說著不能哭。
交完最後一份試卷,魏然跑到火車站去問了桐城到海城的票價,然後數了數自己攢下來的錢。算上和輕心回來的路費,錢還不夠。
早知道要去找輕心,他就不該那麽早地去買那台收音機了。
楊燁和朱盼盼找到魏然,把自己的零花錢給了魏然。他們送魏然到火車站的時候,天空下著很大很大的雨。
楊燁給朱盼盼撐著傘,朱盼盼在傘下哭花了臉。她說:“魏然,你一定要把輕心平平安安帶回來。你告訴她,我好想她。”
魏然點點頭,像個英雄奔赴戰場一樣鑽進了候車室。
綠皮火車開得很慢,經常會在軌道上臨時停車。每次臨時停車的時候,魏然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蘇輕心見到爸爸了嗎?她過得怎麽樣,她會不會也像他想她那樣想著自己?
魏然想著想著,念著念著,就在火車上睡著了。他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就醒來,醒來隻覺得疲憊。窗外的風景在倒退,一幕一幕閃得很快。第二個夜晚過去,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魏然醒來,隨著旅客一起下車。
踏上陌生土地的魏然興奮起來——馬上就能見到蘇輕心了。
可是不對啊,站牌上寫著的不是“海城”,是“蓋州”。
魏然慌了,他拖著行李箱,抓著工作人員問:“這裏怎麽會是蓋州?海城呢?海城不停靠的嗎?”
工作人員看著他說:“你坐過站了。海城在淩晨四點半的時候就到了,這裏是蓋州,回去的話還要坐兩個小時的車。”
魏然聽後,連忙朝出站口跑去,轉而又擠向售票廳。
人山人海,他慌張得快要窒息。他怎麽可以睡著呢!
他很怕,很怕晚一點兒,他就見不到他的輕心了。不知道為什麽,從蘇輕心失蹤後,他內心深處從未安穩過。
另一邊的海城火車站,張以時拖著兩個人的行李箱,在前麵大步流星地走著。蘇輕心跟在他身後,一直張望著人群,尋找著魏然的臉龐。
可是人群之中,沒有他。
“蘇輕心,你再磨蹭咱們就趕不上火車了。說好今天走的,火車可不等你。”張以時在前麵喊道。
蘇輕心看著火車站的大時鍾,指針指著九點半,形成了一個直角。
“來了。”她無精打采地應道。
魏然終究是不會來了。
蘇輕心跟著張以時進了車站。
他們剛剛進去的那一刻,出站口就走出了那個風塵仆仆的少年。他伸手抹著汗,不敢停歇地往蘇輕心說過的她爸爸工作的地方趕去。
你看,命運多諷刺,她明明可以等到他的,她明明可以聽他說:蘇輕心啊,我終於見到你了。
我終於可以見到你了,為什麽你卻走了呢?
魏然馬不停蹄地趕到蘇輕心爸爸所在的工廠,向那裏的人打聽她的家在哪裏。
豈料,礦工們卻說:“蘇威早就死了,被砸斷腿無人照料,去年就死了,埋在他家的後山上呢。”
魏然的手心驟然變得冰涼,他抓住工人的手,問:“那他女兒呢?他女兒有沒有回來過?”
“他女兒早就被他老婆帶走了。可憐的老蘇啊,到死都孤苦伶仃的。”工人們歎著氣,紛紛擺手。
魏然的心裏像是被千萬條絲線狠狠地纏住了一般,他問工人們要了蘇輕心家的地址,一路找到了她的家。
魏然在蘇輕心家碰見了劉嬸,劉嬸說:“輕心走了,一大早就走了。”
“她怎麽樣?她還好嗎?她去哪裏了?”魏然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眼睛紅紅的,聲音也澀澀的。
劉嬸看著他的樣子,歎了口氣,說:“一點兒都不好,知道爸爸死了,小姑娘半條命都快沒了。好在她身邊還有個朋友陪著她。至於去哪兒了,她沒有跟我說過。”
魏然點點頭,失神地問:“那你知道她朋友是誰嗎?”
劉嬸說:“一個挺好的小夥子。幸好有他,幸好有他。”說著,劉嬸喃喃地歎氣離開了。
青石修葺的圍牆上爬滿了枯黃的青苔,魏然蹲下身去,靠著門框,眼淚肆虐。
那是他哭得最厲害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心裏填滿了愧疚和擔憂。他恨自己無用,恨自己沒能好好地把蘇輕心擁在懷裏。
他傷害了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
沒能找到蘇輕心的魏然,回到了桐城。
他把情況全部告訴了舒凡。舒凡聽後,在路邊哭成了一個淚人。馮強把哭成淚人的舒凡帶回家裏,他討厭她像喪家犬一樣在外麵給他丟人現眼。
馮強開始生氣,說舒凡不要臉,說蘇輕心不檢點,說她跟著男人跑了。
馮強一罵蘇輕心,舒凡就撲上去咬他、打他。馮強抓著舒凡的頭發將她甩到了一邊。
馮芮星站在二樓,紅著眼睛吼道:“非要打架嗎?非要再弄死一個嗎?”
馮強停下手,然後躲進屋子裏發抖。他是個風流的人,也是個膽小的人,他怕有一天蘇輕心回來指認他強奸未遂。他不會趕走舒凡,舒凡可是他的籌碼,是他將來對付蘇輕心的唯一籌碼。
當這個家越來越亂的時候,馮芮星越來越想念蘇輕心。雖然他的確很不喜歡她們母女。
可是她們初來時,馮強和舒凡相敬如賓,他每天回家都能吃到舒凡做好的香噴噴的飯菜。他曾經怕蘇輕心搶走父親的愛,也怕舒凡是一個會虐待他的後媽,所以天生的優越好強性格促使他拚命地反抗這兩個外來者。
可是現在,他好想好想蘇輕心,想她當年單純地以為他真的被威脅了而傻乎乎地跟著他去了小巷子,想她當年辛辛苦苦給他補課最後反而被他冤枉到不敢回家的樣子。
可他怎麽能想她呢?怎麽有資格呢?這些,不全都是給他的因果報應嗎?
是啊,是因果報應。
他活該。
時間像是上了發條的音樂盒,穿著芭蕾服的小人兒在音樂盒上不停地轉圈圈,一圈一個流年。
跟著張以時的蘇輕心,從海城輾轉到沈陽,再從沈陽輾轉到合肥。
她和張以時住在一起。張以時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每當有別人認為他們是情侶的時候,張以時就會揮揮手,痞氣地說:“你眼瞎啊!這是我侄女兒,我是她叔叔!”
每次張以時這樣占便宜地形容時,晚上回家都吃不到蘇輕心做的飯菜。
他們在一起,像極了親人。
張以時帶著蘇輕心在沈陽待了兩年,合肥待了三年。他在蘇輕心爸爸的屋子裏找到戶口本,給蘇輕心補了身份證,還托關係讓蘇輕心完成了自考本科。張以時說:“我沒讀過書,還是後悔的,不像你,你學東西很快,以後用得著。”
張以時把十幾年來攢的錢,幾乎都用在蘇輕心身上了。蘇輕心知道真相後,拉著張以時的手哭了很久很久。張以時嫌棄地看著她,說:“哭哭哭,有什麽好哭的。老子自願的,我老了還等著你養我呢!”
曾經有個少年說,蘇輕心,我希望你長成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兒。她也許沒有辦法做到了。
離開桐城的第五年,蘇輕心已經漸漸習慣了合肥這座城市。張以時知道蘇輕心為什麽要來這裏,而不去更遠的地方,這裏有蘇輕心一生都放不下的牽掛。
因為,離合肥一百多公裏的地方,就是桐城。
五年的時間不長不短,但是會發生很多事情。
五年裏,馮強的地產生意做得越來越差,舒凡的精神越來越不好,蘇輕心和魏然的秘密基地已經被拆掉了。因為蘇輕心失蹤後,魏然再也沒理過覃如汐,覃如汐一氣之下把秘密基地砸了,之後就被拆遷了。覃如汐蹲在廢墟上哭了好久好久,然後一個人回到了家裏。
是啊,都五年了,連蘇輕心都很少聽周傑倫的歌了。
蘇輕心失蹤的第二年,魏然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大二的除夕夜,魏父、魏母終於開口說離婚了。那天晚上,魏父把家裏的東西全部砸爛了,魏母一個人躲在門後哭著打電話。
過了不久,就有一個男人過來接她,是那個開著白色寶馬的男人。
媽媽將魏然拉到一邊,求他跟她走。魏然沒有應允,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他知道他不能怪媽媽,很早前爸爸和媽媽之間的感情就已經有裂痕了,爸爸經常在外麵賭錢喝酒,回到家就趁魏然不在把媽媽拉到房間打,打完了清醒了之後就抱著媽媽道歉,說什麽為了孩子不要離開他。
他怎麽能怪媽媽呢?
可是他誰也不想跟,誰也不想陪。曾經他小,他不知道爸爸對媽媽做過什麽,他覺得媽媽打扮得那麽漂亮,就是為了吸引別的男人,所以他好恨好恨她。他不知道在這段感情裏,是爸爸先對不起媽媽。
那天晚上,媽媽跟著開寶馬的男人走了,爸爸到外麵喝酒去了。魏然一個人來到馮家樓下,看著上麵打開的窗戶發呆。淩晨三點的時候,他才回去。
他很想念蘇輕心,很想和她坐在微風習習的湖邊聊天。可現在沒有微風習習,現在整個夜空裏絢爛的煙花在魏然的眼裏都是寂寞的。
第二天早上,魏然的爸爸留下了一封信和一遝錢,走了。
他在信上說了這些年的悔恨,讓魏然去找媽媽,不要責怪媽媽,他要出海,去做點兒生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魏然看完信後,將它撕得粉碎,從樓上的窗戶扔了下去。
他的家,在那一天,終於破碎了。
楊燁問魏然以後怎麽打算,魏然看著遼闊的天空,兩眼無神地說:“走一步看一步,其實現在也好,至少我自由了。”
是歲月替命運上了發條,還是命運太過坎坷善變,將本來完好的歲月捉弄得體無完膚?魏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學校裏待到大三,然後一個人背著行囊去了合肥謀生。
最後一晚,他是在蘇輕心的樓下度過的。那三年裏他每天都會過來,要麽挑黃昏的時間,要麽挑天空布滿星辰的時間。他一直等在這裏,希望有一天能看見昔日的少女沐浴著陽光回來。但是他等不到了。
最後那天晚上,魏然坐在蘇輕心的樓下,兩隻眼睛裏布滿了眼淚,卻不肯讓它們掉下來。等到四周的家舍燈火全部熄滅,世界變得一片沉寂,魏然才從石階上站起來,與這裏做了一個永遠的告別。
他們相遇時,十五歲,經過了多年的時光之傷,不知是否還能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