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蘇輕心沒有回家,舒凡也沒有找過她。
也是從那天晚上起,除了魏然,誰都不再管蘇輕心。蘇輕心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隻要一得空,就會在外麵逗留到很晚很晚,或者和學習小組的成員一起學習。
陽光漸漸裹住蟬鳴的時候,也就到了女孩子們翻出壓在箱底的裙子的時候。
學習小組約在學校轉角處的冷飲店。蘇輕心穿著洗得泛白的牛仔短褲站在門口,看著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的覃如汐抓著魏然白T恤的一角,笑得很羞澀。魏然惱怒地打開覃如汐的手,覃如汐又笑意盈盈地抓上去,他又打開她的手,她又抓上去。如此反複,覃如汐樂此不疲。
“蘇輕心。”魏然遠遠地喊了蘇輕心一聲,幾步小跑到蘇輕心旁邊站著。
覃如汐見狀,走過來擠在了中間。
“覃如汐你真煩!”魏然毫不避諱地說道,臉上嫌惡的表情更是毫不遮掩。
覃如汐倒是不生氣,隻是昂著脖子挺著胸,說:“隻有你敢嫌棄本小姐,不識好歹!”
蘇輕心低著頭往旁邊挪了挪。魏然繞過覃如汐,站到蘇輕心另一邊。覃如汐見狀,繞過蘇輕心身邊,又站到了他們中間。魏然躲,覃如汐就跟,魏然再躲,她再跟。兩個人不停地在蘇輕心麵前轉來轉去,蘇輕心看得眼睛都花了。
好在楊燁和朱盼盼來得及時,蘇輕心連忙從魏然跟覃如汐之間走出來,拉著朱盼盼的手說:“盼盼,你可來了。”
楊燁大老遠就看見魏然在和覃如汐周旋,他瞥瞥自己身邊的胖女孩兒,覺得世界真不公平。
朱盼盼耳朵可尖了,一聽到楊燁歎氣,就朝他後背猛擊了一拳,說道:“怎麽,我給你丟臉了?”
“明明是給你自己丟臉好不好?”
楊燁指指朱盼盼,然後湊到蘇輕心耳邊說:“你看她裙子後麵的拉鏈都崩壞了。”
蘇輕心打了楊燁一下,拉過盼盼,又看看魏然和覃如汐,說:“盼盼,我們先進去吧,別管他們。”說著,她就先拉著盼盼進了冷飲店。
他們周末一有空就會來這裏複習功課,這裏是附近唯一一個有空調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的地方。
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上,蘇輕心和魏然講題講得滔滔不絕,朱盼盼和楊燁卻困意濃濃聽不進去。
魏然給了楊燁一拳,說:“睡什麽睡,還想不想考大學了?”
楊燁打了個哈欠,說:“春困秋乏夏打盹啊!”
朱盼盼也眯著眼睛拉著蘇輕心的手,央求道:“輕心,今天不講了,好不好?我都想回去睡覺了。”
一聽朱盼盼這麽說,覃如汐連忙抓住魏然的袖子,興高采烈地說:“好啊好啊,魏然,讓他們都回去,我們去玩好不好?”
“哎呀,你別煩我。”魏然一甩手,覃如汐的手被打開,她有點兒悶悶不樂。
朱盼盼看著覃如汐吃癟的樣子,隻覺得好笑。覃如汐還在跟魏然鬧小性子,朱盼盼拉著蘇輕心看向了窗外。
坐在二樓的位子上可以看得很遠。街上行人寥寥,雖然沒有什麽亮點,但至少比冷飲店裏的覃如汐要好——朱盼盼是這麽覺得的。
“哎,輕心,你看那個女的好漂亮。”朱盼盼吆喝著。
蘇輕心漫不經心地望過去。
那個漂亮的女人站在油桐樹下,偶爾有油桐花落下,她輕輕踮腳,將花拂開。一會兒後,從她身後的店裏走出一位男士,他們擁抱了一下,就牽著手離開了。
蘇輕心知道她。那個女人,她在魏然家樓下見過。
蘇輕心扭頭看向魏然,發現魏然整張臉貼著窗戶,緊緊地貼著。
忽然,魏然從位子上站起來,瘋了似的跑出了冷飲店。蘇輕心在後麵叫著他的名字,跟了上去。
魏然跑得很快,風呼呼地刮過他的耳畔,他發出隱忍的啜泣聲,那聲音又瞬間被吞沒在風聲裏。
女人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把手從男人的臂彎裏抽了出來。她一回頭,就看到魏然站在那兒看著她不說話。
蘇輕心跑得氣喘籲籲,在魏然身後的一根電線杆旁停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小然?”女人看見魏然,猶豫著走了過去。
魏然一怔,不假思索地轉過身,決然地離開。
女人的神色有些哀傷,她看著魏然的背影,慢慢垂下了頭。男人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魏然路過蘇輕心身邊,蘇輕心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有任何反應。
女人在男人的陪伴下,也離開了,朝著和魏然相反的方向。
楊燁他們跑出來的時候,魏然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楊燁告訴蘇輕心,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是魏然的媽媽。
蘇輕心回想剛剛魏然走過自己身邊時的眼神,黯然到沒有一絲光亮。她忽然好想走進他的心裏,讀一讀他的心事。
第二天,蘇輕心拿著秘密基地的備用鑰匙,潛到了魏然的房間。
她是帶著東西過去的,帶著一些有顏色的東西,她不想讓魏然來到這裏看見的還是一片灰白的牆壁。
兩個小時後,魏然提著一袋零食進來了。
看見眼前一幕的時候,魏然手中的零食袋滑落。
蹲在地上奮力刷牆的蘇輕心因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見魏然過來了,她連忙爬起來,頂著沾滿油漆的無辜的臉看著他,聲音細小似蚊子叫:“我覺得……刷點兒顏色要好看一點兒……”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蘇輕心垂著腦袋,看著被自己弄得一塌糊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房間,生怕魏然會再次不高興。
“你非要刷粉紅色嗎?”魏然的語氣不太友善。
蘇輕心咬著下嘴唇,說不出話來。
魏然將零食放在一邊,奪過蘇輕心手裏的油漆刷,自顧自地說:“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學著喜歡粉紅色吧。”
蘇輕心聞言,臉上逐漸綻開笑容。
魏然一邊刷著沒刷好的地方,一邊說:“去打點兒水來,地麵需要收拾。”
“好嘞。”蘇輕心站直身體,行了個軍禮,忙不迭地跑去樓道的公用洗手間打水。
魏然不動聲色地刷著牆,眼睛裏閃著溫暖的光芒。
蘇輕心和魏然又花了兩個小時,將房間全部整理好。牆麵從灰白色刷成了粉紅色。蘇輕心還把買來的牆紙貼貼在了上麵,全都是可愛型的牆紙貼。本來是魏然粗糙簡單的偶爾的棲息場所,最後變成了少女的夢幻房間。
魏然很無奈,卻又不得不接受。
剛刷完油漆的屋子不適合住人,魏然帶著零食和蘇輕心上了天台。
在天台上看星星,星星會很明亮。魏然遞給蘇輕心一罐開了蓋的啤酒,問:“喝嗎?”
蘇輕心接過來嚐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她麵目猙獰起來,魏然卻在一旁哈哈大笑。
魏然喝了好幾口酒,又問:“蘇輕心,你想知道我的事嗎?”
蘇輕心恨不得猛地點幾下頭,但她不能這樣做。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隻要你說,我絕對會聽。”
魏然苦笑了一聲,又往喉嚨口灌了一口酒,說:“昨天那個女的,是我媽。漂亮吧?”
蘇輕心點點頭,說:“漂亮。”
魏然將空啤酒罐用力地扔了出去,罐子撞到鐵管上,又反彈了回來。
“所以啊,她背叛了。”
魏然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無常。
蘇輕心吸了口氣,忽然想到了魏然以前說過的話:“可能是長得太漂亮了吧。我不喜歡那種長得很漂亮的人。”
蘇輕心不知該怎麽安慰魏然。這種事情,安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魏然又說:“我很小的時候,鄰居就說,‘魏然啊,你媽媽長得太漂亮了,以後會跟別人跑了的’。那個時候我隻要一聽見這句話,就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咬他,狠狠地咬!”
魏然的眸子裏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抬起頭,眼睛裏的光芒和夜空裏的光芒融為一體。
“魏然,這跟漂亮沒有關係。”蘇輕心說。
魏然沉默,眼睛裏的光芒更盛了。
那跟什麽有關係呢?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他不想懂。為什麽兩個人在一起了最終還會分離,他也不懂。
“有很多很多原因。”蘇輕心環抱著膝蓋,喃喃地道,“比如我媽媽,為了錢。”
“為了錢?”魏然問。
蘇輕心點點頭,說:“爸爸的腿受傷後,就無法賺錢養活我們。爸爸聽說媽媽在桐城認識了一個很有錢的人,在媽媽幫他擦洗身子的時候,跟她吵了起來。然後,媽媽就哭著跑出來,幫我紮好頭發,帶著我從海城來到了桐城。”
“蘇輕心。”魏然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寂寥,話語從他口中緩緩吐出。他說:“我們啊,以後也會這樣嗎?”
蘇輕心的心跳漸漸急促起來,她盯著魏然的側臉,耳根處傳來一陣灼熱的感覺。
“我們,以後不要這樣,好嗎?”魏然說得很輕很輕,但是蘇輕心聽得很認真很認真。
蘇輕心的眼睛慢慢彎起來,她緩緩答道:“好。”
那一天,他們認識剛好一年。
就這麽一年,在蘇輕心的心裏成了永遠。
時間恍如白駒過隙,油桐花謝了,樹枯了,夏天來了,又走了,馮芮星可以走路了,不要拐杖支撐了。
魏然還在。
隻要魏然還在,其他任何可以稱為變化的東西在蘇輕心眼裏都算不上什麽變化。
人聲鼎沸的麵館裏,魏然將麵條吸得哧溜作響。係著白圍裙的胖老板笑嗬嗬地走過來,問:“丫頭、小子,你們啥時候畢業?”
“還有一年呢。”魏然邊吃麵條邊說。
胖老板笑意盈盈地道:“你們畢業的時候來我家麵館,我清場請你們吃東西,全都免費。”
魏然和蘇輕心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結賬的時候,櫃台上的收音機一直在反複播著周傑倫的歌。蘇輕心趴在櫃台上聽,一臉享受的模樣。
蘇輕心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引起了魏然的注意。
冬至的那天,魏然拿了台收音機到秘密基地。
蘇輕心開心得圍著收音機不停地跳舞,問魏然收音機是哪兒來的。
魏然朝掌心呼了呼熱氣,傻乎乎地笑道:“鄰居家王大爺換下的舊的,我求了好久。”
是呢,他在王大爺家開的餐館裏洗了好久好久的盤子,才用賺的錢買來的。
蘇輕心打開收音機,一會兒聽唱歌,一會兒聽電台,一會兒聽新聞,一會兒聽訪談。
魏然走過去,指著上麵一個紅色按鍵,說:“還可以錄音呢。”
蘇輕心好奇地按下錄音鍵,沙沙的聲音響了好幾秒,蘇輕心才想好要說什麽。
“嗯……高考完了,我要回海城找爸爸,和魏然一起。還有,希望魏然永遠快樂。”蘇輕心咬咬嘴唇,湊近收音機,用氣息說道,“永遠不要忘記蘇輕心。”
魏然在一旁看著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那時候,時光和人一樣都很美,兩人隻要在一起,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
2010年年初,下了很長時間的大雪。蘇輕心在隔壁張阿姨那裏學會了織圍巾,她花了一個星期的閑暇時間給魏然織了條圍巾。
魏然約她元宵節和楊燁、朱盼盼一起去看花燈。看花燈的時候,蘇輕心一直在想該怎樣把圍巾送給魏然。楊燁和朱盼盼都在這裏,他們一定會打趣自己的。她想。
元宵節的晚上很熱鬧,如果不是他們在身邊,蘇輕心還不知道自己會喜歡這麽熱鬧的氛圍。她記得最近一次體會這種熱鬧,是她十歲生日那天,爸爸媽媽帶她一起去海邊捉螢火蟲。
“朱盼盼,你別老打我成嗎?要知道,按照你的體重,打我一下,我要疼好幾個月!”
楊燁的埋怨聲將蘇輕心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朱盼盼見楊燁嫌棄她,又衝上去不停地撓他的後背,楊燁癢得直躲。
“活寶。”魏然看著楊燁和朱盼盼,笑著打趣了一聲。
蘇輕心抬頭看過去,剛好對上魏然投來的目光,她慌得連忙躲開。
“蘇輕心?”魏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轉身攔住她,俯身問道,“你沒事吧?今天有點兒不對勁啊!”
“我……”蘇輕心尷尬地笑笑,“我肚子疼。”
青春期的女孩兒說肚子疼,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都會想到是怎麽回事。魏然也不好再問,隻話不對題地說:“跟緊點兒啊,別走丟了。”
“嗯。”蘇輕心輕輕點頭,輕輕應答。
走了一會兒,魏然又扭過頭,別扭地說:“要不,我去買碗元宵給你……暖暖?”
蘇輕心想著圍巾的事情,慣性地點點頭。
魏然說:“那我去了。”
說完他就走了。
蘇輕心一點兒察覺都沒有,她的腳步還在不停地往前挪,嘴裏嘟囔著怎麽辦。她怎樣把圍巾送給魏然,才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呢?可是怎麽送都會顯得奇怪吧。
“魏然。”蘇輕心叫了魏然一聲,卻無人回答。她轉過身去,身後隻有陌生的麵孔在嬉鬧穿梭,哪裏見得到魏然的影子。
“魏然!”蘇輕心喊著魏然的名字,往回跑去。她跑得太急,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瘦弱的蘇輕心反被撞倒在地,對方連忙將她扶起來,不停地道歉,不停地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塵。
蘇輕心連連說沒事,目光卻在人群裏找尋魏然的身影。
被撞的男人聽到蘇輕心說沒事,點點頭離開,腳步變得快了起來。
魏然買了元宵找過來,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立馬衝上來將元宵倒在了男人的腦袋上。
“魏然,你在幹嗎?”蘇輕心嚇了一跳。
男人的後頸被元宵砸中,滾燙的元宵燙得他縮著脖子在地上打滾。
魏然跑過去從男人懷裏把他剛剛從蘇輕心身上順走的錢包搶了過來,扭頭拉著蘇輕心就跑。
蘇輕心大吃一驚,邊跑邊問:“他是小偷啊?”
“就你傻!”看到男人沒有追上來,魏然才鬆開蘇輕心的手,教訓道,“人這麽多的地方,你怎麽還這麽迷糊啊?連我走了你都不知道。你看,要不是我,你的錢包就被偷走了。”
“我在想事……”蘇輕心低著頭解釋,下意識地將手裏的包攥緊了。
魏然眼尖,問:“拿的是什麽?”
“沒什麽。”
魏然佯怒,奪過蘇輕心手裏的包就翻,最後翻出一條長長的線織圍巾。
蘇輕心想阻止,卻又羞得不知說什麽才好。
魏然舉起圍巾看了看,將包遞回給蘇輕心,把圍巾一圈一圈裹在脖子上,對著玻璃櫥窗裏的影子仔細端詳,隨後興奮地說:“蘇輕心,這條圍巾真好看,你能送給我嗎?”
蘇輕心的臉染上一抹紅暈,她支支吾吾道:“嗯……好。”
原本就是要送給你的。蘇輕心在心裏暗道。
蘇輕心側過腦袋看向櫥窗,櫥窗裏映出了他們兩個的身影。
魏然拍了拍脖子上的圍巾,轉過身看著蘇輕心,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老氣橫秋地說:“蘇輕心女士,為了答謝你送我這條圍巾,以後有什麽事情求我,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到魏然又耍嘴皮子,蘇輕心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
魏然老成地歎了口氣,說:“蘇輕心,你要是能快快長大就好了。”
“為什麽?”蘇輕心問。
魏然轉身走開,神秘地說:“不為什麽。”
蘇輕心小跑上去,跟在魏然的身後,抬起頭問:“那你想要我長成什麽樣的人?”
魏然故做思考狀,說:“嗯……溫柔善良的女孩兒。”
蘇輕心沒有再講話,跟著他緩慢地走著。
那時,四周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了,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
其實魏然好想說,蘇輕心,你要是能快快長大就好了,我要是能勇敢點兒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保護你,光明正大地說喜歡你。
可是少年心事太敏感、太脆弱,好怕一說出喜歡,就會連站在她旁邊的資格都沒有了。
因為這件事情,蘇輕心一回到學校就被覃如汐堵在了女洗手間裏。
覃如汐叫了三個女生給自己撐場子。她關掉蘇輕心正在放水的龍頭,質問一般說道:“蘇輕心,你和魏然到底什麽關係?”
蘇輕心沒有回答,退了一步想離開。三個女生圍成一個圈兒,不讓她離開。
覃如汐又說:“我最討厭你這種不坦白的人,我告訴你,我認識魏然比你久,我比你了解他,他是我的,你知道嗎?”
“他身上又沒寫你的名字,怎麽就是你的了?”蘇輕心不溫不火地說。
旁邊一個女生推了蘇輕心一把,嚇唬道:“你知不知道如汐姐和魏然的關係?不知好歹。”
“雯婷!”覃如汐嗬斥了她一聲,雯婷立馬住嘴。
覃如汐轉而又對蘇輕心說:“蘇輕心,魏然現在不理我,是因為他媽媽的原因。這隻是暫時的。魏然放下這件心事後,就會回到我身邊。你不要再從中作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輕心漠不關心,從覃如汐身旁擦身而過,離開了洗手間。
她知道覃如汐和魏然是什麽關係。
在天台的那天晚上,蘇輕心就把心裏的疑問跟魏然講過。魏然小時候和覃如汐關係很好,當魏然發現媽媽和爸爸有了矛盾,媽媽開始有了外遇的時候,心理因素迫使他不想接受覃如汐對他的好。
覃如汐很漂亮,魏然一看見她,就會想到媽媽那張臉。
覃如汐心中的情愫開始生根發芽的同時,魏然也漸漸疏遠了她。
蘇輕心曾問:“如果覃如汐隻是個普通女孩兒,你還會疏遠她嗎?”
魏然說:“誰說得準。小時候的世界隻有對錯,根本不會去思考該不該這樣做。那個時候我是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蘇輕心好奇地問。
魏然神秘地笑著,咬緊牙關搖頭不語。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蘇輕心,他疏遠誰都不會後悔。
蘇輕心回到馮家,正拿出鑰匙開門,馮芮星出現在身後,幽幽地說:“居然和你們班的班花在廁所搶男人啊,蘇輕心?”
“你注意措辭。”蘇輕心打開門,聲音冷冷的。
馮芮星躥到她麵前,吊兒郎當地笑道:“蘇姐姐,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敢搶,我馮芮星就敬你是條漢子。”話說完,馮芮星覺得不對勁,又改口,“就敬你是條女漢子。”
蘇輕心在馮家屋簷下待了這麽久,馮芮星心裏想的是什麽,她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他要是能安好心,蘇輕心能一下子吃完十碗牛肉麵。
“輕心和小星回來了?”舒凡聽到兩人的聲音,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係著圍裙,一雙手還沾著水漬。舒凡走到餐桌邊,拉了張椅子出來坐下,一隻手按住了肚子。
“媽,你怎麽了?”蘇輕心走上去,關切地問道。
舒凡擺了擺手,說:“沒什麽,胃病犯了。我飯菜還沒做好,你去幫幫忙,等一會兒馮叔叔也要回來了。”
馮芮星看著舒凡,輕嗤了一聲,嘀咕道:“母女就是母女,連不敢跟人搶男人這一點都那麽相似。”
“馮芮星,你說什麽?”蘇輕心怒而回頭,瞪著馮芮星。
舒凡趕緊拉著蘇輕心的手,說:“快去廚房幫忙吧。”
蘇輕心沒辦法,先給舒凡找來了胃藥,然後才去廚房幫忙。
馮芮星漠然地瞥了一眼坐在餐桌前的舒凡,就上樓去了。
蘇輕心不知道,他可知道,從一年多前他的腿受傷開始,馮強和舒凡的關係就沒那麽好了。
去年夏天馮芮星去爸爸公司玩,還目睹了爸爸和另外一個更年輕漂亮的女人在一起。當年媽媽就是因為爸爸的濫情抑鬱而死的,舒凡少不了也會是這樣的後果。不過比起那個年輕的女人,馮芮星更願意舒凡留在這裏,至少舒凡對他是好的。
可是舒凡聽到這些事情後,卻不敢做些什麽。這一點和蘇輕心一模一樣,隻知道退縮。
馮芮星一回到房間,就把耳機戴上,將音量開到最大打遊戲。
很多時候命運在冥冥中已經發生改變了,誰都無法預料下一步該怎麽走,是該邁左腳還是右腳。
蘇輕心在學校裏偶爾會受到覃如汐的針對,但是魏然和朱盼盼都會站在她這一邊。有魏然在,覃如汐不敢真的對她怎麽樣。
在馮家,馮強對舒凡的態度算不上冷淡,但是也沒有剛到馮家時那樣好了。馮芮星仍舊會欺負她,但是也沒有以前那麽厲害。馮芮星總會偷偷地罵蘇輕心,說:“你真笨,你媽也笨!兩個笨女人!”
蘇輕心麵對他的謾罵無動於衷。
馮芮星又會說:“蘇輕心,你老是活在魏然的保護下,你以後成不了什麽大事。連我罵你,你都不敢還嘴!”
每當這個時候,蘇輕心都會躲進舒凡的屋子,說:“媽,我們離開馮家吧,去哪裏都好。”
舒凡歎了口氣,坐在床頭,麵容憔悴。她摸著蘇輕心的腦袋說:“輕心,媽媽離開馮家的話,沒有辦法養活你。你馬上要高考了,為了媽媽,你忍忍好不好?”
蘇輕心不明白為什麽非要忍忍。
舒凡歎氣道:“很多事情,你長大後就明白了。輕心,每個人的生活和命運都不同,選擇也不同……”
蘇輕心不想麵對那麽多選擇,她隻想過得快樂就可以了。可是,自從從海城搬來桐城,她就很少快樂過。
她不知道命運會怎樣改變自己,她隻想不屈服於命運。
可是還沒等到她勇敢地戰勝命運,這所謂的人生,就又給她安排了一場荒誕的選擇。
2011年5月,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十七號那天是周末,氣溫驟然升高,蘇輕心一整天都窩在客廳裏看書。下午的時候,馮芮星回來了,一回來就進了臥室打遊戲。蘇輕心要高考了,他變得比以前老實多了,不會刻意去招惹她。
蘇輕心看書看著看著就乏了,倒頭在沙發上睡著了。偌大的客廳變得安靜起來,隻有電風扇還在呼呼地轉動著。
傍晚,馮強回來了。他一進玄關就將領帶扯了下來。因為那天有應酬,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酒精幾乎麻醉了他的大腦,他在沙發上像攤爛泥一樣倒下,微微睜著的眼睛剛好看見睡在對麵的蘇輕心。
十八歲的蘇輕心褪去了當年來時的稚嫩,側臥在沙發上的身體散發著成熟女孩兒的味道。她兩隻手枕著腦袋,精致的鎖骨顯露無遺。
馮強咽了咽口水,吃力地從沙發上爬起來,趴在蘇輕心麵前,喊道:“輕心,輕心?”
蘇輕心睡得很沉。
因酒精的作用,馮強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舔著幹裂的嘴唇,手伸向了蘇輕心的身體。
酥酥癢癢的觸感驚擾了蘇輕心,蘇輕心迷迷糊糊地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馮強湊近的臉。
“啊——”蘇輕心下意識地尖叫了起來。
一聽到尖叫聲,馮強急了。他趕緊捂住蘇輕心的嘴巴,俯身上去,邊按住她掙紮的雙手邊說:“你別出聲,別出聲!”
蘇輕心害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不停地掙紮著,可身體被馮強壓著,她根本沒有辦法動彈。
馮強急躁地脫著自己的外套,蘇輕心一口咬在馮強的手上。馮強吃痛,挪開了手。借此機會,蘇輕心一把推開馮強,自己也從沙發上摔到了地上。她驚恐地大喊:“媽!媽——救命啊!”
馮強將蘇輕心的腦袋按在茶幾上,跪在蘇輕心身後,解著自己褲子上的皮帶。
蘇輕心看見馮芮星的臥室門微掩著,心驚膽戰地哭喊:“馮芮星——救我,馮芮星!”
可是馮芮星正戴著耳機玩遊戲,他哪裏聽得到蘇輕心的呼救。
蘇輕心絕望到了極點,她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拚了命地喊救命。馮強的手扯著蘇輕心的衣服,蘇輕心哭著想要掰開他的手,可她哪裏有那麽大的力氣。無望之下,蘇輕心抓住茶幾上的白色瓷壺,在茶幾上用力地敲碎,撿起碎片反手狠狠地紮在了按住自己腦袋的馮強的手上。
馮強悶哼一聲,身體無力地倒在沙發上,手背上湧出了猩紅的鮮血。
蘇輕心驚恐萬分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不敢回頭看馮強,隻能朝門外跑去。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隻要不在馮家就好。
她一邊跑一邊揪著自己的衣服,眼淚被晚風吞噬。
街上的行人看著這個哭到聲音沙啞的姑娘,都自覺地避開了。
蘇輕心一路狂奔,毫無目的,卻又有著目的。
她是在潛意識裏跑到這裏來的——她和魏然的秘密基地。
她現在隻有魏然可以依靠。
蘇輕心抑製住自己心裏的餘悸,往樓上奔去,剛跑到樓梯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了爭執聲。
天色昏暗起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了。
老舊的過道裏亮著暗黃的電燈,覃如汐站在電燈下,蠻橫地催促:“你快說啊,快說啊!”
魏然揉著眉心,靠在門框上,兩手一攤:“姐姐,咱們回家好嗎?”
“不好。”覃如汐伸出兩隻手攔在門外,又問,“房間是不是蘇輕心幫你刷的?哼!要不是我讓爸爸把這塊地留著,你能有地方住嗎?”
“轟——”
蘇輕心隻覺腦袋裏有一道閃電橫穿而過。這間屋子,是覃如汐幫魏然留下來的?不是他一個朋友的嗎……
為什麽?
魏然連忙雙手合十,請求道:“覃如汐,算我求你,你別告訴蘇輕心好不好?”
“偏不。”覃如汐一昂頭,生氣地說,“除非你告訴我,我在你心裏比蘇輕心在你心裏重要;除非你告訴我,你沒有看上蘇輕心。”
魏然的表情忽然一僵,他兩手一揮,叫道:“怎麽可能!我魏然是什麽眼光,怎麽會看上蘇輕心?”
“那就好。”覃如汐拍了一下魏然的胸膛,高興地道,“就是說嘛,你怎麽可能看上蘇輕心呢,蘇輕心又笨又迷糊。”
魏然敷衍地笑著,附和道:“對嘛,蘇輕心又笨又迷糊,先讓她對我服服帖帖的,然後再甩了她才好玩啊,是吧。”
覃如汐天真,對魏然的話信以為真。
蘇輕心也天真,也對魏然的話信以為真。
蘇輕心輕抿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的手指掐著牆麵,掐了一手指的白灰。方才心裏害怕到極點,這會兒心裏難過到極點。
她將自己的整顆心都交給了魏然,最後卻要看著魏然把那顆心玩弄於掌心。
蘇輕心轉身,一步一步往樓下走去,雙腿像是灌鉛了一樣,沉重到讓她快要窒息。忽然,蘇輕心腳下一滑,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身體上的疼痛抵不過心裏的疼痛,她捂著嘴,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
馮強欺負她的畫麵以及剛剛魏然說話時的畫麵,像淩亂的鏡頭一樣一下下撞擊著她的內心,她的胸口被抽泣聲堵住,酸澀得像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啃噬一樣。
一會兒後,蘇輕心從地上爬起來,失神地離開。
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蘇輕心走後,秘密基地,魏然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覃如汐擠到房間裏麵,坐在****悠著雙腿,說:“以後這裏的主人除了你,還有我。”
魏然站在門口,耐心消失殆盡:“覃大小姐,你別鬧了好不好?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不回!”覃如汐一字一句地道,最後幹脆躺在魏然**不起來。
魏然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要不是這間屋子是他和蘇輕心的秘密基地,他才不願陪這位大小姐在這裏耗時間呢。
覃如汐躺在**,眼尖地看到了書桌上的玻璃錢罐。她爬起來拿過錢罐問:“魏然,你存錢幹什麽呀?”
魏然一看,立刻衝上去要搶:“這個不能碰,你還給我!”
覃如汐抱著玻璃錢罐滾到**,逗趣道:“我不還,你不告訴我幹什麽的,我就不還。”
魏然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指著在**滾來滾去的覃如汐說:“我跟你講,你要是打碎了這罐子,我就跟你拚命!”
覃如汐將罐子抱在胸前,不懷好意地看著魏然,挑釁道:“那你拚命呀。”
“你!”魏然氣結。他拿覃如汐沒辦法,幹脆撂下一句:“那你自己玩。”說罷,轉身就走。
“魏然!”覃如汐在身後喊著魏然,魏然沒有搭理她。
“魏然你給我站住!”覃如汐尖聲喊道。
魏然還是沒有理她。
眼看著魏然走出了房門,覃如汐氣得舉起手中的錢罐就往地上砸了下去。
聽到錢罐破碎的聲響,門外的魏然立即變了臉色。他跑進屋一看,玻璃罐已經被摔碎,裏麵的硬幣和紙幣撒得到處都是。
“覃如汐!”魏然勃然大怒。
覃如汐嚇得身子一顫,慌張地盯著他。
魏然衝過去,拽住覃如汐的手腕將她推出了房間,“砰”地又將門關上。
覃如汐不停地拍打著房門,喊道:“魏然,你給我開門,你這個沒良心的……”
魏然哪裏還會管她,他蹲下身去,將一枚枚硬幣和一張張紙幣撿起來放進手心。
那是他和蘇輕心去海城的路費,他攢了好久好久。他答應過蘇輕心,要陪她去海城找她爸爸的。
魏然的雙眼充斥著血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覃如汐今天做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
屋外,夜空中雲層越聚越厚,光線越來越暗,直到再也看不見腳下的路。
蘇輕心踉蹌了好幾下,路太黑了,她走了好久才走到這裏。
在她麵前的是桐城火車站。她從魏然那裏出來,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決定來火車站的。
她想回海城。
蘇輕心孤零零地穿梭在人群裏。火車站的行人匆忙得很,匆忙到連瞥一眼這個孤獨的女孩兒的時間都沒有。蘇輕心無助至極,她身上沒有一分錢,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尋求幫助。
等到時間越來越晚、旅客越來越少的時候,蘇輕心蹲在進站口的位置,抱著自己的膝蓋,像一條可憐蟲一樣。
淚水吧嗒吧嗒濺在手背上,蘇輕心一直看著手腕上那條粗糙的紅色手繩,直到它在視線裏變得模糊起來。蘇輕心哽咽一聲,憤怒地抓住手繩想把它扯下來。可是當時被魏然係得牢牢的手繩勒紅了她的手腕,都沒有被她扯下來。
蘇輕心內心委屈翻湧,抱著自己痛哭起來。
火車站廣場的特勤張以時趴在隔離欄上,嘴裏叼著半截牙簽,看了蘇輕心好久。
同事走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張以時,打趣道:“要不要去幫幫她?看著怪可憐的,你不是單身嗎?”
“單身!單身!單身!”張以時每說一個“單身”就在同事的帽簷上打一下,然後毫不客氣地踹他一腳,嗬斥道,“幹活兒去!”
同事捂著被踹疼的小腿,埋怨道:“幹嗎啊,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
“多事!”張以時啐了他一口。
同事沒撈著好果子吃,悻悻地離開了。不一會兒,他又拿著一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跑到蘇輕心麵前,蹲下去喊道:“小姑娘,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蘇輕心抬起頭來,眼睛腫得像核桃。
同事將麵包和礦泉水遞給蘇輕心,指著不遠處正在執勤的張以時,說:“我兄弟看你可憐叫我來送給你的,吃點兒吧。姑娘啊,大半夜的你蹲在這兒,這是幹啥呢?”
蘇輕心接過麵包,小聲地說了句“謝謝”,沒有回同事的話。
同事也不再追問,又道:“沒關係,慢點兒吃。有什麽困難找我就是,還有他。”說著,他又指向了遠處的張以時。
蘇輕心點點頭,低著頭悶聲咬著麵包。
同事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歎氣起身離開。
火車站的時鍾指針指向淩晨一點,廣場上的一批特勤下班了,張以時就是其中的一個。
黑壓壓的天空忽然傳來一聲幹巴巴的雷聲,蘇輕心嚇得一抖,連忙站了起來,朝準備離開的張以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