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殺之相?

李曜哂然一笑:“某不過一介寒門庶子,你卻說某是什麽天殺之相,倒要請教閣下,某如今能殺得了誰?又何必要殺誰?”

那聲音道:“天地長久,大道永存,你命格如此,孰能更張?便是今日你不欲殺人,明日未見得也不欲殺人。”

李曜哈哈一笑:“閣下前後兩次出現——不,是出聲,卻盡說些不知所謂之言,又總是藏頭露尾,莫非是跟某有仇不成?”

那聲音毫不動怒:“非也非也,非但無仇,反有感應。”

李曜一怔:“感應?什麽感應?”

那聲音笑道:“某觀小郎君你於佛家教義頗有所得,怎的卻不知道門玄機?感應者,天人之交是也。某與郎君命中注定有此機緣相應,某便是不想來找郎君,亦不得不來,否則那上玄大道,某於何日方能勘破?”

李曜冷笑一聲:“閣下前言不對後語,騙術怕還沒能大成,也敢在某麵前賣弄?”

那聲音奇道:“某何時前言不對後語了?”

李曜哼了一聲,道:“前次在濁漳河邊,你說某既是癸巳年生。癸者,天幹陰之水也;巳者,地支陰之火也;以麵相而論,必是誕於五月二十六日,此乃九毒日之一,以陰-水克邪火,犯九毒日者,必夭亡於奇禍。然而某非但未死,反倒活得好好的。你便又說這是因為某鼻梁高挺,眉鋒漸銳,已然改了命相,乃是潛龍在淵之相,還說什麽你自東華授業,從未見過某這等癸巳出世,竟然可化金火之相者雲雲。然則今日你又換了一套說辭,說某是天殺之相——這還不叫前言不對後語麽?”

那聲音哈哈一笑:“某何曾前言不對後語了?須知這潛龍在淵亦分許多種,你之命格已由癸巳化為金火,金主刀兵,火主暴戾,這金火之潛龍,一遇風雲,化為飛龍在天,天下俱為金火之色,這不是天殺,又是什麽?此乃恒恒大道,小郎君豈可不信?”

李曜自是不信,冷笑道:“閣下奢言大道,莫非知曉何為大道?”

那聲音笑道:“大道無形,視聽不可以見聞;大道無名,度數不可以籌算。資道生形,因形立名,名之大者,天地也。天得乾道而積氣以覆於下,地得坤道而托質以載於上,覆載之間,上下相去八萬四千裏。氣質不能相交,天以乾索坤而還於地中,其陽負陰而上升;地以坤索乾而還於天中,其陰抱陽而下降,一升一降運於道,所以天地長久。”

李曜心道:“這騙子倒也肯花本錢,這番說辭道理,後世那些擺攤算命的神漢巫婆就肯定說不出來,錯非是個高明騙子,哪有這般水準?可若真是那種高明騙子,又何必騙我這樣一個寒門庶子?難道哥這一穿越,還真把這李曜的命相給穿出了什麽不同?”

想了想,仍是不得要領,忽的心中一動:“某記得上次閣下曾說,某字正陽,而閣下道號正陽,因此你我有緣,是也不是?”

那聲音笑道:“也算其一。”

李曜點點頭,問:“閣下道號正陽子,某已知之,卻未請教閣下俗名?”

那聲音道:“某複姓鍾離,名權,字雲房,又字寂道。”

李曜心中大吃一驚:“鍾離權?某非是傳說中的……漢鍾離?收呂洞賓為徒的那個鍾離權?全真教北五祖第二的鍾離權?”

那聲音忽道:“小郎君麵色有異,難不成倒聽過某之陋號?”

李曜幹笑一聲,道:“原來是你……唔,這個,咱們倆確實有緣,隻是閣下怎不出來相見?”

那聲音第一次出現驚奇之意:“小郎君怎的前倨後恭?”

李曜繼續幹笑:“這個嘛……”他一時其實也想不到好的說辭,隻好老老實實道:“其實某也不知為何,但一聽鍾離權三字,某便知道,你我的確有緣。”

李曜說完,心中忖道:“堂堂八仙之一,連大名鼎鼎的呂洞賓都是你點化教導的,哥就算沒有什麽‘仙根’,見見麵也是好的啊,哪能說沒緣?”

那聲音卻不疑有他,反而朗聲笑道:“小郎君果然深藏天機,既然如此,見一見又有何妨?”

這聲音由遠及近,說到“又有何妨”之時,李曜忽然心中一動,轉身一看,身後已然站著一人。

此人丫頭坦腹,手搖棕扇自若,赤麵偉體,龍眼虯髯,看起來身為古怪。

所謂丫頭,自然不是說侍女婢女的那個丫頭,而是頭上梳著雙丫髻,這是一種兒童發髻的樣式,就像兩個鼓包羊角,又像樹的枝丫,因此稱為丫頭。

然則此人身量卻是極高,李曜如今的身材放在後世,至少是一米八幾,在他眼下所處的唐末,平時極少見到比他更高者,可這自稱鍾離權之人卻足足比李曜還高半個頭。

這人乍一看約莫五十來歲,再一看又似乎隻有三四十歲,可更仔細看看,似乎便隻有二三十歲了。皮膚色如銅鏡,且油光水亮,李曜懷疑他那肚子可以讓人當哈哈鏡用。

說實話,這幅形象,怎麽看也沒多少仙家氣象,不過好在李曜還記得八仙裏鍾離權的模樣,有時候便是這般打扮。再說,八仙本來就不全是偶像派,呂洞賓和韓湘子兩人可稱帥哥,何仙姑大概應當是美女,除此就隻有藍采和這個小正太,至於曹國舅……反正李曜印象不深。

這鍾離權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轉出來的,此刻正搖著那把棕扇,笑吟吟地說道:“小郎君聞某之名便知與某有緣,果是有大造化之人。然則小郎君之姓名高字某以知之,如今何不再說一人姓名,教我看看,你我是否果然有緣?”

李曜知道傳說中“漢鍾離”的厲害。按照中國的傳統,大凡厲害人物,出生都是驚天動地的。鍾離權的出生就非常生動,說有一天,一個巨人大踏步的走進他母親的內室,大聲說道:“我是上古黃神氏,當托兒於此。”頓時,隻見異光數丈如烈火,隨之漢鍾離降生。他一出生就像三歲的小孩一樣大,天生一副福相,頂圓額寬,耳厚眉長,口方頰大,唇練如丹,乳圓臂長,更為奇怪的是他晝夜不聲不響,不哭不吃。一直到了第七天,他突然說了一句話:“身遊紫府,名書玉京。”這一句驚動了他的父母。因為紫府、玉京是天上玉帝的宮城,所以,以為他是神仙轉世,父母希望他長大成人多掌大權,因此起名“權”。

相傳他在八仙中地位甚高,除了鐵拐李之外,餘下呂洞賓、藍采和、曹國舅都是他所度化或教導而為仙,此後呂洞賓又度化了韓湘子、何仙姑等,算起來也有鍾離權的緣法。

所以李曜這時聽此一言,當下便道:“既然如此,某便說一姓名,道長請聽。”

鍾離權也不在乎他是稱自己閣下還是道長,反正之前李曜稱他騙子他也沒有介意過,這時自然也是嗬嗬一笑:“道來,道來。”

李曜麵色淡然,說道:“呂岩,字洞賓。”

鍾離權本來麵帶笑容,自在寫意,一聽這五個字,忽然猛地一驚:“你……”然後定了定神,喜道:“果然有緣,果然有緣,某細細推演二十年,方知某與此人實有師徒機緣,而今小郎君一語道破,幾乎震動某之道心,這般緣法,是再也不必懷疑的了。”

李曜心中大喜:“原來你已經算到呂洞賓的事了,那就好得很,我能算準呂洞賓,你必然當我是有緣人了,我也不要別的,拜個師就行,日後全真教王重陽真人一排輩分,我還在呂祖之上!啊哈哈哈,頓時北五祖隻怕就要變成北六祖!”

李曜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某今後便是您的弟子了。”

鍾離權一怔,遲疑道:“這……也是天人感應?某怎的沒有動那收徒之念?”

李曜笑道:“若無感應,某何必請師尊出來一見?這一見,弟子已然知道師尊在八卦之中屬離火,而呂洞賓則屬乾金……師尊方才也說,弟子麵相有異,如今已是金火之相,然則弟子並不知金火修行克製,若無金德、火德克製,今後難免波及世人……如此,師尊若不收某為徒,或者某不願拜師尊為師,於天下皆是不利,師尊道心無塵,何必猶豫?”

鍾離權聞言,拊掌大笑:“果然是否極泰來之人,天生大造化,既然如此,某便收你為徒便是。隻是某曆來不羈,那些勞什子拜師的俗禮,便不必提起了,平白費了時日。”

李曜也笑道:“弟子也正有此意。”

鍾離權哈哈大笑,既然收徒,不能不授業,今日我便傳你道家真法,你先記著,有甚不懂之處,細細體會,今後我自會來為你解惑。他說罷,又是大笑道:“若非符契天緣事,故把天機訣與君。片言半句無多字,萬卷仙經一語通。一訣便知天外事,掃盡旁門不見蹤,若言此理神仙道,天地虛無上下空。”

王笉一開始見李曜與鍾離權說得有些爭鋒相對,還以為是仇人,聽到後來,竟然是這般緣法,此刻居然就這麽拜了師,鍾離權更幹脆,就要直接授業,不禁忙道:“既是授業,某等先行告辭。仙長、正陽兄,告辭。”

鍾離權點點頭:“王家小……咳,看在徒兒的份上,某給你一些點化:你的機緣亦不遠了,不過此事與某無甚關係,那跛子自會找你。好了,去吧!”

王笉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怠慢,謝過鍾離權之後,招呼小平離去,看了憨娃兒一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鍾離權看了憨娃兒一眼,笑道:“你這小娃,何時能開智竅,何時便是一朝擎天玉柱……隻是,某是不能點化於你的,不過今番你倒也可以留在此處聽聽,庶幾也有幾分好處。”

他說完,也不管憨娃兒聽懂沒聽懂,轉頭對李曜道:“道不可以言傳,不可以名紀,曆古以來,升仙達道者不為少矣。某誌慕前賢,心懷大道,不意運起刀兵,時危世亂,始以逃生,寄跡江湖岩穀,退而識性,留心惟在清淨希夷。曆看丹經,累參道友,止言養命之小端,不說真仙之大道。因於終南山石壁間,獲收《靈寶經》三十卷:上部《金誥書》,元始所著;中部《玉書錄》,元皇所述;下部《真源義》,太上所傳:共數千言。予宵衣旰食,遠慮深省,乃悟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本天地升降之宜,氣中生水,水中生氣,亦心腎交-合之理,比物之象,道不遠人。配合甲庚,方驗金丹有準;抽添卯酉,自然火候無差。紅鉛黑鉛,徹底不成大藥;金液玉液,到頭方是還丹。從無入有,嚐懷征戰之心;自下升高,漸入希夷之域。抽鉛汞,致二八之陰消;換骨煉形,使九三之陽長。水源清濁,辨於既濟之時;內景真虛,識於坐忘之日。玄機奧旨,難以盡形方冊;靈寶妙理,可用入聖超凡。總而為三乘之法,名《靈寶畢法》。大道聖言,不敢私於一己,用傳足下,道成勿秘,當貽後來之士。”

李曜肅然正色,拱手一禮:“弟子李曜承業起願:今後如若通達,當使我道家真法福延天下。”

鍾離權點點頭,問:“你欲學哪樣道法?”

李曜心道:“我若說要學修仙,你可別教我練什麽仙丹,那東西可是要吃死人的。不如就學點養生之術罷了,道家別的不說,養生的本事那是人盡皆知的。”

於是便道:“弟子曾聞,學業須得漸進,不如便從最根基的學起,師尊先傳弟子些養身煉體之法,今後再傳大-法可矣。”

鍾離權笑起來,點點頭:“難得你本心穩固,不貪高,不騖遠,如此步步為營,根基紮實,正是仙家正-法。”

李曜謙辭謝過,鍾離權便道:“你說養生煉體,此事也非易事,某且教你些正-法,你細細體悟。”然後正色道:“道生萬物,天地乃物中之大者,人為物中之靈者。別求於道,人同天地,以心比天,以腎比地,肝為陽位,肺為陰位。心腎相去八寸四分,其天地覆載之間比也。氣比陽而液比陰。子午之時,比夏至、冬至之節;卯酉之時,比春分、秋分之節。以一日-比一年。以一日用八卦,時比八節,子時腎中氣生,卯時氣到肝,肝為陽,其氣旺,陽升以入陽位,春分之比也,午時氣到心,積氣生液,夏至陽升到天而陰生之比也;午時心中液生,酉時液到肺,肺為陰,其液盛,陰降以入陰位,秋分之比也,子時液到腎,積液生氣,冬至陰降到地而陽生之比也。周而複始,日月循環,無損無虧,自可延年……”

他說到此處,忽然頓住,細細打量了李曜的麵容一番,麵現沉吟之色。

李曜細細將剛才那番言辭記憶,此時見鍾離權麵現遲疑,不禁問道:“師尊怎的沉吟不語?”

鍾離權又想了想,才道:“為師算到,你非是出世之命,而是入世之相,既然如此,這所授法訣也當有所不同。方才為師所授,乃是固根培元不二之法,你可作為萬法根本,日夜不輟,精研深習,不得有一日疏忽。”

李曜領命,鍾離權則又道:“除此之外,某再傳你陰陽調和、龍虎交-媾之法,以免孤陽不長,亦或者陰侵陽本……”

李曜精神一振:“師尊說的莫非是雙修之法?”

鍾離權奇道:“你又知道?”

李曜連忙收斂了一下麵上喜色,假裝一本正經:“呃,這個嘛,師尊既然說到陰陽調和、龍虎交-媾,想來自然是男女雙修,乾坤坎離之中和……”

鍾離權大搖其頭:“陰陽調和、龍虎交-媾與男女之事有何關係?至於乾坤坎離之中和,那倒是有的,不過與你的理解,相差何止千裏?”

李曜大失所望,不過也不敢表露出來,隻好問道:“那這法門是作何而用的?”

鍾離權道:“某這法門,以身外比太空,以心腎比天地,以氣液比陰陽,以子午比冬夏。子時乃曰坎卦,腎中氣生;午時乃曰離卦,心中液生。腎氣到心,腎氣與心氣相合,而太極生液,所以生液者,以氣自腎中來,氣中有真水,其水無形,離卦到心,接著心氣,則太極而生液者如此;心液到腎,心液與腎水相合,而太極複生於氣,所以生氣者,以液自心中來,液中有真氣,其氣無形,坎卦到腎,接著腎水,則太極而生氣者如此。可比陽升陰降,至太極而相生,所生之陰陽,陽中藏水、陰中藏氣也。”

李曜一臉疑惑,盡是不解。鍾離權此時卻不解釋,而是繼續道:“腎中生氣,氣中有真水;心中生液,液中有真氣。真水真氣,乃真龍真虎也。陽到天而難升,太極生陰;陰到地而難入,太極生陽:天地之理如此。人不得比天地者,六欲七情,感物喪誌,而耗散元陽,走失真氣。當了卦腎氣到心,神識內定,鼻息少入遲出,綿綿若存,而津滿口咽下,自然腎氣與心氣相合,太極生液;及坎卦心液到腎,接著腎水,自然心液與腎氣相合,太極生氣。以真氣戀液,真水戀氣,本自相合,故液中有真氣,氣中有真水,互相交-合,相戀而下,名曰交-媾龍虎。若火候無差,抽添合宜,三百日養就真胎,而成大藥,乃煉質焚身,朝元超脫之本也。”

李曜恍然大悟:“這龍虎交-媾竟然是指自身的精血神氣等循環往複,始終不息?”

鍾離權這才微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

李曜奇道:“可這法門具體有何用處呢?”

鍾離權道:“倘若你今後學武,與人交手,那人與你勢均力敵,然則敵人久戰必疲,而你之力氣,卻比其長久十倍,如此孰勝?”

李曜長長地“哦……”了一聲,還不死心:“那個,那還有別的本事沒有?”

鍾離權瞪了他一眼:“你還要甚本事?非要為師跟你說,可以夜禦百女而不泄,你才肯幹休麽!”

李曜頓時麵色漲紅,幹笑道:“這個,這個……師尊勿惱,弟子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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