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的商隊本是一路向北,行之不久,恐安居受在潞州事定之後想起他們這一行乃是自晉陽來,因而派兵追趕,以免他們回到晉陽後向李克用稟明潞州情狀。故行不多遠便改道向西繞行。
大半日後,趕到屯留,前方乃有一山橫欄大路,此山雖無險峻高峰,但山勢蜿蜒盤曲,猶如一條臥龍,怪石嶙峋,雲騰霧罩,忽隱忽現,端的是奇幻莫測,猶如仙境。
李曜見了,招盧三過來問話:“可知此山何以名之?”
盧三笑道:“好教郎君得知,此山名為嶷山,又叫嶷神嶺。”
李曜點頭,又問道:“何以得名?”
盧三果然是老江湖,道路熟悉,典故清楚,當下答道:“相傳乃是北魏時分,孝文帝路過此地,遙看山嵐繚繞,起伏不定,如行蟒遊龍一般,心下大喜,便賜名為嶷神嶺。這山上有魏孝文帝廟,坐北向南,雖不甚大,卻是古刹,據說逢年過節之時,香火也是極盛的。若再往西去,又有一山,名為鳳凰山,山上有座王伯當廟,那王伯當是隋末瓦崗軍的將領,榮陽浚儀人,曾被李密封為琅琊公,大業十四年,李密被王世充打敗,他和李密一起降了大唐,後來卻又一起反叛大唐。當他跑到嶷神嶺箭塹一帶時被追來的唐軍用亂箭射死,死後葬在嶷神嶺下王墓嶺襯。當地人雖知他是反唐而死,但念他對舊主忠義,仍在鳳凰山建起王伯當廟祭祝,我大唐天子坐擁江山,胸襟天海,倒也從來不追究這等事情。”
李曜笑道:“大唐氣魄,天子胸襟,果然不是前朝可比。”
旁邊王笉看了看山色春光,也覺欣喜,將連日來的悲切緊張都似乎衝刷去了一些,不禁拍手道:“如此山色大好,正陽兄何不賦詩一首以歌之?”
唐人好詩,原本不必解釋。席間飲酒之時,主人若是開懷,便會詩而歌之,客人也須隨著主人詩性以詩和之,因此唐代文人之間多有詩作,隻是那些不甚出名的作品,沒法流傳下來而已。想要在唐朝混日子,光憑自己熟讀唐詩三百首,那是肯定不夠用的。
李曜幹咳一聲,道:“這個……某與詩文一道,實在是有些不堪……”
王笉笑道:“正陽兄何必謙遜?我大唐子民,便是鄉下學子也能隨口而詩,我觀正陽兄清正高義,頗有古君子賢者之風,如何做不得詩?憨哥兒,你說句公道話,你家郎君可是大才?”
憨娃兒哪知道其中門道,隻聽見王笉問“你家郎君是否大才?”當下毫不遲疑:“俺認識的人都說,俺們郎君乃是天予之才,這個……想來自然是大才了。”
王笉便笑吟吟地看著李曜。
李曜被逼得無法,隻好苦笑道:“某實在是……好吧,就勉為其難,隨便念將幾句,不過某不甚懂得歌法,便不唱了,可好?”
王笉笑道:“好說,好說,不唱便不唱罷。”
李曜沉吟片刻,吟道:“土花歲歲蝕殘碑,龍臥疑來半信疑。寂寞山阿還甲賬,熒煌燈火是春祠。空庭有影鬆留鶴,落人無人風滿旗。唐魏興亡一徑裏,翠微雙闕草迷離。”
王笉聽罷,拍手讚道:“正陽兄果然大才!隻是既然作得如此好詩,怎還那般推辭?”
李曜忙道:“可莫誇讚,某平日的確少有詩歌,隨口一作,當不得細品。”
他說完這話之後微微一頓,立即轉換話題,道:“燕然,此番某等行程隻怕須得略作變更。我意此番北上,先經亂柳,再過石會關,送你到晉陽,而後某便要連夜兼程趕回代州,向家嚴稟報此行種種意外……你也知道,這次南下,某家仆腳夫損傷不小,遺體既然俱已找到,這等春暖時節,總須早日趕回安葬處置,後續事宜也頗為繁複,因此不宜耽擱,隻恐無法參加王公駕鶴大禮,還望賢弟勿怪,某心中實在也是愧疚得很。”
王笉忙道:“正陽兄切勿如此,此番已然得了兄長許多照顧,如何還敢怪罪兄長?若非兄長高義,就連先父遺體也隻怕……唉,隻是原本某還打算請兄長在家中小住,一盡地主之誼,這一來卻是不成的了……隻盼兄長歸宅處置完畢後,尚記小弟一番懇切,來日大駕光臨,使小弟可以略表心意。他日兄長蒞臨,小弟必然掃榻……呃,必然倒履相迎。”
李曜心中奇道:“你與我是朋輩,本就該說是掃榻相迎,怎的又忽然改口說倒履相迎?”
其實這也是李曜學問不精,掃榻相迎和倒履相迎本無嚴格意義上的差別。前者是說把床打掃幹淨歡迎客人,後者是說為了急著迎客,連鞋都穿反了。隻是李曜記錯了一件事,他想到的是《三國演義》裏,官渡之戰時曹操去迎許攸,光著腳跑出去,以表明自己的無比歡喜。李曜讀書不求甚解,在此弄混淆了去,反而以為王笉用詞不準。
至於王笉,本來用哪個詞在意思上都沒多大差別,隻是她畢竟是女兒身,麵對一個年輕男子,說掃榻相迎總歸心裏覺得有些不妥,這才臨時改口。
兩個人心中都有些異樣,但李曜總須答話,自然又是客氣一番,說好李曜回代州之後一有機會便去晉陽看望王笉,王笉也告之了聯絡之法。
天色將晚,嶷神嶺也過了,一行人走到鳳凰山,因無處打尖,隻得前往那王伯當廟落腳紮營。
紮營這等事,李記商隊幹得純熟,倒也不必李曜操心。他這一路騎馬,又有憨娃兒指點,騎術已然大進,此時全然不累,那些活兒又不用他做,便想著是不是去打點獵物,回來也可以當做鮮肉加餐,何樂而不為?更別說他還想鍛煉鍛煉射術,以後萬一碰上什麽緊急情況,也不用老靠著憨娃兒來保護,憨娃兒自身雖然厲害,可要每次都護衛一個瓷瓶一樣的郎君,那可也算不得有多保險啊,還得是自己的實力最靠得住。
憨娃兒聽說要去打點獵物,自然是大喜過望,而且他要保護李曜,自然不能落下。王笉聽說之後,由於這邊也不要她幫忙,也連忙讓李曜帶上她和那書童小平。
李曜自無不允,找人借來兩張弓箭和兩袋箭囊給了王笉二人,便讓憨娃兒帶路在周圍轉悠起來。
憨娃兒自然也不認識路,不過他有打獵的經驗,什麽地方可能有獵物,他比李曜懂得多,至於王笉二人,也是純生手,李曜甚至懷疑這瘦瘦弱弱地主仆二人能不能開動他們李記商行“標配”的柘木弓。
李曜前世忙於應酬,野外生存訓練這麽騷包的運動,是完全沒有做過的,此番南下夜宿多次,算是他為數不多“野外生存”的全部,除此之外,弓箭他倒是會用,但那是死去的那個“真李曜”學的,他還沒有親自施展過,經驗自然也幾乎等於零。
好在憨娃兒雖然憨癡,幹這些事情卻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本事,一進樹林,就完全沒有平時那種傻大粗的模樣,反而機靈得不得了,目光如狼似鷹,體態輕靈矯健,時而左右看看,時而鼻頭聳動,然後便帶著李曜三人摸到一處小坡邊,對他們打了個不要走近的手勢。
李曜心道:“莫非這小子還嫌哥動作不夠輕?可你要是把所有的獵物都包攬了,哥還鍛煉個屁啊?”於是打個手勢讓王笉二人稍等,自己卻不管不顧地貓著腰走了過去。
憨娃兒耳力極好,李曜輕手輕腳走去,他還是立即發現了,轉頭連連揮手,眼神急切。
李曜卻不理會,仍是走了過去,投了個疑問的眼神。憨娃兒見他已經過來,也沒辦法,隻是看他一眼,指了指地,又搖了搖手,似乎是示意李曜在這裏呆著,不可輕動。
李曜心中一咯噔,心道:“尼瑪,哥的運氣不會這麽好吧,難道碰到個大家夥?要不然以憨娃兒這等心性憨癡而又天生神力的主,怎麽會這麽小心?”這次他留了心,想起以前看美國探險大片,很多慘死的隊員都是因為不聽有經驗的領路人勸阻才遭遇不測,這下還真不敢亂來了。
憨娃兒見李曜不動,似乎鬆了口氣,左右望了望,似乎想找什麽趁手的東西,但周圍全是樹木和草叢,哪有什麽能當武器使的東西?隻好從箭囊裏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雁翎箭,輕輕搭在弓弦之上。
李曜心中也不禁後悔,早知道就應該讓憨娃兒帶上他那根“擎天”鐵棒來了……有那貨在手,以憨娃兒的身手和力氣,別說豺狼,就算野豬,怕是也不礙事了。可眼下憨娃兒手裏也跟自己三人一樣隻有一張弓、一袋箭,這要是碰上大玩意兒,能不能射得死啊?
憨娃兒卻沒工夫理會李曜的臉色,彎弓搭箭之後,輕輕貓著腰走了過去。
李曜在一邊瞧得真切,憨娃兒並不是像他一樣盡量輕手輕腳,而是每一步走動,都暗合風聲。那林中的山風是一陣一陣的,每次吹動,樹木皆響,而憨娃兒每次落腳,都是樹木響動的時候,這一來要想聽見他的步子,就格外困難了,對於李曜這樣自覺還不錯的聽力來說,是完全分辨不出的。
憨娃兒的頭冒出山坡隻有一線,他仰著頭,目光好似朝下看,其實便是平視了,隻看了一眼,便又縮回頭,看了李曜一眼。
李曜以為他要跟自己打手勢交代什麽,哪知道憨娃兒卻隻是看一眼,什麽手勢都沒打,便突然站了起來,手中的弓弦瞬間拉成全滿,也不見他瞄準,便已經鬆開手指,那箭還沒等李曜看清便疾飛而去,甚至帶起了有些尖利地聲響,比那弓弦之聲還要大上三分,可見力道之足。
李曜心中頓時一緊,心念電閃:“憨娃兒這一箭怎的也不瞄準一下,萬一射不中豈不糟糕?”
哪知道山坡那邊立即響起一陣巨大的吼聲,那聲音十分低沉有力,隻是此時,那聲音中夾雜了連人類都能聽得出來的憤怒!
周圍的樹葉全部被這一聲巨吼震得沙沙作響,李曜這是第一次直接聽見這樣震撼的聲音,隻覺得心髒都被吼得一晃,腳下竟然下意識有些發軟。轉頭一看,王笉和小平更是不堪,一齊退了幾步,背靠上一個大樹這才站穩,兩人麵色驚慌,手中的弓都似乎有些拿不穩。
王笉驚呼一聲:“大……大蟲!”
李曜這時也已經知道,在山林中能發出如此巨吼的,唯有老虎!唐朝的由於避李虎(李淵祖父)名諱,虎牢關改名武牢關,老虎改稱“大蟲”。
隻是,李曜過去在動物園見到的老虎,從來沒有能發出如此巨大而且直撼人心嘯聲的。
正要招呼憨娃兒溜之大吉,哪知道一轉頭,憨娃兒已經化作一道殘影朝前麵衝了過去。
老虎捕食的習慣是先埋伏,而後偷襲或者突襲,尤其喜歡在黃昏時分捕食,今日這老虎多半便是埋伏在那邊等待獵物。而憨娃兒不知怎的,竟然能發現埋伏中的老虎,偷襲了一箭之後,更是直接衝了過去。
李曜驚得亡魂大冒!
別看他有時批評起憨娃兒來不留情麵,又喜歡拿他打趣,可其實心裏早將著單純少年看做自己親弟弟一般,這時一見憨娃兒不要命似的衝了過去,一時也沒想起其他,忙不迭也往那小山坡上衝去。
等他衝上山坡,一見小坡下的情形,又是再吃一驚。
他看見一頭斑斕巨虎腰上中了一箭,正猛地向著憨娃兒奔跑過來,等離憨娃兒不遠時,猛然躍起,右前爪悍然朝憨娃兒拍下!
李曜心髒猛地一緊,似乎一下子收縮到了極點!眼前這隻老虎體型巨大,雖然按照地理環境來說,似乎不大可能是東北虎,但是現在這隻看起來已經跟後世那些圈養在動物園的東北虎差不多大小,可是最大的問題是……這他媽是野生的!
李曜曾經有一段時間對獅子和老虎究竟誰更厲害很有興趣,查閱了不少資料,也看過不少視頻。他記得後世許多科學家們都認為,如果獅子老虎是一對一進行搏鬥,老虎可能更強悍一些。因為老虎在靈敏性、耐力和體重方麵,都要勝過獅子一籌,尤其是東北虎,體重達到180千克,而獅子通常隻有100千克,兩者幾乎相差一倍。
當然從群體作戰的角度看,獅子要比老虎強大。因為獅子喜歡集群活動,而老虎總是獨來獨往。後世的人們都知道,合群是一種強大的象征,如果雙方發生衝突,一群獅子對付一隻老虎,勝利者當然是獅子了。在現代,人們雖然不能親眼目睹獅子老虎的搏鬥,但在很久以前的古羅馬時代,人們曾讓獅子和老虎在競技場中進行格鬥表演,結果,幾乎每次都是老虎戰勝了獅子。
由於動物的體形通常決定了他們的力量,所以成年東北虎,西伯利亞虎的絕對力量勝過大多數非洲獅。從外形而論,它們都有駭人的尖牙利齒,它們共同的特點是有強大的顎、裂齒,在咬合的時候有巨大的力量,而這巨大的力量就能用來殺死大型的動物。
而細細論來,獅子,尤其是雄獅,其頭臉由於鬃毛而誇張,身段反顯得單薄;老虎的體魄雄渾,頭麵卻稍嫌精巧。非洲公獅看上去十分威猛,全因一團鬃毛的緣故,所以視覺上頭特別大,但是獵捕技能比較差,耐力速度也都很缺乏。而威猛的老虎成年後也有類似長毛,顏麵頸脖處生出長毫,外形不輸給公獅。而且從個體捕獵技能上來看,老虎力量速度兼備,能上樹遊泳,單獨捕獵成功率很高。
健美運動員身上的肌肉是非常非常結實,但是中國科學家在解剖東北虎的時候,發現它的肌肉一打開之後,比最好的健美運動員的肌肉還要好看,還要結實,肌纖維極為粗,渾身上下,很少能找到多餘的脂肪,幾乎很難見到脂肪,強壯的骨骼附有強大的肌肉,證明這種動物有極強的爆發力。虎的爆發力有過實證,在北京動物園獅虎山獸舍的水泥地麵上有一道被東北虎抓裂的裂痕。剝掉皮的獅虎驚人的相似,而從解剖中發現,老虎心髒容量大於非洲獅。
地理環境的差異,決定了獅子老虎不同的戰鬥風格和作戰策略。廣袤的平原上,適合發揮群體的力量,鎖定目標,以逸待勞。而叢林中,獵物容易閃避、躲藏和逃逸,對個體的搏擊技能要求更高。
虎在捕食時通常采取撲擊,虎的一躍彈跳距離可以達到10米以上,加上其虎掌的力道極其威猛,可以一擊致牛等大型動物當即斃命的,而獅子絕沒有此能力,在捕殺角馬,野牛等大動物時,往往要靠群體將獵物按倒,然後用嘴包住獵物鼻孔,將其窒息而死。因此單一的獅虎相搏,即使體重相當,獅子也絕無勝算的,新聞報道中有過的幾次,獅虎在動物園裏的互甌,都是完全一邊倒的優勢結束的。
然而眼下,憨娃兒就麵對一頭圈養東北虎個頭的野生猛虎飛躍起來的虎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