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李明府此來晉陽所為何事,如今在這茶館之中,又不好貿貿然下去攀談引薦,若是如此擦肩而過,何其憾甚?”李曜慨然一歎道。
王笉聞言不覺失笑,搖頭道:“某道兄長滿腔愁懷,乃為何事煩惱,不想竟是如此。這有何難,小弟命人送上一張名剌,請李明府過府一敘便是。想李明府乃是李相公(李林甫)後人,名士風流之輩,某前往相邀,料其定會欣然與會,兄長隻須去寒舍稍坐,今日當可如願。”
李曜一聽大喜,哈哈一笑:“若是如此,誠然大好,隻是又須勞煩賢弟,愚兄心中,未免有些過意不去。”
王笉作色佯怒,道:“兄長怎的又見外了,若是這般,小弟不去也罷,倒還免得兄長為難。”
李曜不禁苦笑:“賢弟……”
“好了好了,小弟開個玩笑而已,不過兄長的確無須為此掛懷,區區小事,舉手之勞而已,多說何益?就請兄長與小弟暫往寒舍,小弟這就差人去送上名剌請帖。”
李曜點頭謝道:“既然如此,敢不從命?賢弟請。”
“兄長請。——平兒,你持我名剌,去送與李明府,請他來赴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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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李曜去了王笉府中準備對李襲吉下套,那廂飛騰軍中已經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去雲州募兵。但這一天中,從整個天下來說,最大的一件事卻發生在中原,主角是朱溫朱令公。
此事要從朱珍和李唐賓的死說起(此事前文有敘),朱珍和李唐賓這兩個在汴軍中數一數二的大將就那麽因為各自看不順眼而先後死了,這種事情,不可避免地在所有汴軍將士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濃濃地陰影,而由此一來,汴軍的士氣也就一下子變得低沉起來,而相反徐州方麵,卻因此士氣大振,對汴軍的防守也更加堅決,雙方戰事又進入了相持階段。
同年十二月,淮南的孫儒從楊行密手中奪得了常州,並攻占了潤州,淮南的戰局也一下子變得對孫儒極為有利,這時朱溫因為擔心孫儒將楊行密徹底擊敗,對自己入主淮南造成不利的影響,所以在徐州戰役沒有徹底結束時,就派龐師古分兵十萬渡過淮河,打著援救楊行密的名義去攻打孫儒。但不想這場戰爭進展得也十分不順利,龐師古被孫儒殺得大敗,反倒是楊行密卻趁機攻打孫儒,連戰連捷。到了這會兒,朱溫又轉過頭來擔心楊行密將孫儒徹底打敗,正好孫儒有意講和,朱溫也就趁機將龐師古從淮南撤了回來。
然而,龐師古雖然撤回來了,但連去帶回,費時多日,徒勞無功不說,更是損兵折將,使得汴軍得徐州之戰更加難打。而就在這個時候,朱溫最擔心的事情終於出現了,這就是李克用派遣部將石君和率河東軍赴徐州參戰。
石君和在李克用麾下算不得一線將領,所以這次帶的兵並不多,隻有500精騎,人雖然少,但卻表明了李克用對此事的態度。天下藩鎮雖多,不過真正能被朱溫看作對手的,也隻有李克用一人而已。而在此時,既然李克用已經派人過來了,就說不準他不會趁自己對南用兵時,由北邊殺過來,這才是朱溫最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因此,雖然朱溫心裏萬分的舍不得,但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先從徐州撤軍,好集中精力對付李克用,這也是朱溫一直極為重視李克用的一個表現。隨後,朱溫回到汴州,便以李克用未請旨而擅自出兵幹涉徐州之戰為名,上表要求朝廷討伐,這也直接導致了那場加速唐朝滅亡的河東大戰正式爆發。
河東大戰結束後,朱溫降服了魏博節度使羅宏信,覺得再次出兵徐州的時機來了,但此時的李克用風頭正勁,陳兵十萬於河中,朱溫生怕他挾大勝之餘威,出兵攻打自己,所以也不敢貿然進軍徐州,隻能原地守在汴州的帥府中,焦急地等待著河東方麵的消息。
到了大順二年四月,朱溫終於得到探報,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已從河中撤軍,並為報前仇,轉而進攻雲州的吐穀渾酋帥赫連鐸,不會對汴州方麵大規模用兵了。朱溫得報,喜得一蹦三尺高,忙把原本集結在西、北方向,用以防守李克用的汴州軍南調,正式著手準備再入徐州,徹底消滅時溥。
八月,朱溫命大將丁會、葛從周、霍存等人率軍,打著入淮南援助楊行密的名義進入感化軍轄境,包圍了宿州城,同時又另遣別部從北側進入徐州境內,用以牽製徐州方麵的兵力。宿州是徐州南麵重鎮,東臨泗州,南接淮南,與徐州不過一天的路程,可謂朝發夕至。攻占宿州,即可扼守徐州淮南之援,又可截斷徐州南退之路,其戰略意義毫無疑問是十分重要的。
宿州此前曾被汴軍攻占過,朱溫委派了張紹光為刺史,但後來朱溫從徐州撤軍後,張紹光被宿州小將張筠驅走,時溥便以張筠為宿州刺史。這個張筠,別看年紀不大,腦筋倒是不差,見丁會等人帶大軍將城圍住,知道不能力敵,就堅守不出,任憑丁會百般辱罵,張筠隻當沒聽見,丁會圍了兩個多月城,也沒能將其攻下來,隻能瞪著眼睛幹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時候,還是汴軍大將葛從周想出了個狠招,因為隋煬帝修建的那條大運河正好流經宿州城南,如果在上遊將其截斷,圍堰築堤,立刻就可以把整個宿州泡在大水之中,那麽宿州也就可以不戰自破了。葛從周此人前文有敘,也是當時有名的戰將了,時人有諺:“山東有一葛,無事莫撩撥。”從他出的這個主意來看,就知道這個人的確是有幾把刷子的,居然學了一手水淹七軍。
丁會聽罷此計,當即大喜,馬上采取行動,命全軍用衣服包土圍堰,又單撥出五千士兵堵壩。僅僅四天之後,大運河就被攔腰阻斷,一時間洪水肆虐,宿州城內頓成一片澤國。而此時宿州被汴軍圍困已經兩月有餘,城防本就吃緊,再加上受洪水浸泡,城牆剝落(前文有敘,此時大多數城樓乃是夯土築成,並非大家在一些遊戲裏見到的那種青磚黑石堆砌的先進貨色),隨時可能倒塌,而刺史張筠苦等時溥的援兵不至,不得已,便於十月十五日開城向汴軍投降。
宿州落入汴軍之手後不久,時溥部將劉知俊也率部向朱溫投降,被朱溫任命為左右開道指揮使。十一月,淮南孫儒的壽州守將劉弘鄂因痛恨孫儒殘暴,也舉州向朱溫投降,這樣一來,時溥的徐州同時受到朱溫南、北兩麵威脅,形勢更為嚴峻。好在徐州城防堅固,感化軍轄境還有不少城池,一時倒還不至於被朱溫所滅。
景福元年二月,朱溫因天平、泰寧軍曾在自己攻打徐州時,從背後出兵攻入己境,非常憤怒,又因為感覺一時半會也攻不下徐州,便決定忙裏偷閑,帶兵東進去打朱氏兄弟。其實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此時的朱溫實力已經非常強大了,可以同時發動對東、南兩個方向,三個軍鎮的戰役,頗有後世美軍“同時打贏兩場局部戰爭”的氣魄。
二月初三,朱溫親自掛帥,以其長子朱友裕為前鋒,進攻天平節度使朱宣所屬的濮州。二月九日,朱溫帶兵至滑州的衛南縣,安下營寨。話說當日黃昏時分,突然有隻烏鴉落在朱溫的行營房頂,叫聲極為淒厲,朱溫此人比較迷信,一看之下覺得不是什麽好現象,連忙令人夜裏嚴加防範,準備次日一早發兵與提早屯入濮州鬥門城的朱友裕匯合。
此時朱宣已經帶大軍趕到了濮州,聽說朱友裕屯師於鬥門,便連夜趕去偷營。朱友裕由於毫無防備,被殺得大敗,連忙率部棄城南遁。
次日早上,朱溫按原定計劃早早發兵上路,這時候鄆州兵已經設好了埋伏,隻等朱溫入甕了。又怕朱溫不來,就先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朱溫並不知道鬥門已失,見有鄆州兵來襲,登高一望,見不過千人,心下冷笑,學著曹操在華容道時的語氣說:“徐州自來不知兵事,區區千人,送某早點開胃否?”便指揮大軍追擊,鄆州兵則主動向鄆州方向撤退。朱溫縱兵追出百裏,在濮州東邊的瓠河鎮與朱友裕相遇,這時天色已晚,朱溫遂將營寨安下。
按說朱溫既然已經和朱友裕碰上麵了,自然已經知道了朱瑄率大軍趕到的消息,應該對鄆州方麵有所警覺。但此時的朱溫因為一直以來出兵過於順利,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把朱瑄放在眼裏,聽到這個消息後,一點沒當回事,仍然派朱友裕帶200騎兵西巡。結果朱友裕正好與朱宣的大軍相遇,結果被打得倉皇南逃,與朱溫失散。而朱瑄又從俘獲汴兵的口裏知道了朱溫營寨的地點,遂帶兵奔襲。
朱溫先前學曹操說話,沒想到曹操在華容道說的話沒幾句兌現的,基本都是倒黴話,是以這會得了現世報。他此時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整隻部隊被鄆州兵殺得潰不成軍,朱溫本人在張歸厚、李璠等數十騎衛的掩護下倉惶南逃,誰料前麵有一個大溝將去路攔住,朱溫見溝下有堆柴草,便縱馬躍下,但人一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那馬明明是匹寶馬良駒,此時卻偏偏跳不上對岸。這時候後麵鄆州兵追得正急,朱溫心慌意亂,顧不得統帥氣度,隻得棄了戰馬,在部下的扶持下,徒手攀上了對岸,爬了個滿身是泥,形象大跌。
當時張歸厚獨自斷後,身中十餘箭仍然持槊拚殺,朱溫以為其必死,但仍命張筠回去搶他的屍體,好在這時霍存帶了200騎兵殺了過來,左衝右突,這才將鄆州兵殺退,張歸厚這才被張筠用戰馬載回。
張歸厚回來後雖然身負重傷,但硬挺著居然沒死,而且很深沉、很鎮定地說了一句:“你妹的,這一戰咱們的損失太他娘的大了!”
朱溫聞言,哭得泣不成聲,手撫著張歸厚的額頭道:“隻要你活著就好,隻要你活著就好!”活像對親兒子說的一樣。
這一戰,大概是朱溫一生中敗得最慘的一次戰役,從出兵到戰敗前後不到十天的時間,卻損失數萬精兵及數十員戰將,甚至連他自己也差點成了鄆州軍的俘虜。好在如今的朱大帥今時不同往日,可謂是財大氣粗底子厚,雖然敗了,而且很慘,卻仍不足以傷筋動骨,反倒把這股怨氣全部發泄到了徐州境內。
朱溫從鄆州兵敗回來,告祭了陣亡將士之後,立刻發出將令,在徐州任情剽掠誅殺,絕不姑息。由於汴軍連年對徐州用兵,使得感化軍轄境之內不能耕種,田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時溥輸賦無人,苦不堪言,又遭這份掠殺,自知無力再戰,遂遣使向朱溫求和。朱溫倒也痛快,讓使者傳話給時溥說:“你丫現在要想停戰,可以,但你隻有一條路,就是離開徐州,讓出感化軍,還朝受命。”
這年頭,千好萬好,不如有地盤有軍隊好,所以這當然不是時溥可以接受的,遂幾次遣使通融,但朱溫絕不讓步,就是那句話:要不就走,要不就接著打。最後時溥萬般無奈,隻得假意同意了朱溫的請求。朱溫這才停止了燒殺,並向朝廷上奏,請朝廷調時溥移居他鎮,另派大臣接替。昭宗便命宰相劉崇望代時溥為感化軍節度使,命時溥回京任太子太師。這樣,朱溫暫時失了用兵的理由,也就命汴軍相繼撤回本鎮。這也是朱溫對比李克用在政治上高明的一個表現,要是李克用的話,老子打下的地盤,憑什麽皇帝一句話,哥就白打工了,給老子繼續揍,揍完換老子安排的人幹節帥。
但是朱溫和皇帝都沒料到,這邊汴軍剛撤,那邊時溥就反悔了,聲稱如離境後恐遭朱溫襲殺,所以接詔後拒不受命。朝廷中使無奈隻好返回,在華陰境內碰見了準備上任的劉崇望,說時溥不來了,你老人家也回去吧!劉崇望兩手空空的去上任,身邊就兩百多護衛,自然沒法強行去接任,無奈之下,隻好又返回長安。時溥又派使臣去朝中上表稱:“感化軍數萬將士,固留不允離去。”昭宗連個關中都搞不定,別說徐州了,無奈之下,隻得又下詔書,複任時溥為感化軍節度使兼侍中。
這個消息傳到了汴州,朱溫當即勃然大怒,上表請朝廷收回成命。昭宗連時某人都搞不定,哪裏得不起朱溫,一時又是個左右為難,隻得派使者去汴州諭解。朱溫這時候正想去伐濮州以雪前恥,故而隻好先忍耐一時。
十一月,朱友裕率十萬大軍攻下了朱宣的濮州,朱溫立即命其轉攻徐州。這時時溥經過幾個月的休整,情況稍有好轉,但也絕非汴軍的對手,隻得一麵固守城池,一麵向泰寧軍節度使朱瑾求援。
朱瑾是朱宣的兄弟,跟朱溫也是死對頭,當日不樂意看見朱溫拿下徐州,便於次年二月,率兩萬兵馬入援徐州。然而卻為汴軍所阻,又遭了朱溫之子朱友裕和大將霍存的伏擊,大敗一場,隻得帶殘部逃回了兗州。這一戰,朱溫雖然勝了,但霍存陣亡,令朱溫心疼不已。而朱友裕又遭朱溫養子朱存恭誣陷,說他閉寨不出,導致霍存不幸遇難,朱溫信以為真,傳令將朱友裕逮捕按察,由龐師古代掌朱友裕兵權,朱友裕懼而出逃至碭山朱家老宅,求救於朱溫長兄朱全昱,後經朱溫的皇後張氏說和,朱友裕方才得以保全。
經此一事,朱溫更加怨恨時溥,傳令汴軍猛攻,一連攻了月餘未能破城。此時軍中多有人勸朱溫撤軍,朱溫見久攻不下,也有所猶豫。但敬翔勸道:“打徐州都打了幾個月了,尿都要尿完了,還差最後這一哆嗦?跟他幹了吧!”
朱溫一想也是,便不再考慮撤軍,更於當年四月十五日,親臨徐州城下觀戰。四月二十日,汴將王師重、牛存節親冒箭矢架梯攻占了城樓,徐州城破。
時溥見大勢已去,便將府中多年積存的金銀珠寶及全部家人轉移到燕子樓中,然後舉火自盡。自此,朱溫再得感化軍一鎮之地。
朱溫吞並徐州後,實力大增,放眼中原已無敵手。而此時他的死對頭李克用,雖然也是連戰連捷,但是他的地盤卻沒有能夠跟上朱溫擴張的腳步,漸漸地跟朱溫拉開了距離。
就在這個時候,中原最後一個障礙,就隻剩下朱宣兄弟二人了,於是敬翔作為朱溫的首席謀士,立即獻出五條大計,即“固徐州、防淮南、圍兗州、攻鄆州、待夏收”,也就是說待夏糧收後,汴軍兩線同時出擊,圍困兗州,並集結優勢兵力攻擊鄆州,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而在此期間,將徐州的局勢穩定住,自然也就防住了淮南的楊行密,既可以達到打擊天平、泰寧兩軍的目的,又絕不會使自己內部出現大的問題,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
這條計策出得是又穩又狠,足以保證汴軍進退無虞,朱溫心裏也很明白,幹掉朱氏兄弟本來就是一早一晚的事,根本沒有必要去冒那麽大風險,所以立即采用敬翔的建議,傳令全軍,堅決按照這一精神準備備戰,待夏糧收後,再行東征。
朱溫定策完成傳令下去之事,李襲吉正拿著王笉的名剌,來到王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