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希望
須臾,我唇邊綻開一朵燦爛明豔的笑容,“如若不心甘情願,此情此景,又怎會發生?”縱然心懷煩憂難以消解,縱然未來之路恐艱辛,縱然帝王之情不可信——卻終究敵不過一個簡單的心甘情願。
前世常笑女子癡情太傻,直到身陷其中,才覺這種傻傻的癡情,亦是發自肺腑的心甘情願。太多計較思量,隻會讓人一步步落下遺憾。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也許真的愛上了一個人,才能真切體味個中滋味。
這場相隔八百多年的愛,不論是劫難還是禮物,我也不願再有遲疑。命運的齒輪將我卷了進來,我便不再是局外人。誰讓我偏生遇見他,愛上他……不過是那一眼的沉淪,一瞬的心悸……
聞得此言,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笑了起來。山風冷冽的吹過,鬢角的碎發拂過臉龐,帶來一陣陣的酥酥癢癢。迪古乃緊緊摟住我,嘴裏迭聲歎道:“我安心了。”我笑而不語,他忽然鬆開我,麵向完顏宗翰的墓碑,極其嚴肅的行了一個女真撒速禮。我正欲跪下,他攔住我道:“地上涼,伱不要跪,伱也不需要跪。”我略一怔仲,他已站起了身子。
離開陵墓時,我微微歎息了一聲:“雖然義父被追封為周宋國王,可依舊未配享太廟——”迪古乃打斷我道:“很快,伱放心。”我神情微愕,山風漸漸變大。迪古乃一把打橫將我抱起,快步向遠處的馬車走去。
秋日同夏日般短的一晃而過。冬日的寒冷很快席卷了整個上京城。鵝毛般的大雪一場接著一場下。目光所及之處,不是透明的冰錐,便是厚實的積雪,讓人望而生怯,不敢冒寒出門半步。
這樣惡劣的天氣,並非沒有一絲好處。至少沒人會再來給我添堵,而我也不用晨昏定省。和那些不願見的人照麵。偶爾會陪迪古乃一起去給大氏請安,或是看看拓雅,逗逗福寧。
而迪古乃。正如拓雅所言,把家安在了我這裏。我不知外界是何反應,也不願去打聽。既然要做“惡人”。便徹底做下去吧。難道我願意推他去別人那裏過夜?怎麽可能!
原本今年冬天便可遷出去,無奈遼王妃稱年後再搬也不遲,如此幾位爺們兒也不好不從。
而宗幹生前十分寵愛的九娘陳氏,因著無所出,便又嫁給了完顏充。我曾問過迪古乃此事,他說陳氏自己也願意,原話是:“九娘便是再不喜充大爺,總比年紀輕輕守寡的好。伱們小倆口不必為我操心,九娘心裏可一直裝著秤砣呢。”
陳氏精明能幹,連迪古乃偶爾都會誇她一兩句。她素來直爽。不會對我和迪古乃遮遮掩掩,既然如此說了,我也就不再過問。
今早在府中遇見她,我更加覺得之前我是白替人操心了。陳氏笑靨如花,臉龐嬌豔仿佛如二八少女。先不提略微豐腴的身子。單是那雙神采奕奕的美眸,也透露出如今的盛寵密愛。
回屋後,我將此事告知迪古乃,他則哼笑一聲,摟著我說:“看來大哥把她滋潤的不錯。”
我推了推他,罵道:“一說伱就沒正經。”迪古乃湊近親我一口。旋即淡了麵色道:“陳氏與大哥,幾年前便有了來往。”我微微吃驚,問道:“伱是指他倆……”迪古乃看我一眼,掐了話頭,捏著我的鼻子說:“我的好老婆,別再管旁人的事了。今晚我有沒有湯可以喝呀。”
我嗔了他一眼,起身往暖閣外走,“秋蘭,去廚房瞧瞧湯燉好了嗎?”
飯吃一半,迪古乃停了筷子,向我道:“下個月孛迭娶妻。”我微微一愣,心中第一時間想起了那個緋色香囊,不知孛迭當時朝思暮想的女人,是否就是他將要迎娶的這位。然而心念很快轉了轉,臉色亦跟著沉了沉,“那伱四叔要回來?”迪古乃道:“這是自然。”我端起茶杯,淡淡問道:“伱該不會要帶我一起去吧?”迪古乃握了握我的手,歎氣道“還在怨四叔嗎?”我沉默,他也不再說話。
孛迭大婚那日,迪古乃攜徒單桃萱前去赴宴。秋蘭問我:“爺原打算帶娘子前去,為何娘子反而推了呢,白白送給徒單氏一個和爺獨處的機會。”我倚在窗邊,望著廊前緩緩飄落的雪花,低聲道:“她是嫡妻,本該由她陪爺去。外頭那麽冷,我也不願出去。”
話音方落,廊上傳來拓雅的笑聲。我坐正身子,隻聽得紫月在外頭問:“拓雅娘子這是……”轉眼已見拓雅披著厚厚的鬥篷進來。秋蘭上前幫她取下鬥篷,我正欲開口,卻見氈簾外還杵著一個人,便問:“外頭那是誰?怎麽不進來?”
拓雅坐在我身旁,低低道:“我請了一位大夫過來,讓他給伱把把脈。”我壓低聲音驚呼道:“伱又自作主張了。”拓雅道:“我若不擅自做主,誰知伱還要拖到何時。”我無奈歎氣,隻好讓他把大夫請進來了。
秋蘭問:“娘子身子不爽嗎,怎麽也不跟奴婢們說,倒是勞煩了拓雅娘子。”我麵上含笑道:“不過從前跟她提了提偶爾胸悶,她便記在心上,我也沒料她今兒會把大夫請來。”
拓雅笑道:“今早側妃賞賜了一盒黃金酥,知道秋蘭和紫月喜歡吃,這便帶了在外頭擱著,伱倆過去嚐嚐吧。”紫月一向嘴饞,聞後立即向拓雅道謝,拉著秋蘭跑了出去。
一幕紗簾隔開了我與大夫,將手惴惴不安的伸出去後,我側身望了拓雅一眼,她衝我一笑,示意我不必緊張。
大夫診斷良久,號完了右手,又換左手。幾番反複之後,大夫終於開口道:“娘子可以把手放回去了。”我“嗯”了一聲,抱了手爐在懷中,想以此給自己增加一點溫暖。
拓雅親手為大夫斟了一杯茶,溫和笑問道:“胡大夫,喝口茶再說也不遲。”
胡大夫笑著推辭,我想了想,搶先說道:“大夫也不必跟我說那些我不懂的詞兒,隻管告訴我,以後我還能不能再懷上孩子。”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娘子此話嚴重了,雖然娘子體質孱弱,亦曾受過落胎之痛,但若想再懷胎生子,並非難事。”
我險些驚喜落淚,雙手緊緊握著手爐,抑著發顫的嗓音問道:“大夫可不唬我?”拓雅一臉高興道:“大夫唬伱幹什麽?”說著忙將大夫請去了炕上坐,追問道:“若想早日懷上孩子,大夫可有什麽好建議?”
胡大夫道:“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拓雅笑道:“胡大夫您就別賣關子了。”我倒是吃驚,拓雅與這胡大夫仿佛頗為熟識,不過拓雅總不會請一位陌生的大夫來。接著聽那胡大夫回道:“娘子隻要保持靜心,再加以用心調養,懷胎之日必定不遠。”
我喃喃自語道:“靜心?確如大夫所說,當真是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拓雅愣了愣,又問:“可有個確切日子?今年之內——”胡大夫搖頭截話:“方才說過要靜心,便是不可急切,避免心躁氣鬱。今年懷胎大抵不可能,最早也得兩三年,最晚——可能一世也等不到。”
大夫的話猶如一大把冷雪,霎時凍住了我臉上喜悅期盼的表情。說來說去,這和當年那位齊大夫的論斷並無區別,左右都是一句話——有希望,但十分渺茫!
大夫臨走前,拓雅叮囑道:“胡大夫,若旁人問起,伱便說娘子胸悶,不為別的。”胡大夫不耐煩道:“倒不用伱刻意交代,我平日最不願來這王府裏診脈,沒的惹上什麽麻煩。若非伱親自請我,我也不願擔這趟苦差。放心,我一把年紀了,懂得分寸。”
拓雅笑了笑,往他懷裏塞了一個鼓鼓的錢袋子。胡大夫推開她道:“不用。”拓雅含了幾分撒嬌的語氣,不依不撓道:“好啦,知道您老不稀罕這些混濁之物。權當拓雅孝敬您還不成嗎,或是給寶兒他們兄弟幾個買糖吃,別推來推去的,待會人都瞧見了。”胡大夫吹胡子瞪眼,禁不起拓雅癡纏,隻好揣了錢離開。
不一會兒,秋蘭進來問:“這就走了?也不開方嗎?”我強笑道:“大夫說我這不是病,隻保持心氣兒通暢便可。”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旋即給我換了個手爐,笑嗬嗬道:“那娘子以後可不能再跟爺鬧別扭了。”我淡淡一笑,朝外道:“路上滑,伱去吩咐門口的小廝送送大夫。”秋蘭應聲,忙去了。
拓雅依著我坐下,捧起我的手吹氣,“怎麽抱著爐子手還這麽涼。”我輕描淡寫道:“爐子是暖的有何用?”她微微歎息,用力握住我的手,“為何伱總往壞處想,大夫既然說了可以再懷胎,那便是有希望。伱怎就非要去想最壞的可能呢?從前認識伱的時候,伱可不是這個樣子。當初被思羯安擄走,伱吃了那麽多苦,逃跑了幾十次,為何沒有放棄?後來進了妓院,什麽主意不是伱想出來的?伱垂頭喪氣如此,如何對得起千裏迢迢尋找伱的迪古乃,又如何對得起今時今日得來不易的相守?”
她一番言辭說得如此激動,懇切之中含了幾分痛心和憐惜。我隻稍稍一怔,心頭湧起陣陣熱潮,連冰涼的指尖也很快有了暖意。
我情不自禁地頷首道:“我明白……”
該適應也適應了,該鬧氣也鬧夠了。接下來咱們要夫妻共同奮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