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將行(二)

自己要得就是簡裝易行,萬一有事,要能走得快,走得不留痕跡。這一身累贅地出去,能辦成什麽事?

那你到底想成什麽事?這句話不知從何處閃了出來,直逼到曜靈麵前。

心底的火慢慢燒了出來,曜靈嘴角不覺牽起冷笑,我想成什麽事?我要去尋寧王,助他成事!

太後仰仗的,不過就是自己兒子當了皇帝,自己若要她死,隻要皇上換人,就行了。簡直不必自己動手,到時自然有人幫自己辦了她。

這主意很不壞,貌似也不太困難。寧王早有策反之心,自己不過去添把火罷了。不過其中凶險,也不可小視。太後早對寧王有所提妨,對自己更是看管嚴密,這一路去雲南,還不知沿途她老人家給自己安排了多少眼線呢!

不過曜靈是險中求勝慣了的,小小失敗,也不會將她打倒,要不然,也不會有今日出京之舉了。

午後,曜靈先命錢媽媽洗了個澡,自己親自調水伺候,加玫瑰香水並香檀末子,倒弄得錢媽媽不好意思極了。

“掌櫃的,我不是那種命,你就弄出來,成個香餑餑也是無用。一把子年紀了,沒得叫人說我招蜂引蝶呢!”

曜靈笑著將她推去房裏,又道:“誰說洗得幹淨又香甜,就是招蜂引蝶了?那我不整日招蜂引蝶了?媽媽理那起小人嘴做什麽?再者,這裏的夥計為了自己的飯食要緊,沒一個敢說媽媽個不字的,這一點還放媽媽放心!”

錢媽媽撓撓頭,隻得進去。一時洗畢出來,換上幹淨衣服,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曜靈趁機再奉上杯新調的薄荷果子露,然後方慢慢道:“媽媽,我有事跟你說。”

錢媽媽一口將果子露喝盡。心裏隻覺得舒服極了,臉上笑意迭起道:“掌櫃的還滿意麽?我收拾的行裝?”

曜靈握住她的手,真誠地看著她的眼睛,道:“媽媽一片忠心為我,靈兒感激不盡。不過心意我領了,包裹是一件也帶不得的。”

錢媽媽一個激靈,險得從凳子上翻了過去:“為啥?都是你出門要用的東西。你看看,這件裏頭是。。。”

曜靈將對方的手捏得牢牢的,不讓她起身,自己則繼續哄道:“我知道媽媽為**心。可我有我的道理,如今說出來。請媽媽聽聽,是不是合適?”

錢媽媽無可奈何,隻得聽了。曜靈一一細述,出門坐人家的船,本是不便,過了水路。由蜀道入滇,更是山路難行,諸多不利,若帶上這許多東西,簡直不用走了。

錢媽媽越聽越覺得喪氣, 本來她就對曜靈這一趟出門不太感冒,如今再聽曜靈細說,那就恨不能拉她坐在這屋裏,不要走了。

曜靈卻不給她這個機會。話一說完,人立即起來 。也鬆開了錢媽媽的手:“媽媽行行好,若有空,再將這些東西收回原處吧!不過不急,別再忙得跟今兒似的,出一身汗才好。”

錢媽媽臉上又想哭又想笑,一時竟成了個花臉。曜靈有意衝了個怪相,嘲笑她一下,然後就走了。

晚間,關了店門後,曜靈叫上所有夥計,齊齊坐了一店堂,她則站在櫃台後,有話要說。

“過幾日我就走了,別的話不必多費了,左右這大店子是交給大家了。方成你看著前頭,錢媽媽看住後院。現在的生意不壞,大家齊心協力,再將這家業繼續下去就是!”

短短幾句話,說完了,曜靈便從櫃台下端出幾大盤不知什麽來,上頭蒙著布,曜靈玉手輕揭,原來竟都是些現銀子。白晃晃,胖呼呼的元寶堆兒,將眾夥計的眼都耀花了。

錢媽媽一看不好,這是要分家產的節奏?

“我說掌櫃的,你這是做什麽?”不想方成更比她反應得快,一個躍步衝到櫃台前,伸手就又將布蒙上了。

“是啊,”吉利平日不會說話也不愛說話的,這時也變得伶俐起來:“這銀子是什麽 意思?我們不能要!”

曜靈嗔道:“看你們,一個個的急什麽?不是要分家產!不過眼看我就出了門,年下也不知能不能回來,先將今年的花紅分給你們,算我給大家一個交待。不然到了年關,怎麽回家呢!”

錢媽媽一聽這話,簡直太不吉利,當下就衝地啐了一口,然後道:“這話說得沒道理!年節還早呢!誰說掌櫃的就回不來?才到年中,誰又知一年的花紅是多少?現在分了,帳又怎麽算?”

眾夥計紛紛出聲附和,沒一個說要那銀子的。

曜靈溫柔地看著一屋子的眼睛,她看得出來,裏頭都是暖暖的心意,是為自己好,為自己焦慮的。

“我知道,你們想些什麽,我豈能不知?都是伴了許久的老人了,可算心意相通了。恕不知你們為我,我豈能不為你們?隻管收了這銀子,我對咱們店鋪有信心,抽出這一筆來,還不至於就怎麽樣了。該怎麽做還怎麽做,到了年下有餘,大家再分!”

曜靈的話,可算是豪言壯語了,可聽到眾人耳朵裏,卻如悲音,竟要催出他們的淚似的,叫人不忍卒聽。

這時方顯出打頭夥計的重要來,方成原來也是個倔強的性子,但見他將雙手左右一撐,就將櫃台上幾個盤子蓋得嚴嚴實實,口中堅決地道:“不分,就是不分!你們哪個不依,隻管上來動你爺爺!今兒若有人取了這銀子,明兒就給我卷鋪蓋走人!采薇莊不要那起沒良心趁人之危的黑心種子!”

夥計們當真無一人動彈,連猶豫一下,都沒有。

錢媽媽這時上前來,走進櫃台裏拉住曜靈,哽著嗓子眼兒勸道:“掌櫃的你也別強了!睜眼看看,底下這些哪個是肯伸手的?你隻管去吧!家裏的事交給我們,這裏都是你的家人,我打個包票,沒一個是失了血性,不憑良心辦事的!”

話已至此,曜靈無法再開口說下去,眼淚已忍到極處,她怕一開口泄了氣,淚水便要噴薄而出了。

眾人知趣地散開,一時間大堂裏空了下來,錢媽媽摟著曜靈,方成收拾銀子,氣氛難得的和順睦恰,多少天來的不滿和焦慮,此刻都消散不見了,未來會怎麽樣?管他呢!有這許多人真心相待,曜靈覺得,自己即便出門再難,也不覺得難了。

不過說歸說,曜靈最後還是吩咐方成,將這一注銀子記下數來,年下還是分給眾人。不能叫別人跟自己受苦,這是尹度做人的準則,曜靈一脈相承,不敢就忘。

日子過得真快!這一晚,曜靈躺在床上,算了算,原來後天,就是啟程的時候了。

這天早上,夥計們都還在夢鄉裏,錢媽媽守著灶下的火,也半依半靠著,正在打盹,曜靈卻早已洗漱幹淨,換上一身縞素,出門去了。

天還黑呢!街道上,打更的聲音時時傳來,四更剛過,道路上一個身影也看不見。月光從頭頂上直投下來,是冷冷的清光。夜風也涼,吹在臉上,竟有秋意。

城門下,早起的車夫們,剛剛睜開眼睛,喝過第一頓稀粥,正三三兩兩地,正坐在車把子上,閑話。馬兒噴著鼻息,嘴裏還嚼著昨夜剩下的幹草,天這就亮了起來。

薄薄的晨霧裏,車夫們遠遠就看見走過來一個瘦削的身影,一身純白孝衣,頭巾將臉包得嚴實,完全看不出本來麵目,隻知道,這是位女子。

“走吧,去城外,尹家莊。”

曜靈到的時候,尹家莊眾人才起身不久,夥計們坐在露天的場地裏吃飯,劉勤和吉家人,則在屋裏,不見影兒。

曜靈要得就是這個。她誰也沒說,連錢媽媽也沒告訴就來了,怕得就是被人打擾。跟爹娘告別,是極之私密的事,她不願意與別人分享。即便知道是好意,她也不願接受。

站在那兩座連於一體的小土包前,曜靈一句話也沒說。有心意就夠了,她想,爹,娘,女兒這就走了,你們隻管放心,女兒這一去,事不盡成,決不回來。

跟太後虛情假意地和睦,這情形已然走到盡頭。太後不想繼續敷衍下去,曜靈也不想。一決雌雄的時刻將要來到,誰輸誰死,贏者為王,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一個夥計端著供品肉菜,正預備向尹度和娘子的墳墓處走來,突然驚異地覺,那兩座墓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束帶著露的野草,翠生生的,迎風招搖。

曜靈回到家裏時,已是午後,錢媽媽正急得在院裏打轉,口中直說完了完了,掌櫃的就這樣走了不成?

“看媽媽說得!你給我置的送行酒我還沒跟大夥喝呢!怎麽會就這樣走了!那也太虧了!” 曜靈笑嘻嘻地站在錢媽媽身後,倒唬了她一跳。

“大清早的你去哪兒了?”錢媽媽話剛問出口,轉身就看見曜靈身上穿的衣服,即刻就收口不言。

曜靈也不再多說,進屋換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