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章 將行

曜靈好容易抽個對方話裏的空兒,接著問道:“隻給二小姐一人買了,別人沒有麽?”

洪太太眯起眼睛來,想了想道:“還有張夫人自己,也買了不少,跟來的幾個姨娘也買了不少,別的?再沒了。”

看來大小姐在張家真是個鬼魂一樣的人物了。

曜靈告辭出來時,洪太太酒意正泛到濃處,倦得厲害,便叫丫鬟們送送。曜靈見四下裏無人,便對那丫鬟道:“姐姐請回吧,這路我走得熟了,天氣又熱,不敢勞動姐姐呢!”

丫鬟聽了,正中下懷,推脫幾句便笑著去了。

曜靈憑著記憶,很快就來到了洪冉的書房。洪太太好意不便拒絕,洪冉也是一樣。上回是他救自己於無援之地,如今自己不用他的船了,也該當麵對他說個清楚。

曜靈走到上回之處,鬆竹依舊青翠,浮青界綠,走到這裏,整個人都覺得清涼了不少。曜靈走到台階下,因不聞人聲,也不見人出來 ,心裏隻疑,洪冉不在?

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曜靈心裏覺出遺憾,隻好轉身欲離開。不想才走了兩步,身後傳來朗朗笑聲:“尹掌櫃的,來都來了,怎麽不進來坐?”

曜靈不覺也笑了,回頭看時,洪冉家常穿著一身月色長衣,左手捏著隻毛筆,右手打起門前那堂湘竹簾,正滿麵笑容地向自己看來。

“不曾想洪三爺竟有隔牆之眼?如何知道我來了?” 曜靈微笑走上台階,洪三依舊高舉竹簾,迎其入內。

“才在窗下看帳本子,聽到腳步聲,便向外張了一眼,哪裏知道,是尹家掌櫃的來了?自然要親身出來恭迎了。”洪冉跟在曜靈身後入室,先請她坐下,過後親手動手,從桌上倒了杯碧如外間鬆竹的茶水。奉了上來。

曜靈忙接過手來,連稱不敢:“三爺怎麽這樣客氣?叫我自己來倒是便宜。”說著將那水呷了一口,頓覺頭目清爽,心靈眼利起來。

“這是什麽來頭?茶水我也用過多種,隻沒見過這樣的。” 曜靈好奇地向杯內張了一眼,隻看過別的茶果子,除了一譚碧泓。別無他物。

“這個麽,是我獨門所創,我叫它作竹玉露,跟你店裏的果子露是不能相比了。卻也有別樣的好處。”洪冉笑著道,又將手裏帳本子放回裏間。

曜靈再細品過後。方不絕口讚道:“真真是好東西!反是我店裏的果子露與之相比,失於甜膩了!不過既然是獨創,我也不便多問。隻是三爺怎麽這樣有雅興?竟於茶水上,做起學問來了?”

洪冉陪坐於對麵,也給自己斟上一杯,慢慢呷過。道:“倒不是學問,食乃人之天性,不懂吃的人,天生便少了許多樂趣,更失了許多人性,不諾你我了。”

曜靈聞此高論,先聽隻覺得狂妄,過後見洪冉大笑起來,方回過味來。原來對方是在玩笑呢!

“我知道你今兒來,所為何事。”洪冉將杯中茶水喝盡。方緩緩道:“其實不必。太太的事,我一向懶理。她願意怎樣就怎樣,橫豎我下月初出門,你不坐我的船,跟我大隊一同走,也是一樣。”

聽了這話,曜靈心裏對這洪三爺又生三分好感,覺得這人豁朗通達,且知人貼心,倒真不與洪太太是一路。

“三爺果然豪爽,小女子此刻竟無話可說了。無論如何,這一路有賴三爺,小女子始終感激不盡。” 曜靈也一仰脖將茶幹了,青金色的貓眼彎成淺月,含煙如笑對洪冉道。

洪冉被近麵這盈盈寶靨,弄得竟有些羞澀,不自覺將頭低了,卻在心裏好笑。

你是見過風浪的人,怎麽被個小丫頭弄得這樣神魂顛倒?

她可不是一般的丫頭,尹曜靈豔名京城誰人不知?卻原來也值得如此!

“既然三爺已經知道,我也不再叨擾,帳本子等著三爺看呢,我也該回去了。” 曜靈顧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話說完了,即刻起身要走,多一刻也不肯留。

洪冉心裏明白,也不阻攔,微笑送她出來,走到門口時,突然問她:“聽說你見過三姨娘,且要與她同去?”

曜靈嗯了一聲,這才想起來,三姨娘可不就是洪冉的親娘?

“三姨娘說有要事下去,與她同去,也算是我福氣,看她是個會照顧人的,隻怕路上我要麻煩她呢!” 曜靈口中客氣。

洪冉大笑:“果然尹家的掌櫃會說話的厲害!明明是三姨娘沾了你的光,你倒說自己惹得她麻煩,真真會說話之人!姨娘定會喜歡你,”說著他將身子湊近過來,有意靠近曜靈耳邊,低低道:“告訴你個秘密,三姨娘做得一手好菜,你隻多恭維她幾句,保你船到江南,人就胖了幾斤!”

曜靈猛然被對方靠得極近,一時間有些慌了神,陌生男子的氣息,被她敏銳的鼻息一絲不漏地捕捉,這是她不會,也沒學過如何處理的情境,除了急避開,她別無他法。

“嗯,嗯,這等好事,小女子,。。。,總之。。。多謝三姨娘,嗯,還有三爺。”

洪冉不覺再次微笑起來,這丫頭怎麽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她是個掌櫃的,男人總該見過不少,怎麽這樣靦腆?不應該啊?!

目送曜靈出門,後者堅持不讓洪冉出門,說自己認得路,急匆匆逃一般走了。洪冉走到窗下,看著她嫋娜婷婷的背影,嘴角揚起的弧度,收都收不回來。

“爺,人都走了,還看什麽?”春妞不知何時從外頭進來,小嘴撅得高高,臉上掛絲冷笑。

洪冉聳聳肩膀,無所謂的樣子,依舊笑嘻嘻地,轉身向裏間走去。

春妞瞪那背影一眼,無可奈何。

曜靈回到店裏時,錢媽媽正忙得一頭腦汗,汗珠兒直掛到眼眉處,身上小衣也濕了大半。

“好媽媽,你做什麽呢?” 曜靈在院子裏看見,不禁好奇問道,湊近錢媽媽身邊,又忍不住蹙眉不止,因對方身上傳來陣陣餿味。

“莫不晚飯做得早了,竟擺餿了不成?” 曜靈捏住鼻子,玩笑道。

錢媽媽喘了口氣,先不回答她的問題,隻將手向屋裏一指:“哪!看看去!還差些什麽?”

曜靈一臉疑惑,順著錢媽媽手指的方向 ,走進自己屋裏,不料剛剛進門,就被腳下不知什麽東西,絆了一交,差點摔了個大跟頭。

“好家夥,都什麽玩意?!” 曜靈睜大眼睛,竭力打量著屋內,原來,地上,桌上,能放包裹的地方 ,都叫各色大小不一的包裹,塞了個水泄不通。

錢媽媽跟在她後頭,看著自己一下午整理出來的成果,欣慰地笑了:“怎麽樣?不少吧!你再細瞧瞧,看還缺些什麽?我已經算過,一般平日你的用物,我都替你打包進去了!再有些什麽?我估摸是不缺了!”

曜靈啞然失笑:“好媽媽,我不是搬家!不過出去一趟罷了,帶這許多東西?怎麽不將這店裏一並包進去,叫我帶上?”

錢媽媽抬起袖子擦汗,口中直道:“我也想呢!隻怕你不許,不然我將這裏上下幾十號人當真就包進去了!反正他們也都是情願的!”

曜靈聽見這話,再看錢媽媽累出黑眼圈來的老臉,心一下就軟了,拉過對方來,也不管她身上的汗餿氣了,徑直摟進懷裏,眼裏頓時浮出淚來,口舌卻變得笨拙,本來極伶俐的一個人,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半晌,錢媽媽自己掙脫出來,不好意思地道:“丫頭這是做什麽?該這些是我做的,你又這樣。。。”話說了一半,人卻退出屋去,有心掩飾,不叫對方看出自己的難過。

曜靈默默站了片刻,然後將窗戶開了,放進外間的陽光來,這才細細檢視起那些包裹來。

原來一個人的日常生活,是需要這許多東西的?曜靈從來不知道,自己要有這許多行頭,春夏秋冬,光是四季衣服,就不下四五個包裹。

再有些妝裹,路菜,錢媽媽竟將碗碟也一並包了進去,茶鍾牙箸,一樣不少,更誇張地是,最大的那隻包裹裏,茶爐、酒盒、行廚等物,錢媽媽也收了進去。

好家夥!這是要我去外地,另起爐灶呢!曜靈無奈地笑笑,對錢媽媽的苦心,她既覺得心酸,又感到安慰。

世上,能有個人這樣關心掛念,對自己不舍,無論如何,不是件壞事。

被褥什麽的更不用說了,春秋天的薄被,冬天的皮毛厚被,夏天的紗被,一應俱全。

至於其他零碎小物,更不必多說,貂鼠暖帽,綾襪緞鞋,就連湘妃竹扇也有一枘,斜斜地插在夏日衣服那隻包裹裏,又放在最外麵,是方便取用的意思。

望著一地的彩段洋呢包裹,曜靈沉吟片刻,又一一原樣恢複,收拾整齊。這些,她是準備不帶的,一件也不帶。

錢媽媽以為自己出去是遊山玩水呢!帶這許多東西,其實於自己真實目地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