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明哲看看馨兒,想起她今日午飯時的眼神,還是有些懼怕,不信馨兒真會幫他,搪塞道:“土主事,要不我等先回去吧,明日再議此事。”

洪馨兒沒反應出屋明哲的意思,自顧自道:“時辰尚早,我有法子,咱們早日定下製式,也好快些做出燙樣來,比這般拖著豈不要好些?”

“那…那你說便是。”屋明哲心知,他再過多少日也想不出更穩妥的法子,馨兒早不似午飯時的樣子,且這數月來,宮中隻是簡易修繕,他更不用再動腦子,造園技藝也未有精進,巧思妙想絕跡日久。早已慣常倚靠馨兒和木瀚卿的屋明哲,被馨兒三言兩語的就拉回到了舊路上。

馨兒指了指那假山,又撿了幾塊石頭來,在地上搭起了樣子:“屋主事,你看。要平了那未全修完之假山,工匠們怕是要好生費一番工夫,造出之閣樓平平無奇,就如整個閣樓徑直堆到了山上一般,山是山來樓是樓,看著毫無關聯。”

屋明哲見馨兒將幾塊小石頭磊了一圈,做出個跟那假山類似的型來,而後將一塊稍方正的大石塊放在了頂上。那小石塊左起右支的在大石塊底部鋪陳開,倒是有了渾然一體的勢頭。

“土主事。”屋明哲蹲下,指指那石塊:“你是讓我不必去刻意平頂之意?”

“正是。”

“可這石塊支起的樣子雖好,我卻從未見人造過?可行否?”

馨兒起身,拍掉手上灰土道:“放心,此乃‘石包屋’之做法,三朝之前就有過先例的,隻不過用過的人並不多。家父教過我的,必無差錯。”

有了交差的法子,屋明哲也來了精神:“那我二人去取來筆墨,將此處描下吧?明日也好在畫上騰挪。隻是那燙樣…”

屋明哲已舉起了他渾圓的雙手,馨兒笑笑:“細處我可幫你造,這假山外形粗獷,你總是做得吧?”

“做得做得,土主事你自在此歇著,我去取那筆墨便好。”

二人忙到夕陽西下,方才叫那官家馬車送回府上。馬車先經過了屋家,恰逢老屋從外歸來。老屋見自家兒子跟馨兒同坐一車,先是一驚。再看屋明哲掀起簾子道別時,馨兒還朝他笑笑,很是熟撚,老屋又是一喜。他躲到牆後並未現身,直到馬車載了馨兒離開,屋明哲也進了門,他才跟了進來。

老屋和張三人知道馨兒和木瀚卿已踏上回程後,就日夜盼著那隊熊月探子能順利截到人,好得了《牧園》去。但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個消息。這眼看木瀚卿和馨兒回還的日子都過了這麽久,還是沒個動靜,老屋難保不焦急的。今日見了馨兒,老屋便已知截人逼問一事必是事敗了。這才一驚。但看那馨兒和屋明哲似還聊的投機,他又起了想讓兒子討好套話的心思。

老屋進的堂屋,隻見了自家夫人,坐下便問:“那不爭氣的哪去了?”

“有你這麽說自家兒子的嗎?”屋夫人有些不滿,反駁道:“哲兒當差辛苦,要去書房畫出圖來,晚飯都不要用了,你還這般說他?”

“慈母多敗兒!他不爭氣都是讓你教的!”

屋夫人放下手中針線,將未繡完的帕子朝老屋一扔:“你是他爹,他不爭氣沒得來由都怨了我一人。”

老屋再想牢騷,已來不及了。屋夫人推門出去了,將老屋一人留在屋內。老屋可坐不住,在夫人這碰了釘子,必要去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邊上找補些顏麵。

屋明哲正忙著騰畫,見屋老主事進來,起身道:“爹,您來找哲兒何事?”

老屋想起屋夫人的言語,想著換個法子屋明哲八成會頂用些,便坐下堆笑道:“為父見你奔忙,來看看你。可得仔細身子。”

屋明哲被老屋強壓慣了,突然一軟,他還真有些渾身不適:“爹…爹您身子有甚不妥嗎?”

“越大越不懂臉色!”老屋這慈父形象不過就站住了片刻,當下就掛不住了:“我問你,你和那土家丫頭怎樣了?她何時回來的?可有再去套出《牧園》下落?”

“爹,哲兒正要跟您說此事。土主事已知曉了爹在尋《牧園》一事,她讓我轉告於爹,說那《牧園》在她被熊月人追趕時,丟在途中了,讓您莫要再費心思了。”

“什麽?”屋老主事氣得直捂胸口:“這是何道理?丟了?那《牧園》怎會丟在途中?難不成她帶在身上?”

“爹,她就讓孩兒這樣說的,其他的哲兒也不知曉。”屋明哲過來要扶他爹:“爹,您心口疼,我扶您去歇著吧?”

屋老主事氣得手一甩:“不需你扶,不爭氣的東西。”接著,他便推門走了,全不顧後麵屋明哲之茫然。

屋明哲被他爹撒下的火又擾了心緒,晚飯都沒敢再出去,全靠他娘給他送了些小菜進書房,這才沒被餓到。

深夜無眠之時,屋明哲想起自己幫著他爹畫像,險些害了馨兒,又讓木瀚卿下落不明的事情,他就像掉進了醋缸一般,從頭到腳都酸痛的緊。他長了二十歲上,在家中不受父親喜愛,出外又有著這世襲主事的身份,父兄官階高些的孩子都不願跟他一處玩樂,平民的兒女也不願多招惹這個未來小官。好容易有了木瀚卿和洪馨兒兩個真心人,即便他犯了大錯也一力幫他擔了,親生弟妹也難做到此般。但他還日日被他爹逼著去做傷他二人之事,實非正道所為。

屋明哲暗下決心,從今往後,他再不會傷馨兒和木瀚卿了,否則日後還要一處共事,他連頭都抬不起了。有道是人行天地間,真情最可貴,縱使金銀誘,不得叛故友。想定了去處,這屋明哲一心落地,才得好眠。

翌日上差時,屋老主事因著心痛,並未起身。屋明哲可算得了清靜,早早出了門。到得小廚房後廳時,馨兒已在裏麵畫好了樓閣圖樣。

屋明哲見馨兒那畫,定是一夜未睡才畫的完的。又看馨兒臉頰,比昨日又憔悴了兩分,不覺言道:“土主事,你定是為這圖樣,又一夜未眠吧?木弟弟已出了事,你可要保重身子啊,不可太勞累了。”

馨兒無力的勾勾嘴角,也不知怎得,剛回雲寧時大概是有事撐著,她還未覺得累。這兩日倒是比之前更疲累了,本想安眠一晚,可一合上眼睛,她就想起木瀚卿,索性起身畫了圖樣,免得再多分心思。木瀚卿不在身邊,她也是要將差事做好的。

屋明哲未再多說,找來了材料跟馨兒開始趕製燙樣。馨兒就像不知疲倦一般,一直做一直做,連那椅子麵都未離開過分毫。水也不喝一口。屋明哲有些擔憂她,又礙著之前的事情,不好再多問。可算挨到了午飯的時辰,屋明哲幫著快收了那燙樣和圖畫,跟馨兒吃起飯來。

小廚房大抵是好久都沒做過麻辣竹筍了,辣子放的多了,屋明哲吃了一口,被嗆的不輕。再轉頭看馨兒時,馨兒像不知滋味一般,不住的往嘴裏塞竹筍。

“土主事,你不覺得這筍太辣了嗎?”屋明哲問。

“辣嗎?我怎得吃不出呢?哎,從昨日起,口中就總沒得滋味。”馨兒還在吃著,目不斜視,沒有停下的意思。

屋明哲少時,他家的一個遠親姑姑死了當家人,過後就吃什麽都不知滋味,像舌頭再不好用了一般。後來還是她家人變著花樣的給她弄新鮮的甜膩吃食,才終是緩了過來。屋明哲疑心馨兒也是染了這個毛病,便有心想試探一番。

“土主事,你看門外那是何物?剛跑過去了。”

馨兒轉身去門外查看,屋明哲趁著她沒瞧見,舀過一小勺清醋淋在了馨兒的飯上。

屋明哲記得馨兒是不吃醋的,若是馨兒毫無反應,那就真是害了那病了。馨兒見門外並無什麽,就回來坐定,一口吃下了飯去,什麽異常之舉動都沒有。

屋明哲眼睜睜看著馨兒把那碗“酸”飯全吃了進去,再加了那麻辣味道,下午做了一會兒子的燙樣,馨兒就胃痛了。屋明哲忙著給馨兒倒熱水,也不敢說出中午之事,隻得暗暗盤算要怎去幫馨兒恢複口味。

又一日到了沐休之時,屋明哲一早就去了西市,想尋些甜膩糕餅給馨兒。正巧糕餅鋪子裏來了個新師傅,做了一手的好糖糕。各類果子都碾成了餡,摻了水蜜進去,一口咬下還連著糖絲,真的是別有一番滋味。

屋明哲倒也大方,將那幾樣最為時興的新果子一樣包了一包,歡喜著回了家。屋夫人見他兒子拿了這許多東西回來,還以為自家兒子這是孝敬他二老的,伸手就要接來,被屋明哲一把護住:“娘,這是給土主事的,您還有別的糕餅呢,讓小廝給您拿來吧。”

“呦,哲兒你何時這般記掛土家姑娘了?”屋夫人笑著打趣道:“不若娘替你做媒求來?”

“娘,瞧您說的。土主事中意的是我木弟弟,怎可這般亂說。”

“那你花銀錢給她買這些做甚?家中又不是沒糕餅,拿些給她便好。”

“娘,土主事她…”屋明哲拉了他娘就要進堂屋:“進屋我跟您細說。”

屋老主事在一側將這母子二人之對話全都聽了去。他已打聽到木瀚卿生死未卜,屋明哲又跟馨兒走得近了,若要取《牧園》,不若再換個法子。老屋盤算到此處,想起之前大法瑪說屋明哲是難得福厚之人,自言道:“這不爭氣的,還挺有傻福。”之後便又出去置辦他所需之物了。

沐休過後,屋明哲提了糖糕去後廳,見馨兒還沒到,他剛想坐下趕製燙樣,就覺腹內疼痛,自去了恭房。待到馨兒來是,見了那食盒,打開一看那花樣就知是屋明哲帶來給她的。屋明哲並不喜甜膩之物,之前他們一道去魏大人府上赴宴,屋明哲都不碰糖糕,尤其是這般有女兒氣的,他更是一塊都不肯吃的。

馨兒知他為自己費心思了,想等屋明哲回來時感謝一番。沒等來屋明哲,卻來了魏輕言:“土丫頭,你拿的那是什麽新鮮糕餅?樣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