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明哲是臉上藏不住事情的,馨兒跟他一道修了半載園子,對他之舉動了如指掌。那群熊月人手中有她和木瀚卿的畫像,顯然就不是張三人的手筆,必是跟熊月的內應屋家有關。而屋老主事跟馨兒不過就有一麵之緣,也未曾聽說他何時跟木瀚卿見過麵。

那畫像能讓人在千裏之外就一眼在人群中認出馨兒和木瀚卿,定是畫出了惟妙惟肖之感的。而跟熊月人相關,且有本事將這像畫出的,也就隻有屋明哲了。

明日馨兒就要再進工部了,這勢必要跟屋明哲再度共事,此事到底該不該挑明呢?馨兒左思右想,決定先不明著跟屋明哲提此事,從心底裏,馨兒自覺得屋明哲定然也是不願為此的,但若屋老主事逼迫他,他也不好違逆。

等馨兒再起身時,已是清晨了。她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夠長卻不夠沉,滿腦子都是木瀚卿的身影,待到晨起,馨兒臉上都掛淚了。香秀已將熱水端了進來,見馨兒這樣,想要出言安慰,但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將備好之衣物搭在馨兒床榻上,讓她快些去用早飯,兀自退了出去。

吃飯,拜別,乘車入宮,馨兒看著路上的一切,似乎都沒半點改變,但她極目所至處,總能看出一絲苦澀來。馨兒放下簾子,不忍再去瞧了。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概就是現在之境況了。

魏大人見馨兒進得角廳,從內裏迎了出來:“土主事,快坐下說話!”

馨兒謝過魏大人,坐在旁坐上。魏大人細細端詳馨兒一番,見她清減了不少,還真如魏輕言所說,整個人都沒之前精神了,連眼睛都有些失神。魏大人惜才之心已起,且馨兒能從隆陰回來,魏大人自覺大法瑪的批文應是不準的,對馨兒更有了失而複得之感,吩咐小廝把那上好的龍井泡些來,才言道:“土主事,皇陵修複一事辛苦你和木主事了。木主事的事我已聽聞,此事到底還未有定論,你要仔細身子啊。莫要再憔悴下去了。”

馨兒點頭:“魏大人,勞您記掛,馨兒會保重自身的。”

“小小年紀,真的是難為你二人了。但皇差可是耽誤不得。皇上要建京郊行宮一事,你該已知曉了吧?”

“嗯,要不是魏大人在此事上替玲瓏和木主事周旋,怕是也沒這麽快能回到雲寧。能得您照拂,玲瓏拜謝魏大人之恩德。”言畢,馨兒起身給魏大人行了個大禮。

“快起身,你對輕言有救命之恩,對老夫不需這般的。”

馨兒又坐回原處,屋明哲也來了角廳,魏大人怕勾起馨兒的傷心事,未敢再多提木瀚卿,隻說等下皇上要召見馨兒,午後他三人要去京郊園基子上再去轉轉,好看看有甚可用之處。

皇上下了朝,第一件事就是依例召見了馨兒。無非就是賞了銀兩,誇讚她在隆陰修複皇陵有功,令官複原職,預備出任七品掌案等事情,至於那隆陰的吳墓承,皇上並未提及。

馨兒擔心雲寧府尹大人繁忙顧不得,隻好趁機開口道:“陛下可曾聽聞皇陵的吳墓承借著官職斂財一事啊?”

“雲寧府尹來見過朕了,但還未有定論。這事土卿有何發現?”

馨兒查看了下皇上的臉色,應是心緒平穩,不會觸了眉頭,她這才將自己和木瀚卿在皇陵所經曆之事,一件件講給皇上聽,還特別說了郝工匠之死,感歎了一番工匠遠在千裏之外之不易,想讓皇上悟到工匠離家之政的弊端。

不想皇上聽到跟沒聽一個模樣,隻是對那吳墓承一事痛批一番,下令嚴查,若屬實,必要革職嚴辦。對郝工匠之死,皇上也隻歎了句可惜,便再無下文。

伴君如伴虎,馨兒在話本裏聽過無數次了。她之前未錯一事,還無端得咎,此番不敢再強求,隻得見好收兵,不再深勸,從思明殿中退了出來。

轉眼到了午飯時辰,屋明哲見小廚房做了馨兒喜歡的牛肉麵,撿了自己碗中的肉放在了馨兒碗裏:“土主事,你多用一些,去隆陰辛苦,身子要緊。”

馨兒少見的沒碰碗筷,像沒聽到屋明哲言語一般,隻去盯著那木瀚卿的木牌。

屋明哲見馨兒這樣,他心下也難過的緊,但他也染指了木瀚卿一事,不知該如何安慰馨兒,隻得不停叫她:“土主事,土主事,該用飯了。”

馨兒回過神,抬頭看一眼自己的麵碗,將那兩塊牛肉又夾回屋明哲碗中:“我不餓,屋主事自吃便是,不需總是討好於我。”

“土主事,你待我生分了。”屋明哲壓抑多時之話語,在這兩塊牛肉又落入碗中後,終是按不住了。

“哪有生分一說,你別多想,屋主事。我隻是…”

“隻是惦念木弟弟吧?我也是啊!”

馨兒見屋明哲不像說謊掩飾之狀,便試探道:“那就先不提木主事吧。我等換些事說。”

“好啊好啊。”屋明哲正不知如何應對,馨兒轉了話頭,他當然是樂意的。

“屋主事可知我和木主事此次遇險,都是熊月人所為啊?”

“聽…聽說了…”屋明哲有些不敢直視馨兒的眼睛。

馨兒見他這般心虛,已猜到了答案,本不想挑明的她,沒太忍住,臨時改了主意,還是補上了一刀:“不知那熊月人手中之畫像,是怎來得呢?我和木主事可都不認識熊月人,也未給自己畫過像。”

屋明哲拿著筷子的手已有些抖了。

“你說,那畫像會不會就是我二人身邊之人畫的呢?比如,屋主事的界畫本事就不錯…”馨兒故意湊近一分。

屋明哲被馨兒的眼神逼到無所遁形,一下全繃不住了:“我…我說…是我爹讓我畫的,我也是沒得法子,我…我不想害你二人啊…嗚嗚嗚…”

屋明哲從未見馨兒這般狠辣之眼神,加之本就心中有愧疚,一害怕,全都說了出來。

馨兒已明了一切之來由,但她師父已在信中言明不可揪著屋家不放,必要感化於他,於是馨兒換了笑臉,離屋明哲又遠了幾分道:“屋主事,莫要害怕。我已知你接近我,都是要拿《牧園》,回去告訴令尊,《牧園》在我回程中已經丟了,叫他不必再多掛念了,保重身子即可。”

屋明哲緊閉雙眼,連連答道:“好…好…”

“快吃吧,麵坨了。”馨兒像剛才之話沒出口一般,自顧自吃起來。屋明哲抖手端起碗來,眼睛不敢再離開馨兒,也不知吃到肚中的麵,都是個甚滋味了。

放下麵碗,馨兒和屋明哲又來了角廳,屋明哲走在馨兒身後,亦步亦趨,大氣都不敢出,活像他被他爹罰去念《詩經》的樣子。屋明哲這算是領教了,他整日在一處的土主事,可不是《詩經》中那般“好逑”之人。還是收了這心思,跟他爹言明吧,挨一次狠罰,總比日日懸心要強些。這馨兒發狠瞪人都這般嚇人,可不能讓她再使出什麽高招來嚇自己了。

角廳中的魏大人已預備停當。三人同乘一輛馬車,到了郊外的荒園中。此處的園子本名“明園”,據傳為魯家後人三朝前為一大人物所造,後來大興和熊月交戰,造起不久的“明園”也就荒廢了。之後主持此園建造之人便一病不起。而大興皇家也未再騰出手來修建。

大興經了這些年的緩和,已是民生富庶,又有了幾位得力的年輕主事,這才好再造此園,免了中途換人再荒廢之苦。

魏大人已得了消息,指著明園的大門道:“土主事,若此園造好,你必能順利升任掌案了。”

馨兒笑笑,未再多言,一旁的屋明哲也不知說甚,一路跟著二人進了園子。

行宮的建製和禦花園不同,不止要有遊玩和祭祀之用,還要能容納皇上妃嬪等人來此短暫居住。因而比禦花園要大上好些。魏大人一麵帶他二人走,一麵不停的點著周邊道:“這裏要建個大殿,這裏要搭橋,那石山上要來個閣…”

說到樓閣,魏大人看了眼身邊的屋明哲:“屋主事,這處你負責主辦可好?”

屋明哲見那石山頂麵崎嶇,這要建起閣樓,非要削平了山頭不可,想要回絕,又不敢開罪邊上的兩位,便應了下來。

半晌過後,三人轉了一圈,魏大人借了急報,要回去角廳。留了馨兒和屋明哲再看看園子。

屋明哲見魏大人走了,可算是得了閑,坐到那石頭假山下就開始歎氣:“哎。”

馨兒好心湊過來,也坐到旁的石頭上:“屋主事,何事憂愁啊?可是為這山上之閣樓?”

屋明哲被馨兒說得一愣,抬起頭來:“你怎知我所想?”屋明哲縮著手,又後退了些。

馨兒笑說:“你看那石頭山的眼神都有了難色,我看到了啊。”

“那假山山頭崎嶇得很呢。”屋明哲見馨兒並無惡意,也放鬆了些:“要削平再做,好生費力,閣樓之地基又不好埋,可怎生是好呢?”

“屋主事莫要憂愁,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