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馨兒和土夫人一同用了早飯,土夫人派了人給魏大人捎了口信,好安排馨兒重回工部一事。而後便叫了馨兒來房中,將這數月木家夫婦種種說與馨兒聽。

原來馨兒走後,那木老主事曾多次上門求見土夫人。起初是土夫人心中之刺過不去,找了好些由頭避而不見。後來木家知土夫人素日愛花,送了好多手培之名花來,土夫人坳不過,終是見了那木夫人一麵。兩位夫人甚是投緣,遂多聊了些。那日說起土洪之死,木夫人這才知曉土夫人為何總是這般拒著木家,就將木老主事當日所見所聞都說與土夫人聽了。

土夫人已信了木家之誠心,又聽了馨兒昨夜之演說,自覺這隻是誤會。至於紅岩菱一事,今日馨兒去木府上說話,一問便知了。

馨兒聽得土夫人之回憶,也鬆了口氣。但木瀚卿為救她下落不明,她必是要去木府上說明此事的。至於木家夫婦會如何看她,哪怕怪罪於她也好,她也必是要受著的。

及到了木家,木老主事和夫人聽得是土家姑娘來訪,親來迎之。還沒進前廳,就問起了自家兒子情況。馨兒不敢在此處多停留,推說口渴,這才讓木家夫婦在前廳坐定吃了茶,馨兒才敢緩緩道出:“木老主事,木夫人,木主事同我在東郊山中遭遇到了熊月人的伏擊,木主事他…”馨兒說不下去,有些哽咽了。

木夫人聽得這話,已經有了些不詳之預感:“卿兒…卿兒他…土姑娘,你快說啊?”

“他…他…”馨兒的聲音都顫了,心中一陣陣絞痛。

“他出了何事?你快些說啊?”木老主事急切道。

“他為救我,將熊月人引入了護國毒林,後滾下山崖,生死不明…”馨兒將那鞋子掏出:“玲瓏隻在山坡上撿到了這鞋…”

“什麽?”木夫人聽得這結果,在官帽椅上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木老主事稍鎮定些,但聲音早已不複之前,啞道:“來,來人啊,扶夫人下去,快去請郎中!”

“土姑娘,這個中細況,你可要跟我詳說來,我也好去找府尹大人啊。”木老主事並未責怪馨兒,反倒讓馨兒渾身不自在。

“木老主事,您不怪玲瓏嗎?”馨兒怯怯問道。

“罷了,罷了。”木老主事微微直了身子,抓著那桌角道:“自家兒子出了這事,老夫和夫人自是錐心。但你二人之緣分,早就結下了,老夫千般惱你,也是割不斷的。你當初為了救他出瓦窯,手上的傷怕是現在還有印跡吧?你二人早已情根深種,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情,他對你更是癡心。我木家在令尊一事上欠了土家,你二人心意相和,也可彌補一二。世間難得一心人,若老夫違著天意,怨懟於你,他日瀚卿歸來,是必要怪我的。”

馨兒聽得心內觸動:“木老主事…我…”

“你也莫要太過懸心,老夫自問一生磊落,除了一時糊塗懦弱,未及時向令尊伸出援手,並未做過半分錯事。瀚卿乃我木家之子,必不會就這般被收了性命。”木老主事歎道:“你將那細況說與老夫聽,老夫跟府尹大人有些私交,你尚未出閣,就不要招惹這官司了,我木家自尋瀚卿便是,定要講細些。”

馨兒聽得木老主事件件都替她打算,感激不盡,將他二人在皇陵之事及那回程途中主事全數將給了木老主事。木老主事聽後,決意連帶隆陰墓承的錯處一並呈給府尹,讓他上達天聽。

見馨兒對紅岩菱一事有疑惑,木老主事也盡力回想下。他的確未給土洪看過紅岩菱,不過有次土洪頑性發作,搶了他的吊墜去帶了一日,不知他是否是那時拿到了種子。而當日修建皇陵時,那耳室隻有土洪一人得進的。

馨兒將所知之事拚湊一處,又聯想素日裏師父之個性,終是將當日皇陵中事想通了些:土洪拿到吊墜後,在耳室中打開了吊墜之關卡,不經意灑落了幾顆紅岩菱種子。之後種子發芽長成,土洪才想起當日之事,對這不用光亮和土也可生長之奇物來了興致,這才拽了一把在手中,也不知會不會腐到手,就想去找木老主事討教一二。未曾想先遇到了屋老主事,二人因《牧園》又起爭執。推搡下,土洪的後腦磕上了雙弧磚,導致當場昏厥。同時心痛病發作,就此而亡。

人說文死諫,武死戰,土洪一生癡迷造園一術,最終亡在了磚石之上,不免令人唏噓。有道是緣由孽生,孽累成緣,善惡因果,皆有造化,人之一世,所經百種,有人朝暮即白首,有人滄桑未得歸,若能無所愛,無所癡,則能無所殆。然人非聖賢,必要有個七情六欲才算完,一念心動便是一世命改。任他是有千般本事,一身造詣,也逃不過宿命之所追,鬥不過塵世之糾葛。

大興造園聖手土洪就這般留在了大興工部的目錄中,他的生死,自有後世再來評說。

馨兒吸淚長歎,近一年來苦苦追尋之真相,竟是這麽個結果,悲乎歎乎,自不願再多說起了。

木老夫人經了郎中診治,已無礙了。木老主事則急著去找府尹大人,不便再多留馨兒。馨兒告辭離去,未到土家門外,就遇見了魏家的馬車,掀起簾子叫人的,正是魏輕言:“車內可是土夫人啊?”

馨兒一聽魏輕言的聲音,欣喜掀起簾子,與魏輕言四目相對:“輕言,是我啊!”

魏輕言喜的下車,馨兒亦走了出來,二人執手相看,千言萬語都在一笑中。

“土丫頭,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頭,看你這是又黑了又瘦了。”魏輕言心疼的掏出帕子想給馨兒擦擦淚痕:“怎得還哭了?”

馨兒接了帕子道:“你怎知我回來了?是特地來此尋我的?”

“你忘了,你家小廝可是去給我爹送信了。我爹知道我念著你,這才告知了我。”魏輕言見了馨兒,說話都快了些:“是木哥哥的事讓你懸心吧?你信他已沒命了嗎?”

“未見屍首,我是不會信的。”

“既然你不信,還要好生活著才是。你看你都把自己弄成了什麽樣子?臉也黑了,人也瘦了,這掛著淚弄得麵上都皴了。別回府去了,豔香堂來了凝露水,最治你這皴臉。”魏輕言未及馨兒再答,拉了人就上了自家馬車,回頭對那土家車夫道:“你家小姐跟我去了,午飯我跟她在外頭用了。回去告訴土夫人,我二人逛了西市就送她回去。”

車夫可太知道這魏家小姐什麽脾氣了,聽了言語,馬上答道:“曉得啦。”自趕了車便走了。

“別…”馨兒想叫那車夫。

“我二人長久未見,你還不想跟我同去了不成?”魏輕言故意逗馨兒。

“沒有…我忘了帶錢袋了…”馨兒低頭道。

魏輕言嗤笑:“跟我同去,本小姐用你的銀錢嗎?坐好了。”

馨兒自覺魏輕言給她那一木匣細軟還沒能還上呢,這又要花人家的銀錢,有些不自在。魏輕言按住她道:“別總銀錢銀錢的,本小姐命你同往。”

馨兒不再言語,隻得跟從。

一路上,魏輕言問了好些馨兒在隆陰的事。馨兒不忍讓魏輕言知曉這世間險惡,故意專撿了些好玩的說與她聽,談到狐狸叼了山雞一事,魏輕言都笑的合不攏嘴了,全沒了小姐架子:“哈哈…沒料到你還有這奇遇…木哥哥也跟著你拜了?”

馨兒點頭,轉而又苦了臉。魏輕言察覺不妥,忙道:“馨兒,你又想木哥哥了。都怪我,怪我…”

“哪裏怪你了?他定會回來的!”馨兒麵色堅定。

兩人到了西市上,將那豔香堂中凝露水試上一番。魏輕言撿了兩瓶好的給馨兒付了銀子,又要拉馨兒去吃食一番。進得酒肆,才瞧見那屋明哲也在此處。

屋明哲見了馨兒,喜出望外:“土主事!你可算回來了!一向可好?我木弟弟可好?”

馨兒還不知道怎得去答屋明哲之所問,那魏輕言已湊到近前:“屋哥哥,好巧啊。土丫頭累了,讓她在這坐著歇歇吧,你有何事,盡可問我。”

屋明哲往後退退:“魏小姐,在下有禮了。”

魏輕言見他不冷不熱,又近前了兩分:“屋哥哥今日並非沐休,你來此何事啊?”

“辦差經過此處,用些飯食。我木弟弟呢?土主事?”屋明哲還是不想跟魏輕言貼太近,轉頭又問馨兒。

馨兒瞧著魏輕言看屋明哲之眼神,跟之前她看木瀚卿毫無二致。不用多問也知道,這魏輕言怕是換了心上人了,從追著“木哥哥”改成望著“屋哥哥”了。

“總提人家傷心事作甚呢?你不曉得木哥哥滾下山崖,都不知死活了嗎?還來刺土丫頭的心?”魏輕言不住言道。

“什麽?”屋明哲聞聽此事,向後退了兩步,直坐到了椅子上。要不是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鐵律攔住,屋明哲怕是都要哭下來了。他心中五味驟起,也不知木瀚卿出事,跟他爹找了熊月人來追趕有沒有關聯。若真因如此,他還畫了像,豈不是親手害了好友之性命?

屋明哲不願再呆下去,飯食也不用了,直言告辭,匆匆而走。

“奇了怪了,屋哥哥不是一向跟木哥哥交好嗎?怎得就這般走了?不多問問內情呢?”魏輕言不明就裏。

一旁的馨兒仿佛悟到了什麽,沒吃幾口,就推說自己身子疲累。魏輕言不忍再攔著,包了飯食就送馨兒回了土家。馨兒躺回**,對屋明哲之反常想了又想:她和木瀚卿被圍追的事情,屋明哲究竟知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