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土家與木家的境況不同,屋家全然不必依依惜別,卻是眼看就要翻身人上,將得了改命的機會。

大法瑪派的送信小廝來時,屋老主事正在喝茶,隻有他一人在堂屋之中。小廝已是熟門熟路,見了屋老主事也無需再多防備,便沒再耳語,直接將大法瑪所言說與屋老主事聽了。

屋老主事道謝送走了小廝,忙不迭就去換衣了。他必要盡早去見那張三人,將馨兒去向飛鴿傳書回熊月。自打他和張三人定下了謀害馨兒出雲寧之計策,張三人便已用白鴿將口信捎回了熊月邊界。那裏常年有大批熊月探子活動,隨時準備集結一處,好對大興有所動作。此番馨兒一出雲寧城,他們便要越過界河,取道而上,誓要以最快之速將馨兒綁了去,好逼出《牧園》之所在。

這番馨兒去處已定,且飛鴿傳書也需要時日,走官家水路還會稍快些,屋老主事不敢耽擱時辰,必要為熊月人行動留出些時間才好。及到張三人將那最快的灰鴿子放向空中,屋老主事才放心歸家。

但屋老主事千般算計,卻沒防住自家那不靈光的兒子。自打馨兒被關,屋老主事擔心屋明哲多嘴壞事,便以他出了疹子為由,讓他告假在家避避風頭。這日小廝來後,屋明哲在廊上很是好奇,便尾隨而來,附耳門上,聽去了他爹和那小廝全副之對話。

屋明哲萬沒想到,他爹對馨兒下手毫不留餘地,連他木弟弟也要離家千裏,此去未有歸期。屋明哲說不清自己心中是甚滋味,回憶馨兒和木瀚卿往日幫護他的種種,隻覺酸楚之感頓生。這一鬧,也壞了飲食,晚飯隻喝了兩口甜湯就回了自己臥房,將自己關在房中。

屋夫人見兒子魂不守舍,有意想追去看看,被屋老主事攔下:“別多理他,不爭氣的東西。若是他辦事得力,何苦我要這番奔忙。一頓不吃,餓不死人,讓他自去反省。”

屋夫人不敢不聽她夫君的,隻得不再去理兒子。屋明哲在臥房中睜眼躺到半夜,內心千般絞痛糾結,自覺若不去送別二位,難全三人情意,便下了心思,明日定要早起去渡口,哪怕遠遠一見也是好的。

夏秋之際,天早早就放了亮。宮裏怕誤了時辰,寅末就派了內監來講馨兒和木瀚卿喚醒。到底是五公主打了招呼,使了銀錢,那些內衛也不好難為二人,沒讓二人空著肚子,一人手裏塞了一塊糕餅,手都沒有捆,就將他二人帶至宮外,登車而去。

及到渡口之時,已是卯末了。木家夫婦帶著柵兒已經等在那了,土夫人這邊則稍顯人丁單薄,隻有她一人帶了個香秀前來,馬夫都沒從車上下來。

見二人將要登船,土夫人和木老主事先後上前,給負責押送的內衛塞了些許銀兩:“小哥,拿去喝茶,煩勞讓老夫叮囑犬子兩句可否?”

宮中給的命令是辰初之前必要開船,目下還有工夫。內衛也體恤這家人分離之痛,又有銀子可拿。便擺擺手道:“且快些,莫要誤了開船時辰。”

土夫人得了應允,將馨兒拉至馬車之後。而木家也將自家兒子領到了一邊。

分隔多日,忽而一見,土夫人不覺淚眼漣漣,卻時刻守著分寸,香秀將早已備好的包裹交予馨兒,土夫人便拉住馨兒雙手言道:“玲瓏,此去隆陰,必要萬分小心,凡事保重自己再做打算,切莫再想你父親之事。另你先前說起的東市豆腐,我已吃過,甚是味美,你走後我必差香秀多去光顧取食之。且放心便罷了。”

馨兒自然知道,渡口四處都是人,即便在馬車之後,也難保隔牆有耳之事發生。土夫人這分明是告訴她,定會替她照顧家人,讓她放心去修皇陵,不要有後顧之憂。此時即將離鄉遠去,馨兒多想再見爹娘姐妹一麵,她沒忍住,點頭以示聽懂,又言道:“母親,東市的豆腐可能送到家中啊?”言罷,馨兒用手在空中劃了一下,掩住了她所做出“爹娘何在”的口型。

土夫人自是知曉她想見家人一麵,但思來想去,為策完全,她還是沒有將實情告於洪家,萬一他們都來送別被有心人看出端倪,涉及其中之人怕是都要項上人頭不保。

土夫人又按了兩下馨兒雙手道:“他家生意忙碌,怕是不能送到家中的。放心,香秀取來,反是少了好些紛擾。”

馨兒字字聽的分明,也懂了土夫人的考量。土夫人將包袱中之物交代一番,又塞給馨兒一包散碎銀兩,囑咐她莫要心疼銀錢,遇有需要銀錢周旋之事,適時用之便好。

木家的光景比土家要好些,到底是兒子死裏逃生,且男子出門也比女子要少些羈絆。衣裳銀錢是不少的,幹糧更是要多了些。另木老主事還將一個有墜子的鏈子掛在木瀚卿脖子上,囑咐他此物定要貼身放好。

那墜子分了幾層,一層是頂級烈性火藥,一層是一截百年紅參須子,還有一層是紅岩菱種子。木瀚卿知他爹是怕途中有變,才給他帶上這保命的東西。但到底人年少,還是有些微詞:“爹,您多慮了,這墜子裏的東西,孩兒哪裏用得上?”

“卿兒,那皇陵之中機關重重,你二人此去前途未卜,這三樣怎生使用,你是知曉的,有備無患總好過兩手空空,帶著吧。”

木瀚卿不好再推辭,就拿了東西,欲要登船,木老主事又道:“你對土家姑娘之心,我與你娘都已首肯,此去你二人定要互相扶持,魏大人已答應幫忙周旋,有了時機,你二人便可回來,到時我跟你娘登門提親,不在話下。”

木瀚卿含笑點頭,未料到自家爹娘竟已為自己打算到了這一步,感動不已。

開船時辰漸近,那領頭的內衛已催了兩遍。馨兒和木瀚卿不舍的辭別家人,一腳剛踏上船板,隻聽有一女子大喊:“土丫頭,你下來,等等我!”

木瀚卿和馨兒都知曉,這輛拉起簾子的馬車中,坐的正是魏輕言。

馨兒隻得給船夫和內衛各塞了一小塊銀子,懇求道:“兩位大哥,此女乃魏大人之千金,小女之好友,煩勞再等片刻,讓我和她話別兩三句。”

“快去快去,別太久了。”

馨兒得了應允,將包袱放於船板之上,就跑向了魏輕言。木瀚卿並未下船,很有眼色的站到了馨兒的包袱之後,替馨兒看好。

“輕言,多謝你來送我。”

“你我之間,什麽謝不謝的。”魏輕言拿了兩個不大的木匣遞給馨兒:“你此去路遠,這兩個匣中有不同味的蜜餞果子,生津止渴。還有幾件金銀首飾,若遇到難事,自可拿去換吃食。”

“這我不能要。”馨兒有所推脫。

“你必要拿著,否則我日日都掛心於你,夜夜都睡不安穩。”魏輕言搖頭不肯,又將匣子推回去。馨兒心中一熱,不好再推辭了,便收下道:“那我就收了,他日待我歸來,多拿些封賞還你。”

“什麽還不還的。你安心,我爹會幫你和木哥哥周旋的。快些登船去吧,時辰不能誤了。”

二人揮別過後,馨兒再次登船。眼見他二人隨江水遠去,一葉孤帆,呼喊亦聽不見,岸上眾人才散去。

渡口上又恢複了往日之景象,即便是在這雨季漲水之時,往來各郡縣做生意的人也沒停下腳。他們穿著各色衣裳,將渡口填的是人頭攢動,繼而上午的渡船很快就盡數開了出去,渡口又陷入了一片平靜,隻待午後的下一波渡船再開。

前一晚下定決心要來送別的屋明哲,滿懷希冀的合了眼。這一覺,他夢到了馨兒上梁後為他掩飾的說辭,夢到了木瀚卿幫他出盡主意,幫他百般討好的模樣,還夢到了他們三人在小廚房的後廳裏,日日吃飯喝茶做燙樣的過往。往事曆曆在心間,屋明哲得了這二人的情意,嘴角掛笑,遲遲不願醒來。待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時辰已不等人了。

待到他偷騎了自家馬匹趕到渡口,連個人影都沒逮到,隻有幾艘漁船還停著,一位船夫剛滿載而歸,朝屋明哲問道:“小哥,新鮮的活魚要些嗎?”

屋明哲看那跳著的鯉魚,好像都比自己要聰明些。失望的他牽了馬,默默離去,他不敢就此歸家,怕自家爹爹責怪於他。隻得先尋個去處,待他爹出門去再歸家。

屋明哲本想去西市上坐坐,可他爹怕又要去找張三人去商議事情,此時再撞到,他可真是不知如何相對。騎著馬匹,又不好去爬山賞景,還是找處平坦之地消夏才好。思來想去,屋明哲決意向那明池去。

到得明池外,屋明哲又覺牽馬逛園子有些不便,就交了幾個銅板,將馬拴在了明池外那一排栓馬樁子之上,他抬眼一看旁邊,那馬車眼熟的很,細看那圍簾,不正是魏家喜用的藕荷色嗎?

“難道魏大人也來了此處?”屋明哲想了想:不對,魏大人此時已在朝上了。哎不管那麽多了,哪裏那麽巧就遇到了?進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