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明哲想要在明池逛逛,順道也平平他的心緒,連日來他對他爹的行為不滿非常,但想到他娘那日垂淚的模樣,又是不忍發作,隻得聽他爹的安排,窩在家裏不踏出半步。今日可算是偷跑出來,便想著賞賞花草,遊目騁懷一番也好了。

沒走出多遠,屋明哲聞到一陣花香,好似湖畔傳來。又聽得鳥鳴陣陣,便想去走近一瞧。

屋明哲走到近前,原來是暖風帶來了荷葉香,清新而無半點甜膩之感。吸上一口,頗為神清氣爽,他未能見上馨兒和木瀚卿的錐心之感也減輕了些許。沿胡岸往東逛去,屋明哲老遠就見到兩個熟人蹲在岸邊打鬧嬉戲,原來是同來此處散心的魏輕言和小彤。

魏輕言送走馨兒後,心中悵然若失,本想這回魏府歇下,順便踹踹後院的公孫樹,再把池中的紅鯉魚喂上一喂,描畫繡花的事,她此日可是半分都不想動了。還是她的侍女小彤給出了主意,反正已經出門,不若來明池逛逛散心思。魏輕言正愁苦喂完鯉魚還有何事可做,小彤這去明池的主意可是對了她的心思,這比自家的園子可要好玩數倍了。她二人左右也帶了衫帽,不怕那嚼舌根的,便朝了明池來。

明池遊人並不多,二人見無人注意,便把衫帽也摘了,在湖畔嬉鬧起來。

屋明哲欲要折回去,卻不想那小彤一個轉頭,已見到了他:“屋主事?”

這下退無可退,屋明哲隻得上前行禮:“魏小姐安好。”

魏輕言因為馨兒掉下假山的事情,對屋明哲總是淡淡的。這廂裏遇上了,也不好不回應下:“屋主事安好。”

屋明哲見對方尚無排斥他之意,心中舒了口氣,又想起他爹教他的為官之道,便又道:“在下可否跟魏小姐同遊啊?”

魏輕言任性是真,可也不好在明池這樣的地方違了屋明哲的麵子,便隻得答應了。屋明哲一來,魏輕言和小彤不好太過嬉鬧,三人便同行去了假山下。魏輕言見一棵樹上已掛了果子,縱使沒有熟透,她還是眼饞的很,小彤見小姐盯著果子不放,也便知道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就勸道:“小姐,那樹太高了,你一個姑娘家,別再想那果子了。”

魏輕言眼光一轉,看向了屋明哲:“屋主事,可能為我取個果子下來啊?”

“魏小姐,那果子未熟。”

“我知它未熟,可我就是想要一個。你總不好讓我親去取吧?”

屋明哲礙著魏輕言的身份,還是很怕開罪於她的,便勉為其難的答應了:“魏小姐想要,在下取了便是。”

按說那樹若是馨兒去爬,定是毫無阻礙。可這屋明哲就不一樣了,爬到半空,他就一頭是汗,已無力再向上,往下看時,邊上的磚石都晃得他頭暈。於是乎腳下踩空,抖著雙手雙腳的就跌了下來,一聲大喊也是少不得的。

屋明哲身上吃痛,顏麵盡失,不想多留,爬起來匆匆告辭,便自跑開了。

魏輕言瞟了一眼那樹,跟小彤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沒料到他是個不中用的。”

小彤眼尖,見地上多了條帕子,便撿了來:“小姐,這好像是屋主事落下的,奴婢去送還他。”

“且慢。”魏輕言拽住了小彤手臂,將那帕子拿過來細看:“這墨菊…就是我在窯場中見的!”

“小姐。”小彤也細看了下:“這墨菊繡法很是特別,你可記準了?難道小姐所言之救命英雄,竟是屋主事?”

“站在那幹嘛?”魏輕言跑出幾步回頭:“快跟我一道去問他。”

明池之中荷香陣陣,兩個年輕女子一路追著跑到了門口,卻還是沒見到她倆口中所言之英雄。魏輕言暗下決心,定要逮到機會問到當日真相。

轉眼間三五日已過,那熊月的探子們收到了張三人傳出的消息,當夜裏就收拾了行裝,要逆流而上,去馨兒的路上伏擊,以便能將《牧園》下落套出。一隊人星夜不眠的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到得界河時才發現,那河水受了連雨天的影響,早已漲過了堤壩,有了改道之勢。這隊人在岸邊苦等了兩天兩夜,被大水卷走了兩三個活人不說,愣是沒等來一葉肯載人的小舟。

任誰都沒有想到,平日裏這最是溫和的界河,竟然成了攔人去路的天險。領頭的探子怕再折損了人馬,隻得作罷敗走,少不得被熊月大員一通責難。但即便這般,也總歸能留得性命,比被水淹死要強得多。

還在渡船上飄著的馨兒和木瀚卿萬沒想到,千裏之外的界河竟然成了救護二人之利器,免了他二人和那群探子的一番撕扯。

朝中挑中的兩個船家是好說話的,縱然是押送二人前去隆陰,也並未在途中太過難為馨兒和木瀚卿,反倒是對馨兒因風水一事獲罪而起了憐憫,對他二人還時有照顧。

那日翻了個大浪,木瀚卿為馨兒擋住了江水,船家還不忘編排下木瀚卿對馨兒情深義重。儼然跟二人已相識多日一般。

又一日清晨,天色陰沉,點點雨絲已落了下來。按說在雨季裏,這天氣是不便行船的。可朝廷的差事耽誤不得,幾個人隻好批了蓑衣,再度冒險上了渡船。

未到兩個時辰,那烏雲越壓越低,船行江心處,天已開始炸雷,霎時風浪驟起,將渡船掀起老高。

馨兒和木瀚卿見狀,便要往倉中去躲避。

“把住桅杆!快去抓緊桅杆,萬不可躲在倉中!”船家朝他倆大喊。

“船家,這是為何啊?”馨兒並不懂行船,自然少不得一問。

“快抓住,莫要再動,不然風浪再大些,你二人可是要掉到江中的!”

二人不好再問,將包袱係在身上,死死抓住了桅杆。

雨絲越發密集,直到瓢潑而下。狂風陣陣,渡船在浪中一次次翻滾,不多時幾個人的蓑衣就都被大浪打下江中。馨兒手上越發脫力,一個不小心,便要被打到江中,木瀚卿忙伸手來抓。怎奈風浪太大,他一人之力遠不足以抗衡。

“放手吧木主事,我會浮水的,不會有事的。”馨兒半個身子已淹到江中,側旁便是一個漩渦,若木瀚卿再不放手,怕是他也要危險了。

“我若放手,你必要失了性命,我拉你上來。”木瀚卿向後一用力,那已經歪斜的濕船板滑的緊,他這一動,船身失了平衡,險些整個扣過來。

“木主事,你放手吧,漩渦已經過了。”馨兒不住催促道。

“不,我不……”一個巨浪拍了過來,木瀚卿也被帶到江中,緊接著,他隻覺呼吸困難,便再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木瀚卿已躺在了一對年老夫婦的草屋內。

“老婆子,他醒了,這小哥醒了!”

“哎呦,這可是太好了,我就說他還有氣,定是能活過來的。小哥,你家住何處,姓什麽叫什麽?可還有親人啊?”

木瀚卿看著微笑看向他的這對老夫婦,頭還是有些暈,他回憶了下先前之事,這才知他必是被衝到岸邊,才被這二人救來家中的。木瀚卿起身便要拜謝,喉嚨裏卻著了火一般,什麽都說不出。

“快別多動!”那老伯道。

“就是,小哥你這是作甚?”老婆婆也出手攔著:“小哥你要不要飲水?”

木瀚卿微微點頭,老婆婆就端來了個粗瓷碗:“喝吧喝吧,新燒開的。”

一碗水下肚,木瀚卿終是能言語了,這才開口將他的事跟老夫婦講清。這老夫婦躲到這偏僻處務農已有多年,未成想去江邊逛逛,還撿了個九品官回來。兩個人還樂嗬了一番。

“老伯,您可曾看到與在下一起的一個年輕女子啊?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衫絝。身上還拴著包袱。”木瀚卿惦記著馨兒,剛能言語就趕忙問道。

“這…”老婆婆想了想:“並未看到。”

木瀚卿一聽急了,掙紮著下了地,這就要去江邊尋人。那老夫婦也不知他哪裏來那麽大力氣,攔都攔不住,鞋子還沒穿,便跑了出去。沒跑兩步,又折返回來:“老伯,江邊要往何方向去啊?”

老夫婦剛緩過神來,看了眼木瀚卿,言道:“你人生地不熟的,且穿了鞋,我二人與你同去,莫要再亂跑了。”

木瀚卿接過老婆婆遞來的一雙草鞋,點頭道謝穿在腳上,跟著他二人一道出了門。

江上已是情好一片,木瀚卿跟著老夫婦來到了他被救上來的地方。

“就是這了。”老婆婆道:“小哥,我二人就是在此處見到你的。當時你臉朝下,翻過來時還一臉泥沙。”

木瀚卿又道了謝,三人在那周圍找了找,並未發現馨兒。木瀚卿有些急,額頭滲出汗來。老婆婆看在眼裏,便問道:“小哥,老婆子我多嘴一句,那女子可是你娘子啊?”

木瀚卿搖了搖頭。

老伯湊過來:“老夫看,小哥這般關心那女子,怕是他相好吧?”

木瀚卿被點中了心思,有些尷尬:“還…還不算。”

“那就是小哥你中意那姑娘了?”老婆婆又問。

木瀚卿答:“是。”聲音有些輕,但異常堅定。

“好了,你二人莫要再多說了,過會兒天黑了,要找人可不容易了。許是衝到下遊去了,再找找吧。”老伯所言不虛。

三人沿著江水下流的方向一路走去,黃昏時分,總算看到了仰麵趴在岸上的馨兒。她青絲散亂,滿身泥汙,就連那包裹也衝開了,隻餘下兩三件衣裳,各種細軟,全留在了江中。

木瀚卿見了馨兒,忙蹲下身來,一麵搖晃著,一麵念叨:“土主事,土主事,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