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輕言進來時,魏大人正帶著屋明哲和木瀚卿檢看新配好的麵漆,魏輕言跑得急,險些踢了木桶。魏大人見自家女兒如此失儀,故意正色道:“兩位主事在此,不得無禮!”

“爹,土丫頭…土丫頭她…”

“為父也想問你,見到土主事了嗎?這一整日,我等找她來一同驗看麵漆都沒尋見。”魏大人並旁邊的二位,都不知道馨兒去了哪裏。

“土丫頭她出事了,在已覆夾道裏關著呢!”

木瀚卿聞言,手中的刷子掉落到木桶的麵漆中,濺出了幾滴在地上。遠看時,像血跡一般。他聽木老主事演說過已覆夾道,傳說中有些臣子,關到夾道中便因始終沒有說法,到老死之日也沒得再出來。他隻想上前問個究竟,可魏大人還在,木瀚卿不好越級,便雙拳緊握,故作鎮定的不言語,眼睛卻直盯著魏輕言。

好在魏大人並沒讓木瀚卿多等,馬上問道:“土主事技藝精進,從無錯漏,怎的會進了那夾道?那可是軟禁人的地方。”

“爹,五公主已探聽出來,這是陛下的意思。說是大法瑪占卜,近日水患是因土丫頭上梁不吉利,攪得陰陽顛倒所致…”

魏輕言還要再說,木瀚卿是再憋不住了:“什麽吉利不吉利的,若是土主事不上梁,我等今日怕都不能安好於此處!陛下怎可聽信這神言妖語的?”

魏大人聽得木瀚卿的話,忙吼道:“休得造次!”接著,他的臉緩和了些,苦口婆心道:“木主事,我知你心念土主事,可隨意非議陛下可是死罪啊!仔細你的言語。”

木瀚卿沒料到,魏大人既然也看穿了他對馨兒的心思。可此刻不是臉紅之時,魏大人有心護他,木瀚卿忙點頭收下了這番提點。

反而是還不知其中彎繞的屋明哲,還在不住問著:“陛下關土主事去那夾道中做甚?”

緊迫關頭,定是無人理睬於他。屋明哲自說自話的嘟囔,全然像個局外之人。

魏大人又問道:“可知土主事接下來該當何如啊?”

魏輕言道:“說是要被送到北地去。爹,您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魏大人半輩子都是個謹言慎行,遇事繞行之人,主動請言的事,沒有十足把握,以往他是不會動的。可洪馨兒這事,卻讓魏大人一反常態,當下裏就決定去麵見皇上勸導一番。魏輕言早已將馨兒當日如何下水救助自己一事告知了魏大人,再加半載時日的相處,魏大人憐馨兒不易,也服她的技藝,愛才心一起,便顧不得許多了。

且魏大人曾看過洪馨兒的八字批文,“年十七,血光之災橫死”幾個字,總攪得他難以直視馨兒。若馨兒真去了北地,那批文若準了,她怕是連來年的夏天都見不到了。縱使魏大人對大法瑪的占卜隻是半信半疑,他也不敢去賭,生怕見死不救的內疚會伴他餘生。

皇上已寫好了送去土家的文書,正待墨幹,魏大人稍一通傳就進了殿:“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卿請起,已下朝了,魏卿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陛下,臣聽說土主事被關到已覆夾道中,不日即將送去北地,故特來勸阻一二。望陛下憐惜人才,饒過土主事,允她留在陛下.身側造屋修園。”一通話說完,魏大人又跪下來叩拜,還磕了個頭。

“魏卿,你既已知曉此事,也應知朕為何如此動作吧?”

魏大人深知打探陛下聖意犯了宮中忌諱,可事已至此,他若說不知,反倒顯得更夾生,便又跪下承認道:“臣請陛下恕臣之罪。土主事乃當世少見之奇才,臣一時護才心切,才妄自揣測了聖意,臣死罪!”

“起來吧魏卿,別總來回跪了。此事你不說朕也知曉,定是瞞不住的。罷了,朕恕你無罪。可這關乎國本吉凶,朕不得不委屈土主事啊。你莫要再勸了,朕給土主事府上多賜些財物便是。”

“陛下,北地苦寒異常,男子尚且難以回還,土主事一個小女子,可怎生使得啊?”魏大人的臉都苦了,他頭也不抬的又跪到地上。

“朕…朕也是無計可施,魏卿何苦這樣逼朕?下去!”

魏大人規勸未成,也不得再說,一步步退出了皇上所在的思明殿。

皇上本以為此事就算完了,哪知不過一刻後,思明殿外就又來了個不速之客。

“放開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門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皇上剛被魏大人擾了,好不容易清靜一會兒,又有人來打攪。他登時就來了怒氣:“你去叫內衛,把那門外之人轟走。”

“諾。”大監依令去做了,但他還沒走到門口,隻見那身穿朝衣之人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殿內,門外的內監們都被這人撞翻了。

大監記人臉孔最是厲害,他側頭一看:這不就是工部的木主事嗎?

木瀚卿哪裏還顧得上一旁的大監?他顧不得禮儀,箭步跑到了皇上座下,“撲通”跪倒在地:“下臣懇請陛下,饒了土主事吧!”

皇上一看,跪在地下的是木瀚卿,想著工部裏一個兩個都要來給他添亂,便更生氣了:“放肆!除了內衛,五品以下官員不得入此殿,你一個主事,既然敢硬闖?”

木瀚卿顧不得那許多,他狂磕了三個頭,又道:“下臣懇請陛下,饒了土主事吧!莫要讓她去北地了。”

“你自己都犯了擅闖思明殿之罪,還敢給土主事求情?來人啊。”

外麵幾個內衛已經趕來,聽到皇上召人,一股腦都湧進來。

“把木主事拉去已覆夾道,一並跟土主事關起來!等候發落!”

內衛們依言去辦,木瀚卿掙紮著,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走,一時情急,竟流出淚來:“陛下,您乃一代明君,上天有好生之德,土主事也是一條性命,切莫聽信了怪力亂神之事,壞了皇家清譽,求您三思啊!求您三思啊!”

木瀚卿再三掙紮,終究是寡不敵眾,還是被拉了出去。但他的幾句死諫,皇上是聽進去了。

大興曆來都有死諫一說,具體做法就如木瀚卿一般,無召而硬闖入思明殿,連磕三個響頭以明心智。到了這步田地,上諫之人便已豁出性命了,因此皇上多少都會考慮一二,很多時候即便真的處死了死諫之人,也會對所諫之事重新處理。而木瀚卿連死諫的品階都不夠,更是罪加一等,這得是多大的冤屈,才能讓他做出這般出格之事啊。

皇上自覺木瀚卿應是個沉穩之人,不想今日他竟做出如此衝動之事。想也明了,土主事確實是無罪獲罰,可他二人不過隻是同仁,何苦要這般不顧性命?

皇上還沒想通接下來要作何動作,木瀚卿就已經被帶去了夾道。領頭的內衛曾受過木老主事恩惠,不忍讓木瀚卿獨自孤苦,便把他關到了洪馨兒旁邊的屋子。

“木主事,怎的是你?”馨兒透過一小塊鐵柵問道。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土主事,木主事可是為了你去北地的事,去思明殿死諫了。我將他關在此處,也算圓了木主事心願吧。”內衛一邊落鎖,一邊還不忘了戳穿木瀚卿的本意。

誰能想到,在男女一事上,高高在上的皇上,還沒有這個品階低微的內衛看得分明?

馨兒聽得這個“斷.袖”之人竟然為自己豁出了性命,心中不知是驚還是喜。內衛還沒走,馨兒的臉就紅了。

夾道中的屋子牆壁間也是用鐵柵隔開的,待內衛走後,馨兒便從鐵柵牆處伸出了一直手:“木主事,你還好嗎?為了我,不值得的。”

“誰說我是為了你?”木瀚卿還在嘴硬:“我不過是看不慣怪力亂神的事情罷了,跟你無甚關聯。若今日被關的是屋主事,我也會如此做的。”

洪馨兒一聽,都進了夾道了,木瀚卿還沒忘了他的“斷.袖之好”,剛湧上來的感動瞬間退了下去:“屋主事、屋主事,就知道你總忘不了他!”

“屋主事為人憨厚,待我真心,我又豈會忘他?”這木瀚卿說的是真心話,可馨兒給他倆斷成了斷.袖之友,這話聽著,可就全變了味。

馨兒收回手,再不願多理木瀚卿,便退回了自己房中,隔著鐵柵跟對麵人嘔著酸氣。

一直按兵不動的五公主算計著皇上的心緒已經穩了,便帶上.了她親手做的綠豆糕,去了思明殿後門求見皇上。

思明殿前門朝外,後門朝內,皇上在此處,能見前朝和後宮兩邊之人。且控製好拜見的時間,前朝和後宮之人便能永不見麵,也是個避嫌的好做法。

此時皇上已經空了下來,聽說五公主給他帶了最喜之綠豆糕,便將人召了進。

“臣妹拜見陛下。”

“你我兄妹,何必行此大禮,快些平身。賜座。”皇上親自上前扶起了五公主。

“來人啊,看茶。”皇上命令道。內監上來擺好糕餅,滿上好茶,又退到一側。

皇上用了兩塊綠豆糕,五公主瞧著她皇兄心緒尚可,便開口道:“皇兄,臣妹有一事疑惑,不知當說不當說。”

“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