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隻覺血液上竄,蹲在地上的雙腳都發了涼。她分明記得錦盒中的苔蘚,除了顏色發綠,體量稍大,其他處與這紅岩菱毫無二致。

原來,師父的死真的是木家老主事所為!否則為何師父咽氣時,手中還握著木家獨種的紅岩菱呢?土夫人曾跟仵作討教過,仵作也說人在絕境中要咽氣時,會下意識的抓走凶手身上的東西。紅岩菱在此前一直是木家私物,若非木老主事殺人時不備,又怎麽會到了師父手中?

這一通想下來,木老主事已是馨兒認定的凶手了。馨兒揚起袖子,就要塞那撮苔蘚進去,被趕來的木瀚卿一把打掉了:“土主事,快去用清水淨手!這紅岩菱還未變綠之時最是厲害,它的根酸的很,會燒壞你手的。你看我等一眾男兒都要用魚泡包了手才能栽它的。”

洪馨兒這才發覺,木瀚卿等人都帶著魚泡。她今日剛來時,還以為是他們怕湖石劃手才戴的,原來是要隔著東西才能栽紅岩菱。

馨兒隻得將手中的苔蘚扔掉,到水缸旁打水淨了手。再回來時,那地上散著的紅岩菱也被木瀚卿他們種的差不多了。馨兒總不好將那栽好的形狀再割下來,去壞了駁岸的情韻。

沒了物證,自然也就無法指證凶手。馨兒急著為師父申冤,左右思量下,她想到了另一個取證的好法子,隻是這招怕是要冒些風險。但洪馨兒不在乎,想到能幫師父申冤,她就什麽都不怕。

明日便是沐休,魏大人體恤各位連日勞頓,便讓他們早半個時辰歸家。正給了馨兒行事的好機會。

出宮之時,馨兒幾句話支走了土家的馬車,她自己偷偷躲到一側,隻等木瀚卿出來,好跟上他。

木瀚卿家的馬夫今日有急事告假了,一大早將木瀚卿送來,人就忙著回家了。現下裏木瀚卿無車可坐,隻得緩步歸家。

馨兒見他這光景,心中竊喜:真乃天助我也。

馨兒這十七年來,慣是個會淘氣的。東市上一般大的孩子,沒有哪個玩藏貓貓能藏得過馨兒。這一路跟蹤,馨兒左躲右藏,雖是比不得辦案的刑部小吏專業,但木瀚卿幾次回頭,馨兒也是沒露出半點馬腳。輾轉之間,便跟這木瀚卿溜到了木府外。

天色還早,洪馨兒眼見木瀚卿進了門,也不好再跟。沒有夜色掩護,她翻牆上樹也是不便,索性就在木府外看看情況再說。

沒想到,馨兒不過呆了兩盞茶的功夫,那木瀚卿就出來了。後麵還跟著個小廝:“少爺,用不用給你備馬?”

“不必了,天色還早,我走走吧。”

“那少爺您等等,我放下這些就跟您同去。”小廝手中還握著一大把幹草,馨兒估計他是要去喂馬的。

“你自進去吧,天這麽早。我就出去走走,沒事的。”

小廝不好深問。他在木家當差多年,幾位主子總是隔上幾日便要外出,有時騎馬,有時馬也不騎,至於他們到底去了哪裏,是從不跟這些下人說的。小廝也知趣,不多問了,夾著那幹草就進了門,臨關門還不忘說:“少爺,您仔細路上。”

木瀚卿朝那小廝揮了揮手,便獨自走上了街。

馨兒隨著木瀚卿穿街走巷,一直到了個僻靜近西郊的園子前,木瀚卿才停了腳。他轉頭看看無人跟著,便推門進去了。

洪馨兒躲在樹後,不住的犯嘀咕:這木家好歹也是個九品官,要在郊外置辦一套宅子並不難,怎的非要找這麽個簡陋之處,牆上汙跡斑斑?那院裏遠看去,隻有幾株半死不活的高起楊樹,不值什麽錢的。連大門上的朱漆,也都掉的差不多了。

唯一不同處,這園子的圍牆似乎比尋常院落還要高上幾分。但這可難不倒馨兒,她看看無人,便三兩下趴到了牆頭上,好看看木瀚卿來此做甚。

一上牆,馨兒才知道這破敗的園子裏其實是另有乾坤。幾個暖窖分布其中,剩下的地塊分門別類的劃分開來,栽植著各類種苗。這裏原來是一處園圃,看木瀚卿那神秘樣,很可能就是木家秘密培育奇珍的地方。

馨兒心念微動:那豈不是紅岩菱就在此處?馨兒立刻又來了精神,定睛細看下,隻見一對夫婦和土夫人年歲相當,看穿著應是木家老夫婦了。

心中認定的仇人就在眼前,洪馨兒又隻能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她憋著口悶氣,隻能揪著牆頭上的枯草,咬牙細聽院內人說了些什麽。

然而,馨兒離得有些遠,隻知他們在說話,具體的卻聽不分明。

洪馨兒隻好先下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天黑無人時再來一探。

木瀚卿在木家園圃裏和他爹娘聊了聊今日紅岩菱之事,木老主事又教了兒子幾招密法,三人便趁天還未全黑,一道歸家去了。

待馨兒再次爬上牆頭,園中已隻剩花木,正是她去尋紅岩菱的好時機。馨兒從圍牆上翻身而下,但院內有些黑,一時間還是摸不到紅岩菱在何處的。洪馨兒閉眼細想剛記住的院內布置,按記憶走到了一處破敗的粉牆房旁。馨兒推門進去後,果然在架上尋到了幾根蠟燭。

馨兒點了蠟燭,出得門去,細細尋找,果然在園圃的角落裏看到了一片紅岩菱。這些紅岩菱按塊栽植,估計是栽下去的時間不同,有紅有綠。洪馨兒掏出帕子,也顧不得燒不燒手,將那綠色的紅岩菱采出了些,包進帕子放進袖中。又回到屋內,吹了蠟燭,等燒蠟的味道散了,才又翻牆回去了。

這一夜,洪馨兒和土夫人在臥房中又哭又笑,二人都覺土洪的死終於要塵埃落定了。一早起來,洪馨兒便打扮齊整,揣了錦盒和昨日得來的紅岩菱就往雲寧府尹去了。

大興六部是輪流沐休的,雲寧府尹隸屬於刑部,此時馨兒去舉證告狀正是好時機。

要去雲寧府,必要先穿過西市。馨兒為了掩人耳目,將那木家的新鮮紅岩菱放到了錢袋裏。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心中默念:今日事關重大,可別遇到熟人,可別遇到熟人。

行走世間之人,可萬萬不能反複念叨某件事,要麽定然是怕什麽來什麽。眼看就要走過西市了,一個熟人卻叫住了馨兒:“土丫頭,你要去何處啊?”

不用看,聽聲音也知道這是魏輕言。馨兒心中煩的緊,可此時真相未明,為了免去節外生枝,她也隻得轉身陪笑臉:“魏小姐,我來這隨便逛逛。”

“哎,都這麽熟了,叫我輕言吧。正好你也是來逛的。快陪我去豔香堂看看,他家新來的凝露香粉,聽說能滋潤肌膚,擦了像沒擦一樣呢。”

洪馨兒無法推脫,隻得跟著走了,她一臉的不悅,也隻敢在側頭的時候露出一絲來。

魏輕言拉著馨兒東挑西選,買了好幾瓶胭脂水粉,還硬是塞給馨兒兩瓶:“別成日裏總素著臉,這香粉我用過,好的緊,你拿去用用。”

馨兒道了謝,想著這下終於能擺脫魏輕言去雲寧府了。二人剛要分開,街對麵來了一隊會噴.火的雜耍班子。

魏輕言看著新鮮,非要拉著馨兒再去看看:“土丫頭,就陪陪我嗎?我還沒見過人噴.火呢。”

馨兒沒有不陪的道理,隻好接著耐著性子陪著魏輕言。前麵的人怎麽噴.火的,她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一心隻盼著快點結束。

“呼…呼…呼…”一位身材敦實的漢子連噴出三口火,火苗一次高過一次,圍觀的人群紛紛拍手叫好:“演的好!演的好!”緊接著是一通扔銅板的打賞,雜耍班子的小醜角滿地撿銅板,忙得都抬不得頭。

沒人發現,遠處一個長手小偷,已經盯上了洪馨兒和魏輕言。趁她二人失神之際,那小偷跑將過去,順勢將馨兒的錢袋偷出了袖子。

馨兒早就心不在焉,不然也不會毫無防備。待她回過神來,已經晚了:“毛.賊,你還我錢袋!”

洪馨兒抬腳就要去追,被人群撞的晃了兩晃,她袖中的錦盒也掉到了地上。

“這盒子還挺好看的。”魏輕言撿起錦盒,打開了蓋子。

“別打開!”馨兒停腳喊出這句,已經來不及了。魏輕言打開盒蓋後,見那已經枯掉的紅岩菱,隻覺太醜,順手拿出來向後一扔,那紅岩菱不偏不倚就沾到大漢新吐出的火焰上。

旺盛的火苗將紅岩菱全化成了灰,馨兒的心也跟著死了。她再也壓抑不住了,紅著眼睛揪住了魏輕言的前襟:“都怪你,都怪你!你賠給我,賠給我!”

“我賠給你什麽啊?沒頭沒尾的。那撮破幹草?都爛了還要它幹嘛?你若喜歡,明日我差人給你送些香草去……”魏輕言哪裏知道那燒掉的紅岩菱對馨兒意味著什麽?還在不住的說著自己的想法。

“什麽叫破幹草?”洪馨兒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她一把搶過魏輕言手中的錦盒,哭著推開人群,跑走了。

魏輕言還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隻得問小彤:“小彤,你說這土丫頭,今日怎麽如此不對勁?我得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