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馨兒一路哭一路跑,一直跑回了東市上自家的小土院。有幾個往日受過馨兒打壓的半大小子,看這小霸王穿了身羅裙,還好奇了半晌,追著馨兒想要看她為何哭泣。馨兒一抹臉,將那幾位吼了回去:“看什麽看?本姑娘沒收拾你們,皮緊了?”

有個小子膽子大些,湊過來道:“呦,你這是飛黃騰達了?穿了這麽好的衣裳,可別是給哪個大戶人家做妾去了吧?”這小子說完,旁邊好事的都哄笑起來。

馨兒這才反應過來,她今日穿的是和市集小販相差太遠,真是被那魏家小姐氣的疏忽了這點。但這因由縱不可說,也不能讓人汙蔑了她去。想到此,馨兒提了提裙擺,順手從路邊抽出個竹竿來,抬手就要往那幾個小子身上抽:“我呸!你姐妹才是做妾的料子,想打架嗎?”

東市上的皮孩子,哪個不知道洪家老二是個厲害茬子,打起架來,誠是個不要性命的主。洪馨兒隻要抬抬手,銀牙一咬,那幾位就哆嗦著跑開了。那羅裙之事,哪個還敢再問?

人退了去,馨兒才推開門進了家。他爹已經去集市上了,隻有妹妹和她娘在家中磨著豆子。馨兒她娘聽得動靜,抬起頭來:“馨兒…”她娘放下手中的簸箕走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家女兒:“兒啊,你怎的忽然回來了?土家的事了了?”

馨兒一聽土家,兩滴淚又滑了出來:“沒有呢娘,那事,不太容易了…”

“兒啊,你這是遇到難事了?怎生的還哭了?”馨兒娘心疼自家女兒,伸手就要幫她擦淚。

“沒有了娘。”馨兒搶在她娘前麵擦了兩下眼睛:“您別多想,雖是不太容易,但難不倒我的。你女兒可是東市橫著走的小霸王,我就是…”馨兒憋了口氣,止住了淚,盡力擠出了一個笑顏:“我就是眼睛進了沙子,今日風大,您又不是不知。”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馨兒娘鬆開了抱住女兒的手,看看馨兒的衣裳道:“兒啊,你為土家頂差,可要小心著,下次回家,莫要再穿這麽貴的衣裳,別落了口實。萬勿小心啊。”

“嗯,馨兒今日走得急了,忘記了呢。”

“二姐,你晌午要不要留下吃飯?”洪星兒一麵掃著豆子汁,一麵問道。

馨兒剛想要答她小妹。回家吃頓飯是她做夢都想的,可話還未說出,就被她娘打斷了:“兒啊,你還是快些回土家去吧。這東市上人多眼雜,青天白日的莫惹了事端。家中我和你爹身子都好,別太惦念了,快些去吧。”

馨兒聞言,隻得不舍的別了家人,揀著僻靜處一路回了土家。

一進前廳,土夫人就迎了上來。她親自關好門窗,手搭在馨兒肩上問道:“好孩子,快說說府尹大人怎麽判的?”

馨兒剛止住的淚又灑了一臉,她慢慢抬起頭來:“師母,我對不住您,那兩撮紅岩菱,全都沒了,被燒了,被搶了…”馨兒的聲音壓低了許多,但土夫人聞聽次言,還是沒穩住身子,往後退了兩退。

馨兒見她要倒,忙伸出手要扶:“師母小心!”

土夫人一把撇開了馨兒的手,哭喊著捶著馨兒:“你個不長眼的,怎的就沒了?怎的就沒了?嗚嗚嗚…”

馨兒呆立在原地,不躲不閃,任憑土夫人打她。土夫人捶打數下,手上的力道也減了。她停了手,抬頭看著馨兒,將馨兒撈入懷裏,一把抱住了,眼淚不住的刮花了她臉上的香粉:“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嗚嗚…不怪你啊…”

土夫人和馨兒哭了半日,二人可算是平靜下來,各自回了屋內。經此折騰,土夫人已經有了放棄之意,三番五次的斷了線索,若再執著下去,怕是連馨兒的性命都要賠進去了。她決意忍下冤屈,今後也不在馨兒麵前提起此事了,隻要馨兒能幫她支應到茂兒成年,就沒有其他再可求的了。

天色還早,馨兒回房後合衣躺下,無論如何都甘心不了。那錦盒中的紅岩菱是沒了,但木家園子裏的紅岩菱還在,她何不趁著沐休,再去取些來?

說幹就幹,馨兒悄悄找來香秀,求她幫忙去土家大少爺房裏找了套深色裳褲來,還裁了塊玄色棉布做圍臉之用,隻待夜色一來,再去一探。

這邊馨兒在準備著夜探木家園圃,那邊木家的父子也沒閑著。一大早的,木老主事就帶著兒子去了園圃,想把上一批紅岩菱種子收一收。

二人進了園圃,就先到那粉牆房裏想尋些草紙好收種子。木老主事卻在架子上發現了不妥。

“卿兒,你快過來看這蠟燭。”

“爹,蠟燭怎麽了?”

“這支蠟燭買來時就短小一截,故而爹一直沒用過。可這芯上卻黑了,必是有外人進來過了。”

木瀚卿一聽這話,也有些慌了:“爹,這處園圃大隱於市,除了我木家人,無人知曉,會是誰呢?”

“走。”木老主事是個冷靜的:“跟為父一起去園圃中看看便知。”

父子二人先是清點了一番奇珍花木,一棵都沒有少。二人正疑惑賊為何不求財時,就看到了一小塊被踩塌的紅岩菱。

木老主事眉頭微皺,又細細檢查了下邊緣,果然少了很小的一塊,若不是他日日跟這紅岩菱打交道,是斷然察覺不出的。木老主事歎氣:“卿兒,有人盯上咱木家的紅岩菱了。快些跟我收了種子。天黑前,我父子二人必須把所有紅岩菱移走,快動手。”

木瀚卿雖不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但他必須聽他爹的。這紅岩菱有破石之能,又不懼極端之境況,無光亦能活。用的得當,就是造園之好物。落到了歹人手中,可就不知道要做何用了。

木家父子午飯也沒用,總算在天黑前將所有紅岩菱挪開了。整日勞頓,他二人也無心再做其他,簡單收拾下就歸家歇息去了。

天色暗了下來。洪馨兒換好衣裳,瞞著土夫人出了後門,在黑暗的掩護下,悄悄去了木家園圃。

此處偏僻,四下無人,馨兒翻牆滑下,沒有半點阻礙。這次她有了前次記憶,不需再拿那蠟燭,循著方向自己就摸到了栽紅岩菱的地方。

馨兒掏出帕子撲在腿上,正欲下手去抓,卻驚覺隻抓起了一把泥土!紅岩菱,不見了!

馨兒趕忙起身,又走去周邊抓了抓,全都隻有土在,紅岩菱的一小片螺旋磷葉都沒留給她!

希望再一次落空,馨兒身子一沉,就坐到了地壟上。她多想呼喊出連日來心中的愁苦,可這天大地大,卻是隔牆有耳,任憑她如何委屈難過,也是吭不得聲出來。明日還要上差,她連買酒一醉都不可能。漆黑一片的空曠園圃中,她抱緊了自己,竭力的止住即將發出的哭聲,揚了臉蛋,要將那淚全收回心中去......

這個長夜,似乎注定是所有人都難捱的一段時光。被心緒折磨的,遠不止洪馨兒自己。屋明哲好容易有個沐休,卻被他爹挖苦了整整一日。

屋老主事對兒子的種種,真的是有些無法再容忍了。誰能想到,宮中得寵貴人的遠親表弟,居然是個連小姑娘的話都套不出來的蹩腳主事。

屋老主事越罵兒子就越有氣,天還未全黑時,他非要去吃酒,連屋夫人都攔不住自家夫君。屋老主事走後,屋明哲也不痛快,早早用了點晚飯,便想著再去找張三人取取經,看張三人能不能給他指條討好姑娘的明路。

屋夫人心疼兒子,隻得由著兒子去了。老屋雖然沒跟自家夫人說全得了《牧園》要怎樣鋪路,但屋夫人知道這《牧園》對他屋家崛起至關重要,所以也沒法攔著兒子了。

屋明哲來了西市,此時剛擦黑,大興宵禁要到亥時之後才開始。這會兒街上未收攤的小販還是不少,店鋪的燈籠卻都提早掛了出來。人們叫賣著自己的東西,一心都想著多賺些銀錢回去,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群,瀏覽著攤子上的物件,時不時就有人付錢買走了攤上的好物件。人群嬉鬧,好不繁華。

屋明哲無心去看那集市風物,隨便包了兩包上好的糕餅,他就提著徑直去了上次的巷子裏,找到了那扇還沒來得及敲開的門。

剛要去敲門環,屋明哲卻聽得院內有動靜,他怕主家還有客人,初次上門,衝撞了總歸不好,便躲到了石獅子後麵,想看看動靜再說。

不大一會兒,兩個年老男子開門走了出來。屋明哲再次見到了張三人,但這次他卻大有不同,不再像上次是一襲長衫,而是包著頭巾,滿身鄰國熊月的打扮。

“難道張三人不是大興人?”屋明哲心裏想著,再細看另一男子,這人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就是他爹啊!

連續兩次在張山人門外見了他親爹,屋明哲敢肯定,他絕不是眼花了!

待張三人回了門裏,屋明哲實在是管不住自己了,從石獅子背後走了出來,叫住了他爹:“爹,您怎麽認識張三人?他是熊月人?”

老屋聽出是兒子的聲音,本想死不承認離去,但屋明哲已經繞到他近前,這次他退無可退了。

老屋板起了臉:“天殺的,你爹來找的就是熊月人!跟我回家!”